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是任丘方向,和保定府背道而馳,但此刻卻也顧不得了。
然而數千義軍往前沖了數裏地,就要出通道口的時候,但聽前方暗夜之中火光閃耀,火铳轟鳴。無數的鐵彈和弓箭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
逃得最快的義軍士兵反而是最倒黴的,這一波打擊全部落在他們頭上,瞬間将前排上百兵士清空。
“前面有伏兵,前面有伏兵!”魂飛魄散的兵士們大喊着。
“轟隆隆!”
“嗖嗖嗖!”
又是一輪箭雨和鳥铳的齊射,又是上百人死傷哀嚎。
“掉頭吧,那邊過不去,回頭逃啊。”有人大聲叫喊道。
劉七保持着最後一絲清醒,大聲吼道:“不能回頭,後面有火,也一定有官兵。大夥兒一股勁的往前沖啊,沖過去就可以逃命了。”
沒有人搭理他,後面雖然有煙火,但中間的通道是能夠通過的。前面敵人伏兵火力如此兇猛,照面便死傷兩三百,沖過去那不是送死麽?
義軍士兵絕大多數都是百姓,不少人确實是活不下去了,這才跟着造反。但也有許多人是看到義軍接連大勝,大塊吃肉大秤分金,玩官家小姐的待遇,這才選擇加入了。他們是投機者,絕不肯送了性命的。
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了硬茬敵人,被火燒煙熏,又被弓箭火铳打擊,他們之前積累的一些士氣和勇氣都已經全部消逝。再加上前方黑壓壓的敵人現身,盔甲兵刃在火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弓箭火铳如狂風暴雨接連不斷的潑灑過來,這種情形誰還有勇氣往前沖?
此刻他們隻有一個念頭:逃!
不少義軍士兵無視劉七的怒吼掉頭而逃。這一逃帶的所有人都掉頭往西邊通道出口抱頭鼠竄。
劉七大罵連聲,隻得跟在後面跑。跑了一半,他感覺不對。敵人不可能不在西邊通道出口布置兵馬堵截的,這要是往回跑,不燒死也得被敵人殺死。
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他們或許可以投降,但自己是絕對不能投降的。他們投降可以不死,自己投降了也是個死。
想到這裏,劉七看了看前方火勢的走向,跑着跑着一貓腰鑽到白洋澱的蘆葦蕩裏。眼看着火勢席卷而來,劉七趕忙找到了一處蘆蕩中間的水窪,把自己沉入水窪之中,鑽入盤根錯節的滿是污泥的蘆根之下。
還别說,這一招很管用。煙霧雖濃密,但是貼近地面的位置還是能呼吸的。但一想到火勢就要燒過來,劉七急中生智,伸手折了幾根蘆杆叼在嘴巴裏,将蘆管伸出水面,像一隻老王八慢慢的沉入水窪之中。
他已經做了他能想到的保命的一切,剩下的便隻能交給命運了。
往西逃竄的義軍士兵們迎着兩側的火頭沖了出去。火勢雖大,但是白洋澱和五宮澱之間的通道距離裏許之地,在通道中間位置奔跑,雖然煙霧濃密嗆人,但是人還是不會被燒死的。
隻是煙霧太大,黑壓壓的伸手不見五指。衆義軍士兵捏着鼻子往前沖。不少人劇烈的咳嗽着倒在路上,被熏得窒息而死。但更多的人還是拼了命的沖出了煙塵的籠罩。
當他們呼吸到了第一口灼熱但是清新的空氣的時候,簡直宛如重生了一般的喜悅。
但這喜悅隻保持了片刻,他們便被前方的情形驚得停下腳步。
前方數百步之外,跟在燃燒的大火之後緩緩推進的是黑壓壓的敵軍兵馬。高大的馬匹嘶鳴着,馬上的騎兵一排排的坐在馬背上,和他們身後黑壓壓的步兵一起都直愣愣的看着自己這些人。
有些人本能的想要往回跑,但是一想,後方的通道口還不是一樣有官兵在等着自己。
“爾等聽着,放下武器,立刻跪地投降。你們已經走投無路了。投降可生,頑抗者殺無赦。”前方傳來官兵的大喝聲。
聽到這樣的話,有些義軍士兵幾乎要熱淚盈眶了。還好自己冒險往回跑了,看來這邊的官兵還是給機會的,不像是東邊那頭的官兵二話不說便放箭放槍。
“投降!投降!我們投降。”
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義軍紛紛丢下兵刃跪在地上。這種時候,稍微猶豫一下都會送命。有個别人還不肯跪地投降,旁邊人硬是将他踹翻在地。
“狗日的自己想死,可别害了我們的性命。”他們惡狠狠的責罵着那些死硬的家夥。
……
戰鬥在淩晨時分基本結束。幾個時辰裏,大火已經将白洋澱和五宮澱的蘆葦蕩一掃而光。在微白的晨曦之中,可見河灘葦蕩出一片焦黑,多處還冒着餘燼的煙霧。
白洋澱和五宮澱本來蘆葦環繞,湖水清澈,景色優美。葦蕩之中鳥獸昆蟲生機勃勃。但是現在,葦蕩被一掃而光,地面上一片黑乎乎的,像是一頭濃密的頭發被全部剃光,還在頭上抹了一層惡心的東西一般。光秃秃的,醜陋之極。
更讓人觸目驚心的便是那些被燒死在葦蕩中的屍體。橫七豎八的暴露在那裏。面目猙獰,肢體扭曲,甚是可怖。就算張延齡看了,也是心有不忍。
“打掃戰場,收拾屍體集體掩埋,同時清點俘虜,找一找劉七在哪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張延齡下令道。
衆人連忙行動起來,十人一組組成兩百多個搜索擡屍隊,開始在遍地狼藉之中行動。
一個時辰後,俘虜清點完畢,裏邊并無劉七。問了幾名被俘虜的義軍将領,他們也都說太混亂了,沒注意劉七在那裏。
燒死的,被殺死了,已經跑到湖水裏被淹死的屍體裏也都沒有發現劉七的蹤迹。張延齡覺得有些奇怪。四下裏圍的水洩不通,劉七長翅膀飛了不成?這要是都被他給跑了,那可真是運氣了。
一隻搜索小隊正在焦黑灼熱的葦蕩中遊蕩着。他們搜索的區域是位于東側入口的白洋澱葦蕩區域。他們是霍世鑒田東新表兄弟帶着的從廣東來京城的京營新兵。
霍世鑒和田東新被安排在步兵營中參加訓練,這段時間可把他們累的夠嗆。他們不知道,原來當張侯爺帳下的京營兵馬會這麽累。
那些老兵們一個個像是沒事人一樣,看起來都習慣了。但霍世鑒田東新等人雖然年輕力壯,卻都被那些訓練科目弄的精疲力竭。
這次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參加大型戰鬥,霍世鑒和田東新以及廣州府來的十餘名後生還互相打氣提醒。互相的告誡對方不能膽怯,不能給廣東人丢臉。
他們本來卯足了勁頭要和敵人厮殺一番。在他們看來,攻雄縣必是一場浴血之戰。必是屍橫遍野,血肉滾滾。
但是,直到現在,他們都沒明白,爲什麽這場仗打的這麽容易。他們甚至連一支箭都沒射出去,刀都沒機會出鞘,戰鬥便結束了。結果搬了半天的屍體,找了半天的人。這不是他們想象中的戰鬥。
“表哥,你說侯爺這仗打的,一把火便解決了。咱們甚至都不用上去和敵人厮殺,他們便投降了。說起來,還真是有些無趣。”田東新一邊用刀鞘在滿地的泥灰裏擺動着,一邊對霍世鑒道。
“可不是麽?我們都以爲今晚是場血戰。結果卻是這般情形。”幾名廣東後生也紛紛道。
霍世鑒苦笑道:“我也沒想到這麽容易。這或許便是侯爺的厲害之處吧。侯爺就算準了他們在這裏,一把火把他們給燒了。這其實也是好事。也許仗就是該這麽打的。”
田東新笑道:“是啊,就是有些無聊。”
霍世鑒道:“表弟,可别這麽說。能不拼命總是好的。咱們想的那種打仗,肯定是要死很多人的。我們這種新兵是最危險的。我可不希望咱們當中有人戰死。我帶你們出來當兵的,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死在戰場上。不然我沒法跟你們的爹娘家人交代。咱們廣州府出來的,一個也不能死。”
田東新點頭道:“那倒是,咱們都得活着。不過真要是戰死了,那也是命。那也沒什麽好怕的。适才我擡第一具屍體的時候還有些怕,現在我已經都不怕了。還是實際的戰鬥管用。一下子便治好了我的害怕。”
霍世鑒拍拍田東新的肩膀道:“表弟現在已經很勇敢了,比在廣州的時候好多了,将來必能立功升官,光宗耀祖……”
“借表哥吉言。表哥才一定會立功,表哥各方面都比我們強。表哥……表哥……跟你說話呢,你在看什麽?”田東新發現霍世鑒根本沒在聽他話,直愣愣的看着一片泥窪水坑發愣。
“你們瞧,水窪裏好像有東西。适才我看到渾水打了個暗花。”霍世鑒沉聲道。
衆人問詢圍了過來,隻見一片丈許方圓的蘆葦水窪裏,水面渾濁不堪,似乎受到了擾動。
衆人正瞪着看,水面上突然咕嘟嘟的冒出幾個大水泡來。
“冒泡了冒泡了,好像裏邊有大魚,水王八什麽之類的東西。”衆人叫道。
霍世鑒伸手從一名後生手裏拿過一柄長槍來,笑道:“倒像是毒龍的泡。毒龍就喜歡呆在這樣的水坑裏。大火燒不着它。但是,它逃不了咱們的手。毒龍肉烤着吃很香。我來給它來個透心涼。”
霍世鑒說着話,用長槍用力刺入水窪之中的冒泡之處。下一刻,一聲凄厲的慘呼聲響徹了清晨的曠野,惹得周圍人紛紛轉頭驚愕看來。
霍世鑒和田東新等人被從泥窪裏冒出的人吓的差點暈倒。誰能想到會冒出一個人來?
劉七可真夠倒黴的,雖然他躲過了大火,躲過了搜尋。結果,卻被幾個廣東新兵給一槍給捅了出來。
怪隻怪他沒忍住肚子裏的一個屁,在泥水裏放了出來,結果水面冒了幾個大泡。結果就此糟糕。
他做了所有正确的事情,得以苟到現在,沒想到最後倒黴在一個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