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澱周邊,蘆葦蕩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若是在往年,收割蘆葦編制草席草簾等物倒是一筆收入。然而去年河北之地百姓們自顧不暇,被禁锢在土地上,根本沒有機會收割蘆葦。所以今年的蘆葦格外的茂密。
寬達兩裏的蘆葦蕩便是一片天然的蔭蔽之地。馬中錫和張偉做夢也沒想到,近一萬六千義軍便藏匿于白洋澱周邊茂密的蘆葦蕩之中。
畢竟誰能想到,在這正月嚴寒集結,有人會冒着凍死的危險躲在蘆葦蕩裏。如今殘雪未消,蘆葦蕩下方雖然盤根錯節的都是水草和蘆葦根,但是都是生長在淺水灘上的。冰冷潮濕的環境,還不能生火。這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但爲了生存下來,爲了躲避官兵大軍的圍剿,劉氏兄弟和楊虎趙燧等人别無選擇。他們就是做出了這個非常規的令人意想不到的選擇。這個主意是趙燧提出來的,他的綽号叫趙瘋子,由此可見一斑。
不僅如此,在看着河間府兩衛兵馬從眼皮子底下穿過白洋澱和五宮澱之間的缺口抵達雄縣之後。義軍派出兩千兵馬攻擊任丘縣的想法。這是一攬子禦敵計劃的第一步,調虎離山的疲兵之計。
劉氏兄弟和楊虎趙燧等人都一緻認爲,如果任丘被襲,對方一定會回頭來圍剿救援。那麽雄縣怎麽辦?文安怎麽辦?對方必定會分兵。一旦分兵,便是分割殲滅的最好時機。
螺蛳殼裏做道場,利用相互不足百裏的三座縣城,利用兩處蘆葦蕩的阻隔和蔭蔽作用,絕對可以騰挪一番。
當然這麽做是有風險的。幾天前得知朝廷三路大軍圍剿而來的時候,劉六是打算放棄雄縣往西突圍的。劉六的想法是,沿着易水往西一路攻克容城、定興、易州等地。直抵太行山東麓,在太行山的峨眉五回等山脈左近落腳。這樣的話,官兵是無可奈何的。如果實在撐不住,最起碼可以退入崇山峻嶺之中躲藏。官兵是無論如何不敢進山的。
這個計劃是很穩妥的計劃,幾乎沒有什麽風險。但是唯一的缺點便是,若是這麽做的話,幾乎無可避免的要被官兵堵在山邊,壓縮住義軍的行動空間。最終的結果幾乎一定是退如山中當山大王。
這是幾名義軍首領都不想看到的結果。若隻是爲了當個山大王,他們又何必這麽大張旗鼓。
趙燧認爲,眼下河北山東乃至江淮之地的義軍烽起,雖然都是小股,但是這正表示起大事的時機在成熟。這種時候,各地義軍都看着自己這支兵馬。正是看着文安起事兵馬聲勢浩大,那些躲在山中的響馬和綠林山寨才敢出來公開活動。許多百姓才會參與其中。
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這支大軍被逼回山裏當了山大王,那其實便等于此次起事的失敗。各地義軍也都會偃旗息鼓。朝廷便也達到了平息事态的目的。畢竟退回山中的義軍便淪爲山匪,封鎖住他們便不是什麽大問題,危害性也很小。
大明朝各地的山匪多得是,多一處也不算什麽大事。
鑒于此,趙燧提出了要幾百圍剿的朝廷兵馬的計劃。便是調動對手,各個擊破,一口一口吞掉對手的策略。趙燧說,如果計劃成功,便将是義軍的轉折點。擊潰了神武中衛和河間府二衛兵馬,則整個河北将無重兵和義軍抗衡,整個河北都将落入己方手中。
趙燧還說,如果一旦能做到這一點,則義軍的聲勢将不可阻擋,各地義軍和百姓将蜂擁來投,那将是怎樣一個場面。
是啊,那将是怎樣一個場面!趙燧的這番話讓劉六劉七和楊虎等人眼睛放光,激動不已。趙瘋子果然是個瘋子,但他的話卻讓人神往。
造反本就是一場冒險,他們心裏其實都做好了一種準備,準備接受那最終的結局。所以,與其求穩妥被打回原形,何不将這場冒險搞得更刺激些。
正因如此,這個大膽的計劃才得以實施。
此時此刻,蕭索的殘雪覆蓋着密密的蘆葦。寒風讓縮在蘆葦蕩窩棚中的義軍們痛苦不已。但是,遠處兵馬的嘈雜聲正在遠去,一隻綿延裏許的大軍正匆匆忙忙穿過白洋澱和五宮澱之間泥濘的官道往任丘方向救援而去。
劉寵和楊虎趙燧等人縮在蘆葦邊緣,爬在冰冷的蘆葦上。下方的濕氣和寒氣浸潤着他們的胸膛,讓他們身體變得冰冷,渾身僵硬。
但是,他們的心卻是火熱的,甚至他們的額頭上還冒着汗。
“離開了兩衛兵馬。剩下的便隻有一衛。六千餘人在雄縣縣城裏。”劉寵低聲道。
“計劃成功了,就是要他們這麽做。愚蠢的家夥們,居然自始至終沒發現我們躲在蘆葦蕩裏。哪怕派兵進來搜索一番,也很可能會發現咱們。”趙燧道。
“他們怎會以爲我們會如此冒險。再說,這種天氣,誰會留在蘆葦蕩裏等死?在這些人看來,沒人能忍受這種環境。但是我們偏偏可以。因爲我們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人,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忍受的。”劉寵道。
衆人重重點頭。
“六千多官兵,咱們現在有一萬三千人。三千人在任丘縣佯攻誘敵。咱們能在這幫人掉頭回來救援的時候解決戰鬥麽?”楊虎沉聲道。
“一定可以。要不然這樣,給我兩千弓箭手,我帶着他們在這裏伏擊援軍。一旦攻城,回來援救的兵馬還是要從這裏過,我們便在蘆葦蕩裏伏擊他們。叫他們寸步難行。”趙燧道。
“不必,城裏我留下了人手。會給咱們開城門的。我們隻需進了城,他們便完了。”劉寵微笑道。
楊虎和趙燧都驚訝的看着他,默默挑起了大指。不愧是劉寵,居然想到了在城中留下人手做内應,居然瞞了這麽久,應該是怕洩露風聲吧。
“等天黑,便進攻。兄弟夥子先睡一會,嚼幾塊冷飯團。”劉寵笑道。
夜幕降臨,一場大戰拉開帷幕。白洋澱中藏匿的義軍在夜色的掩護之下抵達雄縣縣城之外的曠野。
呼嘯的北風之中,雄縣縣城之中燈火通明。神武中衛的兵馬正駐紮在城中。義軍衆首領不知道的是,張偉已經在白天派出了兩千人馬去了文安縣,所以城中隻有四千多兵馬,并非他們認爲的六千多兵馬。
但不管多少敵軍,戰鬥已經迫在眉睫了。
初更時分,南城城門發生了激戰。百多名不知在那裏冒出人僞裝成城中百姓,爲城頭的官兵送去熱騰騰的羊肉湯犒勞官兵。
正當官兵們歡天喜地的喝羊湯的時候,這幫人悍然動手,在極短的時間裏将城門處一百多名守軍殺死大半。逃走的官兵雖然發出了示警信号,但是吊橋被放下,城門被打開,一瞬間,城外黑壓壓的義軍如潮水一般湧入城中。
厮殺開始了。
一萬三千義軍填塞了整個雄縣縣城,極短的時間裏,充斥了大街小巷的戰鬥打響了。
慌亂中的神武中衛官兵突然遭遇如此多的義軍的進攻,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在進行了半個多時辰的戰鬥後,惠安伯張偉率百餘騎出城逃走。丢下了尚在浴血戰鬥的将士們。
結果不言自明。到了半夜時分,四千多官兵逃散千餘,其餘全部被義軍殲滅。義軍死傷也高達兩千多人,但這已經是一場大勝了。
劉寵等人并不滿足于此。在弄清楚對方分兵兩千去了文安縣的情形之後。楊虎和劉七率五千兵馬直撲文安縣。次日午後抵達文安縣開始攻城。惠安伯張偉緊急向抵達霸州的天津三衛兵馬求援,援軍趕到了半路上的時候,文安縣已經被攻下。
文安縣本就已經沒有了什麽城防,又怎能守得住的。
張偉繼續帶着殘兵逃往霸州,在兩天時間裏,中軍都督府所屬的神武中衛六千五百多兵馬被殲滅三千多人,其餘四散逃走。
馬中錫率軍抵達任丘縣的時候,便已經發現上了當。但人困馬乏隻得在任丘休整。次日上午便接到了雄縣被重新攻克,叛軍殲滅數千神武中衛兵馬的消息。馬中錫率軍回援,半路上又得到了文安縣被攻克的消息。
馬中錫驚愕之餘,同時也意識到遇到了難纏的對手。神武中衛幾乎全軍覆滅,這還是想象中的烏合之衆麽?自己這一萬三千兵馬也難保勝利。于是立刻回轉任丘縣城,再做計較。
三天後,義軍擊潰神武中衛的消息傳遍河北和京畿之地,朝野震驚之時,整個河北各地的義軍和百姓們也都興奮不已。各地義軍百姓紛紛趕來雄縣投奔。數日内,義軍兵馬暴增一倍,達三萬之衆。
在得到了大量的兵器盔甲的補充之後,這已經是不折不扣的一直強勁的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