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縣城東郊外有一條流入白洋澱的大河,名叫豬龍河。河面不寬,兩岸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沖積平原。
三月時節,正是草長莺飛之時。豬龍河邊的青草已經冒出了頭,一片綠油油生機勃勃的景象。
就在豬龍河西岸空地上,受朝廷委托,左都副禦史馬中錫在此和叛軍奉天大元帥劉寵進行招安的會商。
按照約定,兩邊各派出五十名步兵親兵随行。并且,在會商開始之前,互派兵士去對方身後十裏範圍的距離警戒,以防對方使詐。
一座臨時搭建的草亭裏,雙方人員入場就坐。按照約定,雙方各帶三名協助會商人員進入,五十名兵士則各列隊在百步之外,以免幹擾會商的流程。
劉寵這邊自然是劉宸楊虎趙燧幾人參與,而馬中錫那邊,除了一名河間府衛指揮使之外,便是兩名文職官員。
上午巳時,招安會商正式開始。
馬中錫先表明了立場:“本官相信你們已經仔細看了本官送去的信了。本官乃督察院左都副禦史馬中錫。奉朝廷旨意,充當和各位頭領的招安洽談官員。所以,你們大可放心,此次朝廷誠意滿滿,便是想平息戰亂,還河北百姓以清明安樂之世。各位頭領也不必有後顧之憂。”
劉寵呵呵笑道:“馬大人,朝廷當知道我們爲什麽造反吧。”
馬中錫皺眉道:“個中原委,倒也不必去細究。過去發生的事情,就當一筆勾銷,不用再提及。重要的是,從今日起,平息這眼前的一切。”
劉寵點頭道:“好,過去的事情不提便不提。朝廷既然來招安怎麽,我們也不能不給朝廷面子。不過條件自然是要滿足我們的。咱們不能白幹了。被你三言兩語便說的投降了。”
“劉首領,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隻要能夠平息兵亂,咱們都可商議。”馬中錫微笑道。
劉寵笑道:“那我可要提了。我們呢,也沒有别的要求。第一,所有參加我義軍的人,朝廷都需要下旨免罪。在我軍中擔任何職的,便給予他們何等職位。願意回家種地的,也不可勉強他們。”
馬中錫微微點頭道:“劉首領果然是仁義之人,難怪可以聚攏如此多的人跟着你造反。光是這第一條,便足見劉首領有仁義。忠孝仁義,劉首領隻缺了一個。”
劉寵大笑道:“馬大人,不用拐着彎罵人,說我劉寵不忠。莫忘了,我們是你們口中的反賊呢,你跟我談什麽忠君?”
馬中錫微笑道:“并無此意。這一條,老夫可保證朝廷會答應的。老夫便可做主。朝廷會下旨大赦,所有人都會無恙,并且按照原職招安。李主事,将這一條寫下來。”
旁邊的文職官員忙用筆謄錄在案。
劉寵笑道:“倒也爽快。第二條,本人對土地和财物做了一些分配。朝廷得信守承諾,承認我分配的土地和财物歸于百姓所有。否則百姓們豈不是白白歡喜一場。我劉寵卻也不做那種隻顧自己,不顧百姓的人。”
馬中錫訝異道:“什麽分派土地和财物?”
趙燧在旁沉聲道:“馬大人,我家大元帥下令,奪豪強之田分給百姓之家。這些事要算數。”
馬中錫訝異不已,本來對眼前這幫家夥心中絲毫看不起,但是現在卻有些肅然起敬了。他們居然知道均田畝,給百姓好處。這是收買人心之舉。一群賊兵居然會這麽幹,看來其志不小。
“這件事嘛……恐怕得朝廷準許才可。這分封土地之權在朝廷,幾位如果同意招安,那便是朝廷之臣,也得聽朝廷安排。總之,朝廷定會妥善安置百姓的。那都是大明的子民。”馬中錫沉聲道。
劉七嗤笑道:“六哥,瞧瞧,這老兒連這點主都做不了,還來招安,簡直可笑。”
馬中錫皺眉道:“話不能這麽說,招安自然會答應你們的條件,但是你們提出來的條件也不能離譜。”
趙燧冷笑道:“這可并不離譜。看來朝廷至今還不知道咱們爲什麽造反。還不是因爲沒活路麽?種地的沒飯吃,挨凍受餓欠高利債,賣兒賣女。想要出去要飯,都要被抓回來。朝廷拿咱們當豬狗,百姓們自然造他娘的反。不能保證百姓有飯吃,就算招安了咱們,還是會有人造反。”
馬中錫沉吟道:“如你說的是真話,那朝廷确實過了。老夫沒想到,這河北之地居然是這副樣子。看來有的人要爲此次事情負責任了。罷了,這一條先記下,回頭本官會力陳皇上,相信皇上會答應的。說到底,土地又不是沒了,還在百姓手裏罷了。李主事,這一條也記下。”
劉寵冷笑道:“馬大人,這才說了第二條,你便已經勉勉強強了。再往後說,你還不得跳起來?我看,這事兒算了吧,咱們怕是談不攏。”
馬中錫道:“劉首領,這本就是相互商談之事。你瞧,你們一說這内裏情形,本官不就同意了這第二條了麽?還有什麽條件,說出來商談便是。我想,關于你們主要首領自身的要求應該提了吧。說吧,你們想要什麽官?”
劉寵呵呵笑道:“既如此,那我可就提了。咱們兄弟可不能白忙活。馬大人,我們的要求也很簡單。首先,我們四人要封爵。咱們也不獅子大開口,不要什麽親王郡王什麽的。一人封個國公便可。”
馬中錫驚愕嗔目,呆呆瞪大眼睛。
但聽劉寵繼續說道:“鑒于朝廷的德行,我們可不想被朝廷打擊報複,所以我們也不去京城,就在河北等地給我們封地。一人封一個縣就是了。官職方面嘛,倒也不講究,封個什麽領軍的指揮使便好。因爲我們要求朝廷允許我們保留自己的兵馬。也不多,一人五千兵馬。對了,我們四個都是光棍,還沒娶妻。皇上要是有誠意的話,找幾個郡主公主什麽的一人給咱們來一個,這樣咱們便也是皇親國戚了。那都是一家人了,還造什麽反?馬大人,這些條件你能答應麽?”
馬中錫整個人坐在椅子上像是石化了一般。他身旁的幾名官員也都怒目瞪着劉寵等人。
“喂喂,那老頭,怎麽了?傻了麽?”劉七大聲叫道。
馬中錫長長的籲了口氣,強自壓制心中的怒火,沉聲說道:“劉首領,你提出的這些條件也着實過分了些。莫不是消遣我們麽?本官說了,條件要提的合理才成。”
劉寵瞪眼道:“怎麽?不合理麽?我覺得很合理啊。朝廷要招安我們,自然要厚待我們。我們又不是要幹皇帝,幹首輔尚書,又不是當王爺,隻是要個國公玩玩而已。這難道很過分?”
馬中錫冷聲道:“國公乃頂級勳貴,要封賞給爲大明朝立下汗馬功勞之人。大明偌大朝廷,國公有幾個?你們張口便要當國公,莫非當國公是青菜蘿蔔不成?朝廷招安你們,那是爲了避免生靈塗炭,是止息紛争之舉。你們怎可獅子大開口?這可毫無誠意。還要什麽封地,要自己的私兵,虧你們想的出來。你們是要當土皇帝不成?老夫覺得,你們毫無誠意。”
劉寵冷笑道:“誠意?是你們要招安我們,可不是咱們上杆子去求你們。我奉天義軍現如今有十幾萬大軍在手,找這個架勢,我們要橫掃天下也是不是沒有可能的。王侯将相甯有種乎?我們要是得了江山,慢說什麽國公了,咱們幾個輪流幹皇帝也是成的。要朝廷幾個國公,又算得了什麽?”
劉寵故意把自己的實力誇大一些吓唬對方,實際上整頓之後的義軍隻有六萬餘人,哪有什麽十幾萬。
馬中錫忍耐不住,怒喝道:“放肆。朝廷是給你們活路,你真當朝廷怕了你們不成?朝廷給你們機會,你們當感恩戴德才是。卻來胡攪蠻纏。豈有此理。”
楊虎一拍桌子吼道:“什麽狗東西,我們要你們給機會?你們自己吓得瑟瑟發抖,這才求我們招安的。感恩戴德,放你娘的屁。”
馬中錫斥道:“一群草莽,不知天高地厚。得了些便宜,便以爲了不得了。殊不知,朝廷一旦下決心,你們都要被打回原形。你們能和朝廷百萬大軍抗衡?簡直可笑。實話告訴你們,朝廷決定,給你們封伯爵,賞賜你們千畝良田,讓你們當州府官員,不再追究你們造反之罪。這已經是莫大的恩賜。勸你們抓住機會,莫要喪失了這大好的機會。别人得官,要十年寒窗中科舉,你們得官卻是走了捷徑,還封爵,足以光宗耀祖了,改邪正名了。好好想想吧。”
劉寵大笑起來,轉頭對身旁衆人道:“我說什麽來着?他們把咱們當叫花子打發呢。給咱們點甜頭便想騙了咱們,當真是那咱們不作數。”
趙燧冷笑道:“那便打的他們哭爹喊娘,他們便知道怕了。什麽鳥招安,他們毫無誠意。”
馬中錫喝道:“胡說八道,若無誠意,老夫趕來這裏作甚?”
劉寵冷笑道:“我來告訴你,你來見我們是爲了什麽。是不是拖延時間,集結各地官兵來圍剿我們?我們的人在霸州北見到大批兵馬趕到霸州,是不是你們那個狗皇帝叫你來騙我們,然後偷偷調兵遣将,準備進攻?莫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們的居心。什麽他娘的招安,緩兵之計罷了。”
馬中錫皺眉道:“胡說,那是正常調兵而已。招安是皇上下旨的,跟兵馬調動無關。朝廷是有誠意的。”
劉寵啐道:“我呸,拿老子們當猴子耍是不是?一面要招安,一面增兵,準備圍剿我們。這便是你們的誠意?朝廷根本不可信,我們是反賊,招安我們?待我們答應之後,奪了我們的兵權,然後秋後算賬?等着錦衣衛和官兵把老子們的妻兒父母和自己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馬大人,你們那點鬼心思,便不要耍了。你們若真有誠意,便答應了條件,否則,免談。”
馬中錫緊鎖眉頭,氣的手都發抖。招安是他贊成的做法,當年他在遼東便是安撫當地暴動,立下功勞的。他本來以爲,這次招安是會成功的,因爲這幫反賊其實心裏是不想死拼到底的。造反之路的盡頭就是末路,誰都明白這一點。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幫反賊卻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從他們知道給百姓分田地的舉動來看,他們并不蠢。而且志不在小。
答應他們提出的條件是不可能的,不答應卻就要談崩了。馬中錫還不想放棄。更何況即便談崩了,也得拖延時間。不能這麽快便結束。
邊軍三衛正在趕往霸州,河南山東的兵馬也在北上,很快便可集結十衛兵馬,到那時便不必擔心了。現在起碼要穩住他們,争取的時間越長越好。不能任由他們四處攻打流竄。
“這樣吧,這件事容我考慮考慮。反正時間還早,本官帶了酒菜前來,咱們吃了午飯,下午再談。”馬中錫道。
劉寵答應的很爽快,大聲笑道:“也好,反正時間多的是。這潴龍河邊風景好,就當是三月踏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