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張侯爺,皇上說今日身子困倦,沒有胃口。所以午間便不來用飯了,請太後和侯爺自行用餐。皇上特命禦膳房做了幾樣菜賞賜。皇上說,請建昌候用完了午飯之後去乾清宮觐見。”
張太後臉色沉了下來,那小太監離去之後,張太後氣呼呼的坐在桌旁,冷聲道:“小弟,你也看到了,他便是這麽對她的母後的。他甚至連一餐飯都不願意來這裏吃。”
張延齡苦笑安慰道:“二姐,莫要生氣。皇上年少,還不太懂人情世故。再過幾年,年歲大了,便明白父母之恩了。”
張太後冷笑道:“之子莫若母,他不會變的,他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就是厭惡自己的母親。哀家也不知怎麽就被他如此厭惡。”
張延齡低聲安慰道:“二姐,何必說的這麽嚴重?或許他隻是在你面前感到不自在,心裏有些畏懼罷了,怎能說是厭惡?有些事還是需要時間慢慢的消解,越是在意越是強求,反而适得其反。不管怎樣,他也是你的兒子。”
張太後籲了口氣道:“罷了,我也不計較這些了。他不來,咱們姐弟兩個說話還自在些。好在他對你還是很好的。哀家也不希望他因爲厭惡他的母親而對你們兄弟苛刻。”
張延齡笑道:“皇上心裏還是明白的,不至于如此。二姐,咱們吃飯吧。我可是餓的很了。今日咱們姐弟難得團聚,便不要說些不開心的事情。”
張太後展顔笑道:“說的是。咱們姐弟兩個很久沒有好好吃頓飯說說話了。姐姐也想聽聽你這次去甯夏鎮平叛的事情。”
張延齡笑道:“邊吃邊說。我瞧瞧皇上賞了什麽菜。”
張延齡伸手便揭開食盒準備從裏邊拿出朱厚照賞賜的菜肴來,張太後卻一把将食盒奪走,沉聲道:“姐姐給你做了這麽多菜,還吃這些作甚?禦膳房的菜難吃的緊。”
說罷,張太後大聲朝着外間叫道:“來人,将這食盒裏的菜全倒了。”
張延齡愕然發愣,心想:看來太後和皇上之間的心結确實挺深的,母子之間怎麽就變得越來越身分了,倒是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姐弟二人坐下吃飯,張太後親自給張延齡夾菜倒酒,她自己倒是吃的不多,但看着張延齡吃喝臉上卻帶着衷心的喜悅。張延齡知道,太後是真的疼愛自己。作爲長姐,對待自己這個張家的幼弟,确實如母親的角色一般。這種發自内心的疼愛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難怪當初朱厚照都因此帶着些醋意,張太後對自己确實比對朱厚照要好的多。起碼在感受上是如此。
姐弟二人談談說說,倒也融洽的很。談及平叛之事,張延齡自然也不會說些讓她擔心的事情,隻撿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跟她說。盡量不讓張太後感到害怕和恐慌。
這一頓飯吃的心情愉快,張延齡吃了半壺酒,又吃了一大碗飯,心滿意足。
飯後沏了茶水就坐,張太後告訴張延齡,皇上大婚的事情需要提上日程了。已然選定了一名去年選秀進宮的女子夏氏。本來皇上早該大婚立後了,已然拖延了一年,現在這件事可不能拖了。
張太後讓張延齡一會去見皇上的時候提一提這件事,征求皇上的意見。
張延齡聽了這話,心中有些悲哀。身爲母親,兒子的婚事卻要通過别人之口問詢兒子的意見,甚是令人唏噓。不過自己身爲國舅,倒也确實有這個責任。提一提倒也無妨。
一盞茶喝完,見天光已經不早。張延齡想着要去見朱厚照的事情,于是便起身告辭。
張太後也有些午倦便也不多挽留。隻告訴張延齡,傍晚她會有懿旨封賞,要張延齡見了皇上之後便回府去通知府中女眷。張延齡知道,自己立功了,家中内眷也是要得到封賞的,便先向張太後謝恩,之後告辭出來。
離開景仁宮往乾清宮去的路上,張延齡心中一直在思索着太後身上發生的一些變化。自己這位太後姐姐的變化可太大了。之前她生活樸素的很,衣着打扮用度居所都是極盡儉樸,但這一次進宮,無論是居所用具還是她的穿着打扮都完全不同了。
穿着的衣服華美,佩戴的首飾精美,住處也經過重新的整修,雕梁畫棟甚是精緻。以前來宮中和二姐吃飯,簡直就是憶苦思甜的體驗活動。桌上的菜肴永遠都是粗茶淡飯,酒也不讓多喝,甚爲節儉樸素。但這次滿桌子酒菜,全是上好的菜品,堪稱奢侈。
這些倒也罷了,更明顯的是她的精神狀态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張太後以前倒也是個開朗活潑的人,但是姐夫朱佑樘駕崩之後,她便成天以淚洗面,沉默發呆,整個人也像是老了許多歲一般。很長時間都無法走出來。但現在,張太後的眼睛裏有了光彩。那光彩是充滿希望的和活力的神采。
張延齡感覺,姐姐似乎比姐夫朱佑樘還活着的時候的更有活力。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這種感覺還是不同的。這不能簡單的歸結于姐姐隻是從喪夫的悲痛中走出來了而已。那種感覺難以言表,但是卻又似曾相識。一時之間,張延齡也咂摸不出那種感受來。
張太後以前可不會讀什麽詩經,抄寫寫什麽詩經裏的句子。她以前也讀書,不過卻是和朱佑樘喜好一樣,看的是一些史書和艱澀難懂的易經佛經。朱佑樘不喜歡看詩經這種東西,說詩經中的一些詩文‘失之輕佻’,姐姐自然也是深以爲然的。但那桌上的詩經和抄寫的文字,說明以前那完全是受到朱佑樘的影響罷了。
想想那抄寫的詩句内容,還有那副挂在帳缦中的背影畫像,張延齡總是覺得這裏邊有什麽不對勁。具體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張延齡昏頭昏腦的想了一路,終于決定不再胡思亂想這些事。無論如何,張太後現在的狀态心境都很不錯,而這也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所以,也不必想的太多。隻要她能夠高興開心便好。
……
乾清宮後殿中,朱厚照和張延齡兩人對坐廊下喝茶聊天。
朱厚照午睡醒來,精神和心情都很好,君臣兩人交談甚歡。
說了一些閑話,朱厚照突然話鋒一轉,收起笑容來對張延齡道:“舅舅,朕有件事問問你。”
“皇上請問便是。”張延齡忙道。
朱厚照道:“你上午殿上說劉瑾派周東去搜刮行賄的事情,當真是有證據麽?”
張延齡愣了愣道:“皇上爲何有此一問?”
朱厚照一笑道:“舅舅,朕也不瞞你。朕上午在殿上的時候突然覺得,你是爲楊廷和開脫,所以故意那麽說的。其實你根本沒有證據是不是?你隻是想吓唬劉瑾,讓他不要追究楊廷和的指責是不是?”
張延齡驚訝的看着朱厚照,知道朱厚照聰明,但沒想到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聰明和敏感。原來他居然意識到了這一切。
“舅舅,你不要擔心,朕不是要追究你什麽。朕隻是希望能夠安生些。這段時間朕心力交瘁,爲了朱寘鐇那逆賊反叛的事情,朕是夜不能寐。現在叛亂平息了,朕隻想此事就此了結,不要再另生枝節了。”朱厚照道。
張延齡沉吟不語,想着如何應對的措辭。
朱厚照卻又笑道:“舅舅也不用告訴朕這件事的真相。朕隻是覺得,舅舅不是那種粗枝大葉的人。沒有确鑿的證據在手,舅舅是不會站出來指責劉瑾的。朕甯願相信你說的事是真的。但是,朕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也不瞞着你。”
張延齡輕聲道:“皇上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