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口将軍炮的炮彈早已打光,投石車也早已全部損毀。雲霄攻城車也全部在城牆外燃起大火被焚毀。
在兩天時間裏,江斌許泰吳浩三人不斷的發動攻城,用盡手段。
兩天時間,兩萬邊軍陣亡兩千八百多人,傷者近四千。總兵力已經折損超過三成。
但是,即便如此,河間府還是矗立在那裏。多次的進攻也沒能攻破義軍大将軍王惠死守的城池。雖然官兵數次攻上城牆,但是卻又數次被趕下城牆。
義軍也傷亡不少。特别是在第四天午後的一次猛烈的攻城之中,在己方兵馬攻上城牆,守城義軍大量湧出來圍殺的時候。江斌下令投石車和弓箭手照着兩軍混戰的城牆進行了一番無差别的攻擊。
登上城頭的數百邊軍死在自己人的箭支之下,但義軍死傷更多,因爲他們采取的是對方攻到城下,對方無法動用弓箭手和投石車壓制的時候大量湧出來作戰。其他時候他們就躲在城牆背面的牆根和石階上。
這一招屢試不爽,但是這一番無差别的射殺,讓義軍死傷慘重。損失近兩千多人。至此,義軍死傷人數也超過四千人。兵馬損失過半。
盡管江斌都已經紅了眼睛,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但還是眼睜睜看着夕陽西下,看着天一點點的變黑。看着時間一點點的耗盡。
城上城下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的以各種姿勢躺在那裏。鮮血順着城牆順着地面流淌着。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和屎尿的臭氣。眼前的場面像是地獄一般恐怖。
江斌和許泰江浩等人站在城外,三人神色都很沮喪。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遇到的居然是這麽難啃的骨頭。他們甚至懷疑張延齡是故意讓他們來啃骨頭的。
理智告訴他們,這是不可能的。
城頭上的義軍穿着破破爛爛,裝備粗劣,而且守城時很是混亂。一看就知道和其他賊兵沒什麽兩樣,一看就知道沒有什麽作戰的經驗。張延齡不可能知道哪一隻賊兵強悍。更何況他也夠意思了,撥給了這麽多的火炮和攻城器械。已經仁至義盡了。
但是他們憑借着良好的組織,憑借着一股悍勇之氣,硬是守住了城池。
官兵殺紅了眼,他們也殺紅了眼。一開始死亡還讓他們膽寒,但是後來,人人麻木不已,根本不在乎死亡了。
戰場上就是這樣。有時候死亡會讓人膽怯,吓得屎尿橫流,雙腿發軟的趴窩。但有時候,死亡會激發悍勇之氣,會讓一個最怯懦的人變成不怕死的猛士。
“二位大人,現在怎麽辦才好?今日是第四天了,這河間府怕是攻不下來了。如何向張延齡交代啊。”吳浩嘶啞着嗓子問道。
江斌和許泰無言以對。軍法如山,軍令如山。張延齡下了命令,自己幾人之前并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反而覺得能夠單獨行動更利于收獲功勞,心中還曾竊喜。現在可沒法反悔。張延齡若是真用軍法處置他們,他們也無話可說。朝廷裏的靠山也是無話可說的。
“這回我們算是栽了。這城确實不能攻了,兄弟們都已經膽怯了,再攻也隻是多送些兵士們的性命在這裏。我看,咱們回去向張延齡負荊請罪,任他處置便是了。誰叫咱們沒有攻下河間府呢?”許泰歎息道。
江斌咬着牙,腮幫子青筋凸起,轉頭喝道:“不成,還有時間。到子時才算是第四天結束,我們還有好幾個時辰。不能認輸。”
“江兄弟,何必如此?白白送了兄弟們的性命。我想那張延齡應該不至于真殺了咱們,挨罰挨罵便也罷了。低着頭受着便是了。”許泰勸道。
江斌搖頭道:“二位,我們從邊鎮調來,就是爲了平叛而來的。跟你們說實話吧,江某這次離開大同出來,便沒打算再回邊鎮去。劉公公說了,這次平叛立功之後,他會以京畿兵力不足爲由将我們留在京城,設立外四軍。成爲京城的另外一隻戍守兵馬,和團營并列。這是我們的機會啊。今日若是敗了,拿什麽由頭留在京城?皇上面前,劉公公根本張不開嘴。咱們都得灰溜溜的回邊鎮去。”
許泰和江浩呆呆看着江斌。心想:這種時候你還在想着這件事麽?那等好事怕是别想了。
江斌沉聲道:“回去其實也沒什麽,但是人言可畏。我們吃了敗仗回去了,邊鎮其他人怎麽看咱們?咱們給大同宣府兩鎮丢了臉,就算在邊鎮,怕也混不下去了。這件事将成爲我們身上背負的恥辱,将來任何升遷任命怕都是跟咱們無緣了。我可受不了。”
許泰和吳浩皺着眉頭不語。這話他們卻是認同的。敗軍之将,灰溜溜回去邊鎮,必是他人嘲諷譏笑的對象了。邊鎮将領那麽多,升遷競争壓力極大。前浪推後浪,後浪死灘上。敗了回去,怕是要被邊緣化了。
“二位,我江斌可受不了這些。我就算戰死在這裏,也不能以後夾着尾巴做人。咱們還有一萬多兵馬,完全可以一戰。我想好了,一會兒讓大夥兒吃的飽飽的,咱們再攻。大不了全交代在這裏便是。”江斌咬着牙喝道。
許泰咂嘴道:“江兄弟,何必鑽牛角尖。不至于如此啊。”
江斌道:“許兄弟,我也不勉強你。我自會帶着我手下兵馬去攻城,也不會拉着二位兄弟一起送命。今晚如果我戰死了,請許兄弟代爲照顧我的妻兒。将我兩個兒子撫養成人,讓他們認你爲父。江斌這裏先拜謝了。”
江斌拱手,想着許泰長鞠一禮。
許泰心情複雜之極。江斌這個人雖然粗鄙兇狠,但是對自己還是很不錯的。兩人交往十餘年,結爲異性兄弟,相互都很欣賞尊敬。
這一次平叛,江斌特意舉薦自己和他一起前來。便是不想這份功勞給别人。吳浩和自己交好,自己也舉薦吳浩一起前來。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誰能想到,這一次居然是這種情形。
江斌這麽一托孤,許泰可受不了。當下沉聲道:“江兄弟,你這是什麽話?我等難道能坐視你去攻城,卻在旁袖手麽?你既然決定了,我們一起攻便是了。”
吳浩無可奈何,也道:“是啊,我們不能袖手。”
江斌一拍大腿道:“好兄弟,不枉交往一場。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讓你們去跟我送命。這樣吧,我想好了。你們一會發動正面進攻。我挑選三千精兵,帶着繩梯撓鈎繞到西南角攻城。你們攻的猛些,吸引他們的兵力和注意力,我便可以帶着人沖進去。一旦我們進了城,大事必成。”
許泰想了想點頭道:“好,既如此,那便這麽辦。等天黑了動手,黑天好行事。我們這便回營整頓兵馬,準備再攻。”
天色很快黑了下來,但是河間府城頭點起了大量的火把和風燈,照的亮如白晝。
正面的攻城戰在号角聲中開始了。許泰這次親自率領攻城兵馬發動猛攻。用的是最原始的沖鋒和攻擊手段,以盾牌護身,兩條腿往前沖,一直沖到城下。
整理好的上百架雲梯豎了起來,兵士們嚎叫着往上攀登。
城牆上剛剛補充了一波守城的滾木礌石,頓時如雨點般砸下來。城下官兵死傷慘重。有兵士肝膽俱裂往會便跑。許泰帶着親衛刀斧手壓陣,回來一個便砍一個,硬生生将他們逼回去。
這種情況下,與其被自己人殺死,還不如攻城,也許還有活路。無數官兵不顧一切的往城上沖,完全失去了理智。
城牆很快被突破了數次,有官兵登上了城牆。不過有了前幾次的經驗,守城義軍并不太驚惶。王惠一聲令下,城牆内側的生力軍湧出來加入戰團。雙方你争我奪,拼命厮殺,一時竟成焦灼之勢。
河間府西南角,天黑之後繞到這裏的江斌帶着三千精兵朝着城牆摸近。
但很快,他們便被城頭守軍發覺了。但是城頭上守軍數量不多,箭支稀稀拉拉的并不兇狠。雖然竹哨吹得滴溜溜的響,召喚援軍和示警。然而北城厮殺的慘烈,王惠爲了粉碎官兵的進攻,彌補死傷的空缺,已經從其他城牆上抽調了好幾批人手。一時半會兒根本顧不到這裏。
江斌倒是個狠人,這回身先士卒,冒着城頭亂箭,指揮兵士将準備好的長梯橫在護城河上當獨木橋。但見他健步如飛,渾然不顧亂箭嗖嗖,飛快的沖到城牆下方。
緊跟而至的士兵們将雲梯豎起。江斌将鋼刀咬在嘴裏,一手舉着盾牌一手攀着雲梯迅速攀爬。上面箭支射在盾牌上笃笃作響。大石頭砸的他差點從雲梯上掉下去,但還是硬生生側穩住身形。
當江斌躍入城牆上的那一刻,宛如死神降臨一般,手中長刀潑灑出一片光芒,四周義軍士兵紛紛倒地。
江斌可不是完全靠着抱大腿上位的,他從軍便是因爲有一身好武技。當年也曾在邊鎮殺敵不少,才被總兵調往親衛隊中任職。
更何況面對的是這些根本沒有路數的義軍士兵,說白了就是百姓而已,自然是如虎入羊群一般。後面陸續爬上來數十名士兵,江斌光是帶着這幾十人便将城牆上的數百義軍殺的四散而逃。
一道道繩梯放下,大量的官兵開始登上城牆。
當義軍大将軍王惠在北城厮殺正酣的城牆上看到從長街上湧來,殺的一路人仰馬翻的情形的時候。王惠長歎一聲,知道城破了。
但此刻,卻也無法可想了。
戰鬥進行到三更時分,大批義軍投降,頑抗的都被殺死。王惠準備帶人逃走的時候,被江斌帶人追上。王惠本已經投降了,但是恨意未消的江斌卻還是一刀結果了他。
戰鬥結束,恰恰趕在子夜之前。江斌渾身浴血,身上兩處箭傷,一處刀傷,他卻渾然不顧,憑着一股狠勁一直厮殺到戰鬥結束。
三月二十三,被義軍占領的河間府被收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