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府衙大堂上,劉寵端着一杯熱茶正在慢慢的喝。齊彥名從衙門外非一般的沖了進來。
“齊兄弟,怎地不在北城守城?來了也好,喝杯熱茶。”劉寵笑道。
“你還有心思喝茶?外邊亂成什麽樣子了?兵士們在燒殺搶掠,楊副帥帶着兵馬在殺大名府籍的兵士,血流成河了。你還有心思喝茶?”齊彥名怒吼着。
劉寵慢慢的喝了一杯茶水,擡頭看了齊彥名一眼道:“我知道。齊兄弟坐下來靜靜心。喝杯茶水,去北城看着那些官軍去。城裏的事情不必操心了。”
齊彥名搖着頭,皺眉問劉寵:“你都知道,但是你卻不制止。大元帥,這便是你要的結果?這便是你要做的事?咱們起事難道不是爲了百姓活命?可我們都做了些什麽?我昨日便說不能這麽做,大元帥就是不聽。卑職請大元帥立刻停止這種行爲。”
劉寵望着齊彥名,淡淡道:“齊兄弟,我不能下令。我别無選擇。一切隻能如此。”
齊彥名怒吼道:“什麽叫别無選擇?我們不能這麽對百姓,他們都是我們的親人父母妻兒。你這麽做,是在自掘墳墓。你這麽做,将來要遺臭萬年的。”
劉寵臉上漲紅,一拍桌案喝道:“齊兄弟,我當你是兄弟,但你也不要無禮。什麽遺臭萬年?咱們還能想到身後事?眼前沒糧草,兵馬便要嘩變,便要土崩瓦解,便要被官軍攻進來了。我們便都要死了。火燒眉毛,還管什麽身後萬年?”
齊彥名連聲冷笑,點頭道:“懂了,我懂了。我全懂了。爲了自己,你可以讓百姓去死。你滿口謊言,什麽替天行道,奉天行事,來拯救百姓蒼生。都是扯淡。你隻是爲了自己。你想當皇帝。可是你這樣的,又怎麽能當得了皇帝。”
劉寵怒喝道:“齊彥名,你不要不識擡舉。本人已經對你夠容忍的了。若不是你謀劃什麽隔江而治,我們怎會淪落到今日的局面?兩萬兵馬,在滑縣被人給打回來了。我問你罪了麽?你該知足才是。”
齊彥名閉目長籲一口氣,緩緩解開身上的甲胄脫下盔甲,卸下兵刃。
劉寵冷喝道:“你待如何?”
齊彥名将盔甲兵刃棄之于地,拱手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齊某慕名投奔,本以爲你是雄才大略之人,是可以一起幹大事的。但你的所爲,讓人心冷。既如此,齊某去也。”
齊彥名說罷,轉身朝着大堂門口行去。
劉寵站起身來,看着齊彥名大步而去的背影,冷聲道:“齊兄弟,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
齊彥名不答,徑自朝着衙門口走。
劉寵臉色陰沉之極,猛然伸手抓起擺在案上的一張弓。搭箭彎弓如滿月,對着齊彥名的後心。
齊彥名走到大堂門口,時值正午,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熾熱溫煦。天正藍,雲正白,風正清,樹正綠。齊彥名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終于擺脫這一切了,自此如山林之間,再不出來受這塵世煩擾了。
“嗡然”一聲。弓弦震動之聲在身後響起。齊彥名本能的轉頭,隻覺得後心一痛。然後他看到了站在堂上手持弓箭面色冷峻的劉寵。
“你……”齊彥名叫道。
“既然上了這條船,你卻想全身而退。那又怎麽可能?齊兄弟,你隻能跟我一條心,一路走到死。這種時候,你撂挑子,便是不仁不義。我豈能容你離去?逆我者,死!”劉寵沉聲道。
“你……狗賊!我瞎了……眼。啊……”
齊彥名用盡全身氣力吼叫起來,但是那隻箭正中他的後心。箭頭紮入心髒要害,神仙也難救。
‘噗通’一聲,齊彥名屍身撲倒在台階上,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屍體擡走,穿上甲胄。傳令全軍,就說,齊彥名大将軍守城爲官兵狙殺,英勇救義。全軍将士都要效仿他的英雄之行。誓死殺敵,爲他報仇。”劉寵神色木然,低聲喝道。
堂上十幾名親衛神色慌張,連聲答應着,七手八腳将齊彥名的屍體擡了下去。
……
城外官軍大營之中,張延齡和張隐等一幹人等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往城裏眺望。千裏鏡中,城中一片混亂的景象盡收眼底。
張隐抽着氣将千裏鏡從眼睛旁拿開,看着張延齡道:“侯爺,怎麽會這樣?内亂起來了?這麽快?糧草才剛剛燒了,便亂起來了?”
張延齡皺眉道:“不至于如此。斷糧半日,肚子還沒餓到那種程度。這應該是劉六下令在搶百姓的糧食。這厮真是蠢,竟奪百姓之糧。”
張隐恍然道:“原來如此。當真該死,殺百姓麽?”
張延齡道:“自作孽不可活,本來他在城中還能呆下去。我們若不想傷亡太多,便隻能跟他耗着,等城中糧食耗盡。但現在這麽一來,怕是他耗不住了。即便搶了百姓的糧食,失了城中百姓的支持,絕對撐不住。我想,戰事很快便要結束了。”
孟亮道:“侯爺的意思是,趁亂攻城?”
張延齡笑道:“攻個屁。傳令,命徐延德騎兵于南城遊弋,每日縱馬于南城曠野。張隐,連夜加固大營,設置數道工事。火炮進營,弓弩床弩鳥铳全部拿出來,做好迎戰準備。”
張隐詫異道:“守大營?侯爺的意思難道是說,他們要攻出來了?”
張延齡道:“城裏待不住,南下又有騎兵,他們隻能孤注一擲,做最後一搏。遲則三五日日,早則兩三天,他們必會出來火拼。”
張隐笑道:“那豈非是最後的決戰了。”
張延齡沉聲道:“小心應對,困獸最後的争鬥,必然兇猛無比。那是生死之搏。我不想死太多兵士,所以,你們最好準備的充分些。”
……
大名府中,義軍一番燒殺搶掠之後,将城中弄的一片狼藉。
糧食确實搶了些,軍糧暫時是夠吃十餘日了,但是此舉讓百姓們看清了這幫義軍的真面目,也讓百姓們陷入了困頓之中。
百姓們也是要吃飯的。義軍奪食,百姓們便迅速陷入了饑餓的狀态之中。就像當初劉寵他們在文安縣造反的緣由一樣,沒活路,便要造反。
此刻,城中饑餓的百姓們便和他們當初一樣,處在要餓死的絕路上。加之義軍的倒行逆施,整個城池已經像是一個火藥桶,即将引燃。
不光是百姓。義軍衆的許多人也感受到了末日的來臨。糧食被燒之後,搶奪百姓的糧食又能支撐幾日?而且,許多義軍士兵都是百姓,他們對大元帥縱容兵士搶糧殺百姓,甚至彈壓義軍中的本地士兵的行爲感到了恐懼和厭惡。
再遲鈍的人,也能感到到此刻絕望的氣氛。那是一種透不過來氣的絕望。
其後三日,南城騎兵縱橫,煙塵四起。北城外的官軍也不攻城,就在城外閑遊。城内卻是氣氛極爲緊張,劉寵和楊虎都焦頭爛額。
因爲這兩天晚上,無數的百姓和義軍士兵們從城頭缒繩逃走。頭天晚上一千多人跑了,第二天晚上跑了三千多人。一度把守西門的義軍将領帶着手下兵士逃走,導緻西門大開,逃了無數百姓。
楊虎得到消息趕往西門,大開殺戒。上百顆人頭挂在旗杆聲恐吓警示。這才止住了兵士逃往和百姓逃亡的勢頭。
但是,第三天清晨,餓了三天的百姓們終于受不了了。他們沖擊了被嚴密保護的軍糧倉庫。隻爲了能要一口吃的。雙方發生了沖突。數千義軍和上萬百姓發生了一場大混戰。
最後,糧食是保住了,百姓們又被殺了數百人。兵士也死了一百多。
軍中的許多将來和士兵們都開始沉默,劉寵和楊虎走到哪裏,他們便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以前看着大元帥的眼中熱切的光芒消失了。代之以眼底深深的恐懼和厭惡。
劉寵感受到了這一點,他知道,從現在開始,饑餓的百姓将會随時可能再一次起來造反。他造朝廷的反,現在百姓造他的反,真是一場報應。
在第三天晚上,劉六從噩夢之中醒來,渾身大汗的坐在床上發愣。他夢見了百姓們一窩蜂的沖進府衙後堂,将自己撕成了碎片。百姓們青面獠牙,一個個像是魔鬼一般。口中喊着餓死了餓死了,将自己全身的血肉吃的幹幹淨淨。
劉六知道,這雖是夢,但卻是自己心底裏的擔憂。城中饑餓的數萬百姓随時可能大規模的造反。城裏的工事也陷入停頓,因爲沒有人幹活了。百姓們甚至将門闆木頭焚燒成灰燼,将青石砸成粉末也不讓他們得到修建工事和防守的物資。昨日一天,城裏十幾處物資堆場起火燃燒。
這一切的一切,都給了劉六警示。城裏已經待不下去了。難道要将所有的百姓殺光?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軍糧一天天的消耗。搶奪的軍糧也快速的消耗。再這麽下去,怕是要吃人了。
“請楊副帥來見我。我有話跟他說。”劉寵抹了一把冷汗,大聲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