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數月以來的第一次大早朝。河北民亂平息之後,朝臣們得以第一次心胸舒暢的參加早朝。官員們都穿上嶄新的官服,将壓箱底的飾品佩戴上,打扮的體體面面的上朝,以爲慶賀。
朱厚照榮光煥發抵達大殿,在群臣高呼萬歲聲中,登臨寶座。
“諸位臣公,今日早朝有三件事。第一件,爲平定河北之亂有功之臣封賞。首先要議的便是建昌候張延齡之功。建昌候臨危受命,數月平息亂局,居功至偉。朕之前已經問詢諸位大臣的意見,護佑大明的功臣,朕自當不可虧待。故而,朕拟加封張延齡護國公之爵。諸位臣公以爲如何?”
朱厚照一開口便讓殿上群臣驚得目瞪口呆。居然要給張延齡封國公之職,這是何等榮耀。
“諸位有無意見?若沒有,朕便下旨了。”朱厚照沉聲道。
群臣沉默。在這種時候,張延齡如日中天,挾平叛之威歸來,立下大功。這時候誰出來反對,那便是大煞風景,也将會得罪張延齡以及其身後的勳貴集團。
這種時候,誰肯出來反對。
“皇上,這件事似有不妥。請皇上三思。”一名大臣出列,沉聲道。
衆人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此人,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出來反對,不知是誰如此有膽量。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出來反對的人不是劉瑾,也不是焦芳張彩等人。居然是内閣首輔楊廷和。
“哦?楊廷和,有何不妥?難道你以爲張延齡平叛的功勞不夠?”朱厚照皺眉道。
楊廷和揚聲道:“皇上,我大明國公之爵尊貴無比,乃世襲之爵,蔭及子孫後代。自成化年間之後,曆代先皇都沒有再封賞國公之位。非曆代朝廷沒有文治武功的名臣,而是因爲國公之爵乃國之尊榮,不可輕率。建昌候數次平叛,功勳卓著。皇上大可給予豐厚獎賞,但是加封國公,卻需慎重。别的不說,以建昌候同本朝英國公成國公定國公保國公等國公重臣相比較,其餘者誰不是老成謀國之人。建昌候的資曆尚淺,年紀也太輕,恐難承此殊榮。”
楊廷和的意思是,國公的爵位自成化年之後已經不在授予臣子,再說張延齡的資曆聲望不夠,不可授爵。
朱厚照皺眉道:“資曆聲望麽?朕倒是不覺得他不夠。楊廷和,當初你入内閣的時候,不也有人這麽說你麽?但是先首輔李東陽力排衆議,說賢能不在年紀,舉賢不避親。那又怎麽說?”
楊廷和一愣,沉聲道:“皇上。那是兩碼事。内閣乃輔臣,乃是官職。國公也國之重爵,和郡王同屬從一品爵位。建昌候授國公,恐難服衆。當年國公的封賞,皆爲從龍蕩平天下者,爲大明江山社稷打下根基,立下血汗奇功者。隻是平叛,似乎不足以服人心。這對建昌候也不是什麽好事。會讓他招緻他人嫉恨。臣并非特意阻撓,而是爲建昌候着想。皇上對功臣恩寵有加,總不希望他們遭人嫉恨吧。”
群臣心想:楊廷和這是怎麽了?他跳出來阻撓作甚?這理由着實牽強。
“楊大人,怕是隻有你嫉恨吧?當初亂起之時,也沒見你出什麽好主意。現如今建昌候凱旋歸來,論功行賞之時,你卻跳出來說這種話。建昌候力挽狂瀾,立下莫大功勳。封國公,衆望所歸。誰嫉恨?我等可不嫉恨,隻有羨慕祝賀的份兒。這裏文武百官都在此,誰嫉恨站出來說說。”成國公府小公爺朱麟大聲說道。
楊廷和臉上青白,沉聲道:“朱小公爺說的這是什麽話?本人身爲朝廷内閣首輔,怎能不在這種事上發表看法。廷和是爲了封賞平衡罷了。似建昌候這般人物,将來還有重任在肩。此次封國公,以後莫非要封王不成?皇上,臣認爲,爲了建昌候好,還是累功封賞,順理成章,而非這般突兀。”
這番話說的倒是入情入理,内閣首輔自有建言之權。且此次封國公,确實封賞太重了。張延齡雖然能力卓越,功勳卓著,但是國公這個爵位,對他而言還是太重了。
“老臣認爲,首輔所言甚是中肯。好剛還需鍛打,真金不怕火煉。以平民亂封國公,确實牽強。老臣也認爲,以後再立大功,封國公,要更爲合宜。”粱儲沉聲道。
朱厚照撓頭了,沒想到他一頭興想給張延齡一個大大的封賞,卻遭到了内閣兩位重臣的反對。舅舅幫自己纾困,又很知趣的配合自己演戲,朱厚照總要表示點什麽。朱厚照認爲,封國公順理成章。沒想到卻有人反對。
劉瑾在旁冷笑不語,他本來是要出言反對的,不過楊廷和出面,那自己便可樂的清閑了。事情是明擺着的,無非是楊廷和覺得張延齡這一次平叛成功之後,實力坐大了。楊廷和要潑一瓢冷水,保持朝野實力的平衡。
之前是張延齡和外庭聯手對抗自己,現如今怕是楊廷和要和自己合作,共同壓制張延齡了。
朝廷上陷入了沉默之中。經過昨日皇上爲張延齡牽馬的那一幕,朝臣們其實對張延齡也有了些看法。如果這次國公封不成,倒是心裏平衡些。之前張延齡犯了錯也沒有追究太過,總不能什麽好事都被他拿了去吧。
“哈哈哈,這件事不要争了。皇上你也别爲難,其實我也覺得封臣國公爵位,臣是不敢要的。”張延齡笑着打破了沉默。
“哦?”衆人訝異的看着張延齡,本以爲他會發怒,和楊廷和針鋒相對的,結果他自己居然也覺得不合适。倒是大出意外。
“建昌候何出此言?你也覺得自己資曆不足?功勞不夠?”朱厚照道。
張延齡笑道:“功勞夠不夠不是臣說了算的,臣也沒什麽功勞,功勞都是朝廷和将士的。臣的微末之功,不提也罷。資曆這種東西,更是虛幻。甘羅十三爲相,冠軍侯十七歲奔襲大漠,擒獲匈奴賊首,有些事不能以年紀和資曆作爲衡量。便是皇上,十五歲登基,難道便說年紀小便不堪大用麽?那可不是這個話。”
衆人亂翻白眼,張延齡這番話明顯是避重就輕,拿皇上當擋箭牌。誰敢說皇上資曆不足?年紀小便不能勝任皇帝之位?
不過更離譜的還在後面。
“那你爲何說封國公不合适?”朱厚照道。
“皇上,您莫忘了我張家有兄弟二人啊,我是老二,我兄長壽甯侯是老大。兄長是嫡長子,他都沒封公爵,我怎能封國公?民間有個習俗,哥哥不成婚,兄弟也不能婚配,這便是長幼有序的道理。要封公爵,也得先僅着我兄長來才是。否則即便皇上封了,臣也是不敢受的,豈非要被天下人說我亂了長序。臣可以不要國公之爵,可否懇請皇上加封我兄長爲壽甯公。我張家的尊榮,便是臣的獎賞。再說了,先皇在世時便應允了此事。也是時候該兌現了。”張延齡笑道。
“……”
衆人盡皆沉默。此人卑鄙之極,或許知道今日封國公無望,所以死活要讨個便宜。那這種歪理出來說,着實有些耍賴的意味。
不過,長幼有序倒是真的。國公侯爵之家,繼承爵位都是長子。和有些事情一樣,父死子替,兄終弟及,這都是規矩。但是封爵卻不一樣,功勞的大小才是重點。張延齡明顯是偷換概念了。
“這……倒也有些道理。諸位,朕便從建昌候之請。封了壽甯侯爲公爵,這你們不會反對吧。”朱厚照問道。
這回倒是沒人說話了,公和國公是不同的。壽甯侯封的壽甯公爲縣公,乃是公爵中的第三等。加了個國字,那可便是頂級公爵了。壽甯侯是什麽德行,衆人皆知。給了他個公,不過是多了些田産食邑,地位更高而已。權力上他是一點也沒增加的。他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官職在身。
所以,權當是作爲平衡,倒也不必反對。
“既然無人反對,那便這麽決定了。壽甯侯張鶴齡上前聽旨。”朱厚照沉聲道。
壽甯侯驚喜交加,怎也沒想到一樁好事居然落到自己頭上。忙躬身上前高呼萬歲。
“外戚張氏一門,忠心赤勇,爲朝廷屢立大功。今加封壽甯侯張鶴齡爲壽甯公,賜诰卷丹書,世襲罔替。食邑規格按常例,此旨。”
“臣叩謝天恩。”壽甯侯激動的發抖。自己每天提籠遛鳥吃吃喝喝玩玩,沒想到居然升官了。自己的兄弟真是有本事,自己沾光了。隻是他自己損失太大了。不過張家有了一個公爵,也算是彌補了。
張延齡也跪在一旁謝恩。站起身來時,向着滿眼感激的張鶴齡道:“恭喜兄長了,以後便是縣公了。”
“哎,延齡,兄長啥也不說了,以後兄長啥都聽你的。隻是虧了你了。”張鶴齡歎道。
張延齡一笑道:“不虧的。皇上又沒說不封我國公。現在兄長封了公爵,我也可以接受護國公的爵位了。這便長幼輪序不亂了,也沒人說閑話了。”
兄弟二人的話落在衆人耳中,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們。原來張延齡并沒有放棄國公之位,封張鶴齡爲公爵并不是用來交換的。隻是爲了搭個台階罷了。
“建昌候,你的意思是……你還要護國公的爵位?”朱厚照也震驚了。
張延齡笑道:“皇上,不是臣要,而是皇上封。皇上若是不封,臣當然不要。皇上要是封了,臣自然接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臣拼死拼活的殺敵,爲國效力,不就是圖個名利麽?臣可不覺得自己不夠格。一切由皇上定奪。”
群臣面色難看之極,心中均想: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顔無恥之人,在朝堂上耍這樣的花樣,當真是沒皮沒臉了。
也有人心想:一門兩公,張延齡打的好算盤。要是得逞了,張家這不是得上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