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到了如此數目龐大價值巨萬的貨物之後,張延齡更是好奇,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财力和實力以及膽量,經營掌控着如此龐大的走私生意。
那個盧老爺是誰?如果是這位盧老爺掌管一切的話,爲何自己從未聽說過有這麽一個人物存在?
張延齡和陳式一低聲商議着,打算去不遠處亮燈的小樓和居住之處瞧瞧。沒準那位盧老爺便住在這座莊園裏,沒準能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兩人議定,貓着腰回到小碼頭旁,因爲要抵達亮着燈火的小樓那裏,需要從碼頭旁的石橋過河。那還是從水中泅渡過去要安全的多。
就在兩人準備下水的時候,突然間,石橋對面一盞燈籠搖搖晃晃的從樹影後出來,幾個人影沿着石橋對面的小路緩緩走來,還低聲的說着話。
張延齡和陳式一忙縮身碼頭下方木棧之側躲避。但見那幾人在燈籠的照耀下竟然徑自往小碼頭上走來。
“秦管事小心些,這裏貨物多,不太好走,莫要磕着碰着。小的給您引路。”一個聲音響起,在安靜的夜裏格外的清晰。
“唔。老馮,不用擔心。我不下去,隻看看明日一早要發走的貨物罷了。這些都是要發往南昌的貨物麽?都在這裏了?”一個沙啞的聲音道。
“回秦管事,這些都是普通貨物。象牙五十根,各種香料香木五百斤,暹羅紅紗和番麻布各一百匹。還有一些其他的貨物,都是照着南昌總商行開過來的單子配好的。還有一百二十顆寶石,十五株紅珊瑚樹,象牙佛和念珠三套。這些東西太過貴重,暫時存放在小人住處。明早上船之時,小人再命人擡上船,小人會親自看管押運。”
“很好。安排的很妥當。一定要确保萬無一失。不能出纰漏。”沙啞聲音的秦管事沉聲道。
“放心吧秦管事。明日裝船,蓋上蘆席,上面堆上些米面貨物便可毫無破綻。沿途的水陸路關卡也都早就打點了,不會找咱們麻煩的。您放一百二十個心。”老馮的聲音道。
“恩,總之一定要小心謹慎。盧管家前幾日可是叮囑我了,有人往朝廷寫了折子,很可能會涉及這裏的生意,所以行事更要格外的謹慎。這可是王爺的大生意,你也知道,數十萬兩銀子周轉于此,那可不能掉以輕心。否則,你我都是要掉腦袋的。”秦管事沉聲道。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定會加倍小心。秦管事要不要驗驗貨?點點數量?”老馮道。
“倒也不必了,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明早按照計劃裝船發貨便是了。對了,有幾件貨物你特别準備一下,明日跟船發往南昌。你一會去庫房提來。白老虎一張,金斑豹皮兩張,外加犀牛角二十根。”秦管事說道。
“秦管事,這些貨物,總商行的清單上可沒有啊。這可都是極爲貴重的東西。”老馮忙道。
“廢話,當然沒有。這是王爺要的。王爺十月份要上京,要帶些好東西打點内廷的那些家夥,朝廷裏的一些官員也要打點打點。這些東西是帶去送給他們的。除了金銀之外,這幫家夥還得用這些好東西供着。”秦管事說道。
“原來如此,小人這便去取。哎,這些都是難得的好東西啊,一張白老虎皮便值上萬兩銀子了。犀牛角五百兩一根,雕刻成杯子之後更是要翻三五倍。就這麽拿去送給朝廷裏的那些家夥了。王爺可真是舍得。”老馮咂嘴道。
“你懂什麽?王爺自有打算,你隻管照辦,瞎操心什麽?這是貨條,這些東西上王府賬目,莫要搞混了。到時候查起來,少一樣不見了,你也賠不起。”秦管事喝道。
“是是是,小人不該多嘴。呵呵,這些東西對不上号,小人便是砸爛了骨頭也賠不起。管事放心。小人這便去辦。”老馮賠笑道。
那兩人談論幾句,便即離去。
張延齡和陳式一将他們适才的談話全部聽在耳中,陳式一固然滿頭霧水,張延齡也是心中極爲疑惑。
這兩人的身份雖然未知,但基本可以猜測斷定他們是這座莊園中管事的人員。那位秦管事口中出現了‘盧管家’和‘王爺’的稱呼。又是一個姓盧的,和那位盧老爺應該便是同一個人了。
但是王爺又是誰?盧管家是這位王爺的管家?南昌府總商行?莫非是南昌府的王爺?莫非便是甯王朱宸濠?朱宸濠又怎會摻和進這個巨大走私利益網?他和廣州府本地官員又有着怎樣的關聯?
張延齡似乎摸到了什麽東西,但一時間又理不清頭緒。這件事越是查下去,牽扯的人越多,牽涉的人的來頭越大。商賈,官員,王爺,佛郎機人。當真是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驚悚。
但此時此刻,此處已經不可久留。那幾人打着燈籠離開之後,張延齡和陳式一當即順着水路折返出來。于淩晨時分回到城中。
……
午後時分,廣州府東城簸箕街上,張延齡和陳式一扮做逛街的主仆,沿着這條尋常的街道閑逛。
這條街是平民居住的街市,兩側民居破敗,街道狹窄凹凸不平。幾名孩童在街上玩耍,身上髒兮兮的吵吵鬧鬧。這裏的百姓們神色緊張,看着人的眼神都帶着戒備的表情。
張延齡逛了幾家鋪子,買東西的時候店家笑臉相迎殷勤備至,但是一旦張延齡問出那句話來,他們便立刻翻了臉。
“聽說……前晚咱們這條街上有人失蹤了?但不知人可找到了?”張延齡盡量用柔和的口氣打聽着。
“不知道此事,莫問我們。”
“不清楚此事。客官要問去問官府,我們老百姓可不知道此事。”
“客官東西還買不買東西了?不買東西便請自便。這些事我們老百姓可不知道。”
百姓的反應很惶恐,顯然他們并非不知道,隻是不敢談論,不願回答罷了。張延齡猜想這些人要麽是害怕惹事,要麽便是受到了壓力。
不過,張延齡很快便通過幾顆糖人兒,從兩名七八歲的孩童口中問出了端倪。兩名七八歲的孩童可不管什麽壓力,有糖吃自會将知道的說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是田老爹家的東新哥哥。田老爹和他老婆眼睛都哭腫了。今兒上午衙門裏還來人了呢。”
“我也知道。确實是田家的東新哥哥。昨天他還買了甜餅給我吃了呢。前天晚上,他去給田大娘出門抓藥,就在街口。人就不見了。藥包灑了一地……你們是來幫着找人是麽?我帶你們去。”
兩個孩童積極帶路,将張延齡兩人領到巷子裏一座破舊的宅院緊閉的門前。張延齡一人賞了一兩銀子,囑咐他們不要和任何人說這件事,否則銀子便要被要回來。
兩個孩童舉手發誓,将銀子攥的緊緊的,趕緊跑了。
小院的木門緊閉着,藤蔓纏在幾乎要倒塌的門樓上,一副破敗景象。
張延齡和陳式一直接翻牆進了院子,院子裏一條狗叫了起來,然後正屋虛掩的們開了。一個身材魁梧,衣着普通的年輕後生探頭出來,見到兩個陌生人站在院子裏,頓時變色。
“你們是誰?怎麽闖到人家裏來了?”那後生喝道。
張延齡倒是訝異了。怎地冒出來個年輕後生來。莫非是田家後生沒失蹤?又回來了?
“田東新?”張延齡問道。
那後生驚愕的看着兩人,大聲喝問道:“你們到底是誰?莫非知道我表弟的下落?”
“啊,世鑒,是誰啊。誰知道東新的下落啊?”後生的身後兩名白發蒼蒼的老翁和老妪探出頭來,臉上滿是焦急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