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的番役雖然并非軍隊,隻是内廷控制的特務機關。但是這些番子可不是善茬。除了重金招募的亡命之徒,江湖高手之外,即便是普通的番役,也大多是從錦衣衛中選調而來。
大明朝廠衛相争固然是事實,但是也還有一個說法便是‘廠衛一家’,那便是因爲,東廠缇騎中的很多人員都是錦衣衛出身。而且東廠乃内廷掌控的特務機關,其權力直接來源于皇帝,行爲隻向皇帝負責,不受其他朝廷衙門機構的約束。所以,東廠的權力比之錦衣衛更大。其行事方式更不受拘束,更爲兇蠻。
東廠之中除了廠督由内廷太監擔任之外,其餘的重要官職,比如掌刑千戶,理刑百戶等等,一般都是從錦衣衛衙門中選調。大小官職骨幹中的許多人也都是錦衣衛衙門的人。所以,錦衣衛調任東廠,一般認爲是優秀出色的人員獲得的晉升。畢竟東廠待遇更好,權力更大。
此次兩百名随同谷大用前來的番子,都是東廠中的好手。畢竟此次東廠人員随行前來的一個最大的目的便是要伺機下手除掉張延齡,有可能需要進行強力襲擊的手段,所以谷大用需要的自然是精銳的人手。
如果是地形開闊的場地交手,莫看錦衣衛的人數多,卻未必是番子們的對手。因爲錦衣衛人員良莠不齊,而番子們卻都是精銳。
然而,在這狹窄的庭院之中作戰,大量人員擁擠在花壇假山亭台回廊之間的厮殺,武力的高低已經不能作爲一個絕對的優勢。
因爲很簡單,你固然武技高強,但是你砍翻身旁一人,卻不知道身側從哪裏捅來一刀,讓你猝不及防。錦衣衛人數的優勢在這種混戰之中抵消了番子們的武力。雙方的厮殺從而也以某種微妙的均衡的态勢進行着。
最怕的便是實力伯仲之間的戰鬥,那往往是最爲慘烈的戰鬥。
戰鬥現場的情形也說明了這一點。在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厮殺中,雙方死傷人數直線上升,迅速過百。都是一幫平日裏嚣張跋扈的亡命之徒,殺紅了眼之後更是如野獸一般的殘暴。哪怕是對方倒下了,也會瘋狂的補刀。朝着倒地的失去作戰能力的對手揮刀猛砍,直到将對方砍死才肯罷休。
戰鬥從二進的兩座跨院之間的中庭蔓延到前庭大院,蔓延到各處房舍之間。
趙勇和王謙兩人帶着幾十名錦衣衛校尉的襲殺目标便是谷大用。從一開始,兩人便帶着人手瘋狂朝着谷大用所在的方向砍殺攻擊。
谷大用身邊有秦德順以及其他幾名番役好手。面對的趙勇和王謙等人的沖殺倒也不懼。然而谷大用卻是吓得尿了褲子,失了方寸。
趙勇和王謙兩人分工明确,趙勇帶着十幾名錦衣衛死纏着秦德順和幾名番子,王謙帶着十幾人就朝着谷大用沖。秦德順他們能頂住,谷大用卻是王謙等人紅着眼不顧一切沖來的樣子吓壞了,不斷的驚叫後退。搞得秦德順等人也不得不跟着他後退,以保護他的安全。
所以,反倒是趙勇和王謙帶着人追着谷大用等人滿院子到處亂竄。谷大用的尖嗓子在戰場上甚爲響亮,也大大的動搖了番子們的鬥志。
半個時辰後,谷大用等百餘人被近兩百名錦衣衛團團圍在前院之中,形成了包圍之勢。
趙勇和王謙兩人雖然都受了傷,特别是趙勇,渾身是血,被秦德順在身上砍了好幾刀,但卻依舊紅着眼提着刀死戰。倒也頗爲悍勇。
谷大用頭發散亂,滿臉血污,渾身大汗,精疲力竭。适才一番逃跑追逐已經讓他渾身癱軟。他打算逃出駐地,結果被前庭院子裏的錦衣衛們堵住。衆番子急忙來救援,所有人集中在前庭大院裏,這才被團團包圍。
“趙百戶,王百戶。你們是瘋了麽?爲何要如此?你這麽做有什麽好處?罷手吧。咱家擔保,絕不處罰你們。這件事完全是場誤會。不要再打了。”谷大用喘息着叫道。
趙勇冷笑罵道:“誤會?你昨晚讓秦德順帶人來殺了我們,也是誤會?你這個狗東西,殺了楊指揮使還不肯放過我們。既如此,咱們便玉石俱焚。”
谷大用叫道:“何苦如此?咱家對天發誓,此事到此爲止,咱家絕不追究。回去京城,咱家讓石文義給你們升官。何必拼個你死我活?”
趙勇啐道:“你的話能信?到了這個地步,還有餘地?回到京城你還不把我們全殺了。谷大用,你死期到了。兄弟們,殺。宰了這幫狗崽子。”
衆錦衣衛也都殺紅了眼,大喊着舉着兵刃沖殺上來。衆番子忙結陣拒敵,雙方乒乒乓乓又厮殺在了一起。
就在此刻,外邊馬蹄聲如驟雨一般響起,院外街巷上火把亮起,大批騎兵從東西兩個方向的街巷湧入宅子周圍。四周火把照的通明,兵刃的光芒在火光中閃爍。
“裏邊的人聽着,即刻停止打鬥,放下兵刃武器,抱頭趴在地上投降。否則格殺勿論!”有人在院門外高聲喝叫道。
谷大用驚喜不已,尖聲叫道:“張隐将軍麽?建昌候來了麽?快來救咱家。錦衣衛通敵嘩變作亂,速速前來擒拿肅清。”
趙勇和王謙等人氣的怒罵,錦衣衛衆人不管不顧,猛攻猛砍。
“最後警告。裏邊的人停止打鬥,放下兵刃武器抱頭趴下投降。否則格殺勿論。”門外叫聲更加冷厲。
趙勇等人已經無暇顧及,他們此刻隻想宰了谷大用,沒有人停手,悶着頭乒乒乓乓的砍殺,咬着牙一聲不吭。
“準備!”“瞄準!”“放!”
轟轟轟!轟轟轟!一連串的轟鳴聲響徹夜空,數十支鳥铳齊射的聲音何等震撼。城中廢墟高塔上的夜栖雅雀驚得撲騰騰亂飛,整個甯夏城都被驚醒了過來。
一片慘叫聲中,庭院中倒下了數十人,有的當場斃命,有的在地上滾動掙紮慘叫。
因爲是無差别的射擊,中彈的有錦衣衛校尉,也有東廠番子。錦衣衛校尉在外圍,當場死傷四十多人,但與此同時,十餘名番子也應聲倒地。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站在谷大用身旁的秦德順身上中了三彈。三枚鐵彈子全部打在胸前要害。東廠大檔頭哼都沒哼便倒在地上,胸前三個血洞汩汩冒血。
谷大用驚得目瞪口呆,但他也顧不得其他了。大聲叫道:“投降投降,趴下趴下。”
谷大用率先匍匐在地上,雙手抱頭。旁邊的番子們見狀也趕忙趴下。錦衣衛校尉們也驚惶不已。有的人丢了兵刃迅速趴下。
趙勇倒是不肯,見番役們都趴下不抵抗,秦德順也被射殺,于是大聲叫道:“宰了谷大用再說。”
他提着長刀和身邊十幾名校尉猛沖上前,朝谷大用匍匐的地方沖了過去。
“射擊!”
轟轟轟!轟轟轟!
第二輪鳥铳的轟鳴聲響起。十幾名跟着趙勇沖上前的錦衣衛校尉旋即中彈倒地。趙勇背部中了數彈,鮮血飙射而出,身子僵硬了半息,朝前撲倒。他手中的鋼刀砍在地面上,濺起一片泥塵,刀尖距離谷大用的頭部僅有半尺,谷大用吓得再次尖叫了起來。
兩輪鳥铳轟擊之後,院子裏的雙方誰還敢不聽号令。全部丢棄兵刃趴在地上,抱着頭撅着屁股再不敢有半點擅動。雖然都是殺紅了眼的兇人,但是面對火器這種看不見摸不到的威脅,完全無法抵擋和逃脫的不對稱的武力,他們也自膽寒,不敢再有擅動。
院門轟隆被撞開,兵馬如潮水一般湧入,迅速将前庭大院全部控制,将所有活着的或者死去的躺在地上的一幹人等盡數包圍。
“統統捆起來,反抗者就地格殺!”張隐大聲喝道。
振威營兵士上前清理捆綁的時候,張延齡從院門外舉步而入。皺眉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咂嘴道:“怎麽搞成這樣了?谷公公何在?還活着麽?”
谷大用聽到張延齡的聲音,像是聽到救星的聲音一般,擡頭帶着哭腔叫道:“張侯爺,咱家在此,咱家在此。”
張延齡故作驚訝道:“谷公公?你還活着啊。哎呦,萬幸萬幸。快去扶谷公公起來。”
兩名士兵将谷大用攙扶着走過來,谷大用雙腿已經沒有絲毫的氣力,幾乎是被拖着來到張延齡面前。兩位士兵手一松,他直接便癱倒在地上。
“谷公公怎可行此大禮?快起來。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張延齡忍受着谷大用屎尿失禁後散發的惡臭氣味,俯身問道。
谷大用一把抱住張延齡的小腿,死也不撒手。一時悲喜交集,喘息着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