當陳式一帶着一身的風塵,人瘦毛長的出現在護國公府前廳之中的時候,張延齡激動的差點要抱住他親兩口了。
“哎呦,這是誰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張延齡快步上前,大喜叫道。
“卑職給國公爺道喜。恭賀國公爺榮升護國公。卑職聽到消息,歡喜的幾晚沒睡着覺。”陳式一跪地磕頭道喜。
張延齡一把将他扯起來,笑道:“快快免禮。事兒辦的怎麽樣了?”
陳式一道:“卑職幸不辱命,人都找到了,口供也都錄了。”
張延齡喜道:“太好了,太好了。人在何處?你不會帶進京城了吧?”
陳式一低聲笑道:“侯爺……不,國公爺也忒小瞧卑職了。卑職怎也是跟在您身邊曆練了這麽久,怎不知道此事幹系重大。京城耳目那麽多,如此重要的人證怎會帶回京城?我将他們安頓在西城外的秘密所在,命一隊親衛兄弟嚴密看守。”
張延齡撫掌贊道:“好,正該如此。快說說,怎麽找到他們的?”
陳式一可憐巴巴的道:“國公爺賞口酒喝,卑職剛下馬,家門都沒進,便來見您了。連我家夫人畫意都不知道我回來了。”
張延齡忙大聲吩咐:“來人,上飯菜好酒,擺到我的書房裏。”
陳式一狼吞虎咽的喝了半壺酒,吃了幾盤菜。張延齡心裏着急,卻也并不催他。陳式一又灌了一杯酒,滿意的打了個酒嗝,抹了嘴巴,長長舒了口氣。
“吃飽了?”張延齡笑道。
“國公爺府中的飯菜就是香,怪道是畫意在家天天抱怨我家廚子沒水平。”陳式一道。
“你家廚子哪裏請的?我府中的廚子原來是豐泰樓的掌勺大師傅,每月五十兩銀子,包吃包住包伺候請來的。”張延齡道。
陳式一吐吐舌頭道:“我的娘,請不起。”
張延齡笑道:“趕明給你請個,銀子我出。小事一樁。”
陳式一忙擺手道:“可不敢,侯爺待卑職已經很好了,這也要侯爺張羅,豈不是羞愧死我了。侯爺,說正事吧。”
張延齡翻翻白眼,心道:“你他媽早該說了,在這裏扯什麽廚子做的飯菜味道。想急死我麽?”
“按照侯爺提供的線索,卑職去了陝西甘肅兩地找人。本來以爲可以按照地址很輕易的找到人的,結果事與願違。太醫院原院判劉文泰,掌事方叔和都不在原籍。兩名太醫院的雜役倒是在甘肅天水縣找到了。但是劉文泰和方叔和被革職,以家産抵罪之後都躲了起來。不過好在卑職輾轉從一名他們的好友口中得到了他們的下落。您猜怎麽着?這兩個家夥跑到終南山中隐居當神仙去了。”陳式一沉聲說道。
張延齡恍然,點頭道:“難怪你折騰了這麽久。終南山那麽大的地方,确實不好找。你該不會是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去找的吧。”
“嗨,那就别提了,那還能怎麽辦?隻能到處找了。卑職帶着人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找。找到遍了整個終南山,累的半死。兄弟們帶的幹糧都吃光了,還在山裏打了幾頭野物充饑。我靴子都穿的破破爛爛的。一名兄弟不小心還掉到山澗裏。差點摔死。得虧下邊有水,才撿了一條命。”陳式一搖着頭歎道。
張延齡笑道:“可真是辛苦各位了。到底還是找到了不是?”
“那還用說?國公爺交代的事情,卑職便是拼死也得完成。不然有臉回來麽?兄弟們說好了,要是找不到,幹脆在終南山隐居當山大王了,哈哈哈。沒臉回來了。”陳式一笑了起來。
張延齡作勢抹了一把汗道:“幸虧找到了,不然我豈不是作孽了。畫意要當寡婦,你兒子沒爹爹,我少個好兄弟。”
陳式一嘿嘿笑道:“也就是那麽一說,還真能如此麽?但終究在一個小山谷裏找到了他們。兩個家夥倒是會享福,妻兒老小都丢了,跑到山裏搭了茅舍種地采藥,一輩子也不打算出去了。最終還是被我們給找到了。管他躲到天邊也是逃不脫的。”
張延齡緩緩點頭道:“他們是不想連累家人。這件事他們能逃得性命已經是萬幸。劉瑾回過神來必是要殺了他們的。他們索性失蹤,反而保全了家人性命。”
“确實如此。這兩個家夥死活也不肯跟我走,說那件事他們什麽也不知道,直到我給他們看了高廷和的血書。他們才肯跟我們出來。他們要是不肯,我定是要用強了。他娘的,這兩個老家夥如驚弓之鳥一般,路上還不時的問國公爺有沒有把握什麽的。”陳式一甕聲甕氣的道。
張延齡呵呵而笑道:“他們怕也是正常的。這事兒幹系性命,誰也不敢碰。他們因爲那件事被革職拿辦,抄了家産抵罪,能逃得性命已經不錯了。高廷和和徐杲在獄中慘死,墳頭草都多高了。”
陳式一點頭道:“是啊。他們算是不錯了。高廷和和徐昊是親手抓藥的人,接觸了藥物,所以他們是直接責任者。他們兩人便是沒死在獄中,怕也活不成。”
張延齡點頭。陳式一從懷中掏出一沓子紙張來遞給張延齡,張延齡皺眉道:“這是什麽?”
“口供啊。上面兩份是太醫院兩名雜役的口供。證明了劉瑾這狗賊當天白天确實去過太醫館。他們當時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劉瑾進去他們沒看見,但是劉瑾偷偷跑出來的時候他們卻是看見了,隻是當時沒在意。後來出事了,牽扯了許多人,這兩人一商量,便辭了差事直接回甘肅天水縣了。”陳式一低聲道。
陳式一的絮叨中,張延齡也快速看完了那兩名太醫院雜役的口供,基本和陳式一所言的一緻。
“這兩人的口供很重要。劉瑾矢口否認沒有去過太醫院,他們的口供足可證明劉瑾是在撒謊。這是在場證明,而且戳破了劉瑾的謊話。但是這還不能證明劉瑾做了什麽。下邊這些是劉文泰和方叔和的口供?”
張延齡苦笑道:“他們交代了多少?怎地這麽厚厚一沓?”
陳式一忙道:“我也不知道他們交代的有沒有用,便命人一路上将問他們的話全部記下來了。所有他們說的話都在這裏,免得遺漏。”
張延齡啞然失笑。翻看了幾張,全是一些對話。有些無關緊要。
必如一張紙上寫着這樣的對話:
“劉院判起的好早啊,昨晚睡得好麽?”
“還好,就是床闆硬。老腰受不了。”
“下次叫人給你們加床墊被。方掌事呢?睡得好麽?”
“有什麽好不好的,去了京城也是個死。反正是死,這算什麽。”
“莫說這樣的話,你們不會死的。隻要你們配合我們行動,好好的交代你們知道的事情。咱們吃早飯去,回頭好盡快趕路。”
“趕路趕路,我們這把老骨頭可真受不了了。你們太蠻橫了。回頭我幹脆一頭撞死得了。”
“你可别這麽說,回頭給你們弄輛車……”
“……”
“……”
一大疊紙上充斥着這樣毫無營養,無聊的對話。張延齡看得是頭皮發麻。但陳式一這麽做,卻是他行事周到的表現。他不知道那些信息有用,所以索性全記下來,讓張延齡辨别。雖然辦法笨了些,但是這種舉動還是周全的。
這些東西要整理,需要時間。裏邊的對話确實涉及到了一些事。張延齡看了幾張,将口供全部收好。
“大人,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劉瑾有這麽大的膽子,敢下藥害了皇上。這事兒當真麽?他确實出入了太醫院配藥的地方,但是未見得便是他做的。我可不是爲他想,卑職隻是有些不敢相信。他這麽做動機何在?”陳式一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張延齡笑道:“你想想當時的情形。皇上那時候還在東宮。劉瑾隻是東宮的一個内侍罷了。那時候太子嬉鬧的事情已經惹惱了一些人,皇後和皇上也都知道了。已經有風聲說要把劉瑾踢出太子身邊了。這時候若你是劉瑾,你會怎麽辦?離開太子身邊,他便什麽都沒了。”
陳式一想了想道:“若是我的話,自然是緊抱着太子大腿,想辦法讓太子保着自己。”
張延齡苦笑道:“你這是保守被動的做法。劉瑾的做法便是乘機給先皇下藥。先皇一旦沒了,太子便要登基爲皇帝。太子一旦成了皇帝。他劉瑾便得道升天了。明白麽?太子不當皇帝,劉瑾便掌不了大權。本來應該等着太子上位的,但是形勢逼人,劉瑾等不及了。便下手了。”
陳式一恍然大悟,罵道:“這閹狗膽子當真是飛天之大。這等大逆不道,誅九族的事情也敢幹。”
張延齡冷笑道:“這等閹人,心腸歹毒之極,已經不能算是人。心理上是變态的。爲了權力和利益可以不擇手段。好在被我們給發覺了。那便是他的死期到了。皇上什麽都能包庇,這件事卻絕不會包庇。隻要證據确鑿,劉瑾便是個死人了。”
陳式一興奮道:“這回可以除掉這個禍害了。咱們何時動手,要不要現在便進宮去見皇上?”
張延齡搖頭道:“莫慌,證據需要梳理一下。口供還得問一問。另外,怎麽能這麽便宜了劉瑾。這厮這幾年賺的盆滿缽滿,如今殺頭的罪證在我手裏,我想,該敲他一筆,再要他的命。”
陳式一錯愕的看着張延齡,片刻後嘿嘿笑了起來。不愧是張延齡,這種時候,确實要敲骨吸髓,榨幹劉瑾才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