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歲數不大,才六十出頭的年紀而已。在朝臣之中也不算是年紀大的。得知他在赈濟救災的時候病重回京的消息,張延齡當時并不以爲意。以爲隻是勞累操心病倒了而已。
然而,李東陽回京的第二天便突然傳來他的死訊,這讓張延齡震驚不已,心理上有些猝不及防。
雖然和李東陽交往不多,張延齡和他正式打交道還是從彈劾八虎一案開始。在張延齡看來,李東陽絕對是文官之中的一位智者,是個不錯的合作者。他行事并不激進,即便有立場之争,也能有回旋餘地。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妥協,并不死闆。在關鍵時候,他也能讓渡一些原則性的問題求同存異。
正因如此,當初在彈劾案之後,張延齡第一時間便和李東陽達成了妥協。看起來張延齡是爲了急救散的那些蠅頭小利而和李東陽合作,但其實那是張延齡和李東陽在朝政大局上達成的共識。那是爲了扼制内廷即将到來的擴張而達成的統一戰線。
這一點,李東陽和張延齡都心知肚明。隻是張延齡順手敲了一下竹杠,而李東陽也并沒有因此便跳起來反對,而是順水推舟的成全了張延齡的私心。
這便是一個有大局觀,知道孰輕孰重,懂得取舍讓度,不死闆不強硬到不近人情的合格的政治家的胸懷眼光和作爲。
在什麽時候該做怎樣的決定,李東陽顯然心裏清楚的很。至于以後會如何,是否會反目成仇,是否會關系破裂,那是另外一回事。當下共同的敵人是誰,最大的威脅是誰,那便該做出怎樣的決定。即便當初李東陽曾經親自彈劾過張家兄弟,這件事也可以忽略不計。
李東陽突然去世了,這件事的影響顯然是巨大的。後果可以說是極爲嚴重。
張延齡所能想到的第一個後果,便是外廷要完蛋了。李東陽之死,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内廷了。估計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劉瑾等人怕是要彈冠相慶,喝酒慶賀了。
李東陽雖然不是個強硬的對手,但他卻比那些強硬的對手更難應付。當初彈劾案之後,内閣三人中劉健謝遷都是強硬派,結果他們倒的更快。而李東陽不但沒倒,反而榮升首輔。之後和自己聯手,抵擋住了對外廷權力的全面侵蝕,穩住了局勢。這一點劉瑾應該是印象深刻。
如此難纏的對手倒下之後,劉瑾怕是做夢也要笑出聲來。
李東陽這一死,外廷群龍無首,内閣首輔之位怕是要落到他人之手。楊廷和此人政治智慧不足,他能夠繼承李東陽的衣缽,穩定外廷人心,抵抗住這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麽?
自己又該怎麽做?
張延齡在震驚之餘,也陷入了兩難的抉擇之中。
不過,很快建昌候府發生的另一件事轉移了張延齡的注意力,讓張延齡無暇再去思考這些事情了。
徐晚意要生了!
産婆計算的徐晚意的産期在八月初九左右,但是,七月二十六午後開始,徐晚意的肚子便開始疼痛起來。談如青忙給她做了診斷,判斷說有要生産的迹象。
這一下,建昌候府上下頓時便炸了鍋一般的忙碌了起來。
這是張延齡的第一個孩兒,侯爺妻妾倒是娶了一個有一個,可是除了徐晚意,個個都肚子沒動靜。現如今,郡主要臨盆了,上上下下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所有人的重心都轉移到這件事上,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成了不相幹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張家的一件最大的事情,是張延齡人生中的大事。作爲張延齡的女人們,這件事是絕對要盡心盡力去應對的。
張延齡自然也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雲外。兩世爲人,這是自己第一次當爹,激動和興奮之情可想而知。有了孩兒,自己的穿越人生便有了更堅實和真實的動力,也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裏的成就之一。什麽朝廷争鬥,什麽李東陽之死帶來的後果,統統都暫時抛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張延齡立刻告假,全心全意的陪護徐晚意等待孩兒的降生。即便他根本幫不上忙,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徐晚意疼的冒汗而束手無策。看着衆人忙前忙後的張羅,他隻能站在院子裏幹着急而已。
徐晚意疼痛待産的時間很長。從二十六日午後開始疼痛,一直持續到次日天黑。随着疼痛的加劇,一開始徐晚意還能忍受,後來簡直是疼的大叫,撕心裂肺,甚爲凄慘。
這種情形對張延齡而言也是一種折磨。畢竟這年頭,婦人生孩子的危險性還是很大的,很多女子便是死于生産。遇到極端情形,往往一屍兩命,無力回天。
張延齡強迫自己不要亂想,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往這上面想。以至于不得不連打自己而耳光,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不過,談如青倒是很沉着。談家醫術本就是以婦科爲主業,當年談老夫人便經常爲百姓婦人接生,那是談家一開始便會的手段。談如青自然也是精于此道的。
她排除了胎位不正難産的可能,判斷隻是生産的時間有些長而已。這種情形也并不罕見,有的人生孩子就像開玩笑,談笑間便生出來了。有的人則不同,煎熬數日才生産的也是有的。
談如青判斷,徐晚意便是屬于生産的過程較長的那種。再加上提前半個月生子,這其實屬于早産。也就是說并非瓜熟蒂落,故而經曆的時間長恐怕也跟此事有關。
總之,那一整天時間,對于徐晚意是折磨,對張延齡而言也是折磨。對張家衆人,以及傍晚趕到張家的徐光祚徐延德父子而言同樣是折磨。
徐晚意的母親在屋子裏陪着女兒,看到女兒疼痛尖叫,痛苦不堪的樣子,心疼的直掉淚。心裏又很害怕出事。于是她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大罵張延齡。若不是這個男人種下了種子,自己的女兒怎會受這樣的罪。
徐晚意疼痛之餘聽到母親大罵張延齡,又是好笑又是無語,肚子又疼的厲害,真個是五味雜陳,不知所措。
張延齡在外邊院子裏聽到罵聲的時候,也是苦笑撓頭,跟徐光祚父子大眼瞪小眼,無話可說。
終于,二更時分,廂房内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兒啼之聲來,屋子裏傳來了驚喜的叫聲:“生了,生了。”
張延齡本來是蹲在地上抱着頭的,此刻站起身來一個箭步沖進屋子裏,便往房間裏沖。
“侯爺不能進去。夫人和小侯爺還沒清洗,裏邊還沒收拾好呢。此刻也見不得風。出去出去。”門口兩名穩婆連忙攔住,将張延齡往外推。
張延齡忙問道:“夫人如何?”
“夫人很好。快出去。”穩婆繼續推着張延齡。
屋子裏談如青嬌聲叫道:“侯爺,一切平安,放心便是,莫要吵了。郡主可是累壞了,需要休息。”
“哎呦,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張延齡一屁股癱坐在廊下,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渾身癱軟無力。
院子裏站着的徐光祚父子也是如釋重負,笑逐顔開。
“是男孩還是女孩?”徐光祚問道。
“是位小侯爺。”一名穩婆笑道。
徐光祚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女兒給張延齡生了個兒子,這是他最願意看到的結果。這樣一來,女兒在建昌候府的地位便大大提升了。雖然說女兒是正妻,本來就是地位不可撼動,但是能不能受寵,能不能做主,那可未必。生了兒子,便等于是有了底氣,從此可高枕無憂了。
徐延德也是高興的很,不過他倒是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張延齡并沒有問孩兒如何,而是先關心的晚意如何,這說明張延齡還是很有良心的。換作自己,怕是要先問是男是女了。
“延齡,恭喜恭喜啊,生了個兒子,今日起你便是當爹的人了。哈哈哈。真是太好了。添丁進口,家門興旺啊。”徐光祚呵呵笑着拱手道。
張延齡腿軟的爬不起身來,心裏說不出的舒坦。
“同喜同喜,你老人家不也是當了外祖父了麽?兄長拉我一把,我腿軟,爬不起身來。”
徐延德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拉起張延齡道:“瞧把你吓的,生孩子有什麽可擔心的。你瞧我,面不改色。”
徐光祚笑道:“延德,莫吹牛了。文璧出生的時候,你都慌得六神無主,現在又來吹牛。”
徐文璧是徐延德而兒子,徐光祚的孫兒。當初出生的時候,徐延德慌得要死,比張延齡今日情形也沒好多少。
徐延德被父親戳破牛皮,哈哈笑道:“總之比延齡好的多。延齡,我肚子可是餓的咕咕叫了。如此大喜之事,咱們不得去喝兩杯麽?一會收拾好了,來瞧我這小外甥便是了。”
張延齡雖不肯離開,想進去瞧瞧再說,但徐家父子傍晚前來,到現在可是連飯都沒吃,熬到現在。此刻塵埃落定,應該擺酒慶賀。
當下笑道:“喝酒,喝酒去。還有,讓馬全黃四準備賞錢。一會上下人等人人有賞。内宅人等更有重賞。”
徐光祚呵呵笑道:“該賞,該賞。如此喜事,自當人人共享。走,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