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點頭道:“那是自然。那還不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李思明道:“這件事也不用提了,我等也在等朝廷的旨意。朝廷說驅逐,我廣東水軍自當會将他們趕走。至于侯爺想知道的佛郎機國商船爲何能夠不被倭寇襲擾抵達我大明海疆的事情,說實話,老夫也很費解。或許是佛郎機國之人自有手段應付倭寇,又或者是他們運氣好。總之,他們确實來往安全的很,具體原因老夫卻是不得而知。”
張延齡沉吟片刻道:“這些佛郎機國的水手能夠進城閑逛,是李大人和廣州府衙門允許的吧。看來你們和佛郎機國人關系不錯啊。”
李思明豈肯承認,擺手道:“老夫跟他們可沒有來往。允許他們上岸,進入廣州府中,其實還是爲了彰顯我大明天國的寬容,讓他們見識我上國之繁華。老夫也做了要求,要這些佛郎機國登岸進城之人遵紀守法,不得胡作非爲。若是他們在岸上作奸犯科,那是要嚴懲的。而且,他們也并非随意出入廣州城以及各地州縣城池。他們是需要提交通行證,且得到廣州府衙門以及本衙的批準的。也就是說,這些人是在我們的掌控之下的。”
張延齡挑指贊道:“好手段。這個辦法好。令其既感受到我大明之繁華富庶,又感受我大明之威壓。此乃恩威并施之策。”
李思明撫須笑道:“侯爺是明白了,對這些番國之人,自是需要一些手段。不過好在,這些人還算和善律己,至今沒有發生不好的事情。雖有些口角争吵的事情發生,但那大多是因爲言語不通,習俗不同産生的誤會。解釋清楚了也就雪釋冰消了。”
張延齡點頭贊道:“看來兩廣之地對這些事處置的得心應手,遊刃有餘。倒是不用朝廷操心的。有李大人這樣牧守一方的能臣,那可真是如你堂上匾額上這四個字一般,乃是‘造福萬民’之舉了。”
李思明呵呵笑道:“可不敢當什麽能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
張延齡點頭,歎了口氣道:“可惜了。”
李思明沉聲道:“何事可惜?”
張延齡道:“可惜李大人跟佛郎機國人沒有什麽來往,也不知道他們爲何能夠規避倭寇襲擊的手段。我還想着問清楚此事,回去好交差呢。即便李大人不清楚,我還想着借李大人的幫忙,請佛郎機國人的頭領來見一見,當面問一問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又或者可以問問他們,海路上的兇險和機會,爲皇上決定是否開海禁之策掌握一些真實有用的情報。現在看來,是沒有什麽機會了。”
李思明沉吟片刻,笑道:“這恐怕确實是不可能了。老夫跟他們的首領确實不認識。”
張延齡道:“李大人,我還是想請他們的首領來喝喝酒,聊聊天。問一問這方面的事情。畢竟我千裏迢迢來了一趟,若是沒能有一些實質性的收獲,皇上那裏,我也不好交差。”
李思明道:“張侯爺,這件事恐怕老夫幫不了你。就算老夫命人去請他們,他們也未必肯來。你怕是不知道,佛郎機國之人其實并不想跟咱們有過多的交往的。老夫也曾請他們來城中,想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大明廣州府的風貌,但是他們卻并沒有答應。”
張延齡皺眉道:“這幫人如此高傲?連李大人的邀約他們也不給面子?”
李思明笑道:“張侯爺有所不知,佛郎機國乃海外彈丸小國,禮儀缺失,未嘗教化。他們可不管什麽面子不面子的。倒也不必跟這些人一般計較。”
張延齡沉聲道:“那可不成。我們對他們示以善意,他們卻連你李大人的面子都不給,豈能容忍?丢根骨頭給狗,狗還知道搖尾巴呢。如此縱容,豈非助長這幫蠻夷孤傲之氣?這樣,李大人,麻煩你命人去請他們的首領來此赴宴,就說如果他們不給面子,那麽我大明将不許他們在屯門駐紮。另外,告訴他們,我們懷疑他們向我大明走私番國海貨,若是他們不給面子,我們将徹查此事。若是發現他們走私貨物入我大明牟利,将給予百倍罰沒。永遠不許他們從我大明海疆經過。”
李思明吓了一跳,張延齡忽然又說起走私的事情來,這讓李思明再一次心中狐疑,擔心張延齡又查出了些什麽事情來。
“張侯爺,你怎可斷定佛郎機國人向我大明走私番國貨物?有什麽證據麽?”李思明忙道。
張延齡搖頭道:“沒有,不過大帽子給他們先扣上便是。而且,我不相信他們在屯門停留,便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我大明各地充斥各種高價舶來之貨,不都是走私來的麽?或許便有這幫佛郎機國商船的一份功勞。要是他們不給面子,便是沒有走私的行爲,也能給他們安上去。借此攆他們滾蛋。倘若給面子,便也罷了。便不信整治不了這幫佛郎機國的紅毛鬼。”
李思明皺眉沉吟片刻,開口道:“罷了,老夫命人去請他們試一試,但卻也不敢保證他們肯來。”
張延齡擺手道:“李大人告訴他們,要他們務必前來。我不過是問問他們如何應付倭寇的事情,如他們這都不肯賞臉,那本侯爺可不跟他們客氣。回頭我便向皇上請旨,将這幫家夥趕出去。給臉不要臉,那便怪不得我了。誰不給我張延齡面子,我便絕對讓他不好過。”
李思明是看出來了,張延齡這厮是個混不吝的貨色。勳戚之家驕橫跋扈是出了名了,張延齡顯然也是這樣的人。前面還說的好好的,要彰顯大明氣度,後面達不到自己的目的便要撕破臉攆人家滾蛋了。
雖然驅逐佛郎機國這件事他未必能做到,畢竟以南海衛的幾艘破船,根本趕不走佛郎機國的商賈。但是倘若這厮真的執意如此,雙方勢必要交戰,朝廷對佛郎機國的态度也将轉變。到那時,眼下這良好的局面,攫取巨大利益的局面便也無法維持下去了。
他李思明被某人要求必須要保證廣州府和佛郎機國人之間的大筆走私業務的通暢。若是破壞了眼前的局面,不但他本人每年十多萬兩銀子的分成沒有了,他這個官職也怕是保不住。保不住官職其實還是小事,更有可能的是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會被揭露,這些事也都全部會成爲他要背的黑鍋。
廣州府這兩年時間,暗地裏和佛郎機國之間的走私已經是一條巨大的利益鏈條。每年交易的貨物金額高達數百萬兩之巨。在大明各地高價出售,賺取百萬巨利。包括自己在内,上上下下人等賺的盆滿缽滿。
若是被張延齡這厮耍脾氣毀了這條滾滾财源,那自己怕是要被别人碾成肉醬了。
更不要說,要是張延齡這厮真的要找佛郎機國人的茬,搞不好佛郎機國人暗地裏走私人口的事情也會被他挖出來,那便更加是毀滅性的災難了。
而這一些的起因,隻不過是張延齡想要能夠回去交差,所以想要見一見佛郎機國那幫人的頭領罷了。自己豈能因小失大,豈能因爲這麽點事情便搞的不可收拾?
最好的辦法自是不如滿足了這厮,早些打發他滾蛋才好。
“好吧,張侯爺,本官全力而爲便是了。本官今日便派人去屯門島跟他們接洽。我想,他們不會不識擡舉的。”李思明沉聲道。
張延齡滿意的點頭道:“對嘛,跟這幫人客氣什麽?李大人,本侯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讓你有些生氣了?倘若如此,還望李大人能夠諒解我的處境。我這不是也擔心交不了差麽?我可不想被皇上認爲我一無所獲。”
李思明忙道:“侯爺何出此言,侯爺說的極是,确實不能太縱容這幫人。”
張延齡點頭道:“那好。明晚,我在你們廣州城中最好的酒樓五羊居設宴,請李大人,廣州府知府康大人,廣東提刑按察司的按察使佥事官等主要官員,還有廣東都指揮司的諸位指揮使和将領們喝酒。當然了,也包括佛郎機國的商賈頭領在内。總之,我建昌候好不容易來到廣東一趟,臨行之前自然要跟諸位打聲招呼,見見諸位。”
李思明忙道:“怎可讓侯爺宴請我們,該當是本官和諸位大人盡地主之誼才是。”
張延齡擺手道:“誰請客不重要,重要的是請李大人務必替我通知到每一位官員。李大人,我張延齡愛交朋友,好面子。但我最厭惡别人落我的面子,不賞臉。如果有哪位大人不肯賞臉赴宴的話,我可能會心裏記着他。呵呵呵。”
李思明心中惱怒,臉上卻賠笑道:“放心,本官保證他們都會到的。侯爺相邀,誰敢不來?”
張延齡大笑道:“那便有勞了。李大人,本侯暫且告辭。明晚我們再聚。過了明晚,我便要回京城了。明晚咱們一醉方休。”
李思明道:“怎麽?侯爺這是要去哪裏?午間本官設宴,怎也要請侯爺留下來吃宴。”
張延齡拱手笑道:“罷啦,我還想臨走之前去逛逛越秀山,逛逛白雲山呢。便不叨擾了。明晚再見。告辭。”
李思明還待挽留幾句,張延齡卻已經大踏步出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