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恭王朱寘錖五年前去世的時候,朱台浤還是個六歲的孩童。但他是側室所生的庶長子,于弘治十六年繼承了慶王之位。另一位世子朱台濠乃朱寘錖的另一位妾室所生,當時還在襁褓之中。
朱清儀是長姐,且是王妃所生。所以,雖然是女兒,但是在慶王府中的地位頗高。朱寘錖去世之前,将慶王府中積攢的打量财物存儲的密室位置和開啓之法都告訴了朱清儀。同時叮囑朱清儀要照顧好兩位兄弟,教導他們成人,管理好慶王府中的大小事宜。待小王爺成年之後,再行移交。
正因爲如此,朱清儀在其後的五年歲月裏,悉心教導和照顧兩位幼弟成長,打理着慶王府中的相關事宜。事實上便等同于慶王府的當家之人。
慶王府在朱清儀的主持之下,倒也井井有條,沒有出什麽大的纰漏。朱清儀行事有方,爲人公允。再加上心腸又好,人又生的美貌,舉止自有皇家風儀,所以深得上上下下人等愛戴和欽佩。
但是,爲了這一切,朱清儀自然也付出了代價,那便是五年的韶華歲月的付出,本該嫁人的她,如今已經二十歲,卻依舊是孤身一人。
并非是沒有人向朱清儀提親,相反,朱清儀的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鲫。以她的身份地位和相貌品性,求偶的從甯夏城中能排到黃河邊。這些人當中不乏有品行出身都優秀的才俊之士。但是朱清儀爲了照顧年幼的弟弟,爲了慶王府的事,都選擇了拒絕。
朱清儀的努力沒有白費。慶王府在甯夏城中的聲譽不知比安化王府要好多少倍。慶王府好善樂施之名人人皆知,且從不仗勢欺人,欺辱百姓。和安化王府在甯夏鎮中巧取豪奪的行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以不誇張的說,這次造反,若是慶王府挑頭,怕是許多百姓會不由分說的追随。别的不說,便是沖着慶王府這麽多年積累的聲譽。
這也是朱寘藩要逼着慶王府表态的原因之一。利用慶王府的聲譽,會讓更多不明真相的百姓甘願追随此次叛亂之中,對局面大大有利。
朱清儀對于兩位世子的教導也頗有成效。朱台濠且不必說。朱台浤雖然年僅十一歲,但如今卻是個明辨是非,懂事沉穩的少年。熟讀詩書,習武射箭騎馬無所不通。在姐姐悉心的照顧之下,朱台浤身上隐隐已經有将來撐起慶王府一脈的氣度。
朱寘藩起兵之後,逼迫慶王府爲其所用。雖然慶王府中主事之人是朱清儀,但是慶王是朱台浤。朱寘藩知道,不管他年紀多小,隻有他的才能代表慶王府對自己的臣服和追随。所以在起兵之後的誓師大會上,朱寘藩試圖讓朱台浤當衆表态,向自己磕頭臣服。但沒想到的是,十一歲的小王爺居然斷然拒絕,堅決不從。
朱寘藩非常惱怒。數次逼迫未果,朱寘藩惱怒之下命人毆打朱台浤,将朱台浤打成了重傷。肋骨都斷了數根。朱寘藩雖然找了人給他醫治,但十一歲的少年卻并不屈服,依舊不肯就範。
那日張延齡在弘光寺外遇到了朱清儀主仆,偷偷藏身于她們的馬車之中,便是因爲那天朱清儀是去弘光寺燒香拜佛,保佑朱台浤平安的。朱寘藩将朱台浤控制在手裏,告訴朱清儀他受傷的事情,卻不許她探望。便是要從精神上折磨朱清儀,讓她松口。
臉色煞白的朱台浤拉着哀哀哭泣的朱台濠進了朱清儀的院子裏。朱清儀得到禀報之後飛奔下樓,扶着朱台浤拉着朱台濠進了房間。
一進屋子,朱清儀便忙詢問道:“台浤,你傷勢如何了?可好些了麽?”
朱台浤緩緩脫下外袍,朱清儀的眼淚一下子便奔湧了出來。朱台浤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簡直不忍卒睹。那身上不但又皮鞭的鞭痕,還有鈍器擊打的傷勢。甚至還有針戳火燙的痕迹。
朱清儀伸出手輕輕觸摸兩下,朱台浤便倒吸涼氣,疼的冒冷汗。
“他怎麽能這麽對你?叔父……不……這個老賊,怎敢如此對你?該死的老賊,這天殺的賊子。”朱清儀流着淚咬牙切齒的說道。
“姐姐。你莫哭。台浤沒有屈服,他打我的時候,我便想着姐姐的話,威武不能屈,方能爲大丈夫。台浤豈能因爲他虐打我便屈服。他希望台浤哭叫求饒,台浤反而對着他笑,就是不如他的意。除非他打死我。姐姐,你莫要哭。台浤沒有給你丢臉是不是?”朱台浤輕聲道。
朱清儀淚下如雨,連連點頭道:“好弟弟,你沒給姐姐丢臉,也沒給父王丢臉,沒給我們慶王府丢臉。”
一旁站着的朱台濠叫道:“姐姐,台濠也沒丢臉。叔父打哥哥,台濠罵了他。叔父拿點心給台濠,台濠也不吃。不吃他的臭東西。”
朱清儀撫摸着朱台濠的臉,流淚道:“小弟也是好樣的。也沒丢臉。”
朱台浤沉聲道:“台濠,不要叫那個人叔父,那是老賊。知道麽?”
朱台濠重重點頭道:“對,叫他老賊,很壞的老賊。”
朱清儀将朱台濠抱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指着桌上盤子裏的點心道:“小弟自己吃點心,姐姐給台浤看傷好麽?”
朱台濠點頭,抓着點心往嘴裏塞,狼吞虎咽,顯然是餓壞了。
朱清儀轉過頭看着朱台浤身上的傷勢,皺眉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傷勢可怎麽療?”
張延齡從窗邊帳缦旁緩步走了出來。口中道:“我瞧瞧。郡主且莫動手。”
朱台浤和朱台濠都吓了一跳,哥倆才知道這房裏還有别人。朱台浤警覺的道:“你是誰?怎麽在我姐姐的屋子裏?”
朱清儀正待解釋,張延齡卻微笑拱手道:“見過小王爺,我是郡主請來給你療傷的。”
朱台浤看了看朱清儀,朱清儀微微點頭道:“台浤,先瞧傷勢,回頭姐姐再跟你解釋。”
朱台浤依言坐在椅子上。張延齡走到他身旁,撩起他的袍子傷勢。面色凝重。
“下得好狠的手。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他怎麽下得去手?當真是利令智昏,窮兇極惡。”張延齡歎道。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是慶王。”朱台浤不滿的道。
張延齡笑道:“倒也是。你确實夠厲害的。這麽重的傷勢,卻也不在乎。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小王爺有大丈夫之氣。”
朱台浤聞言露出笑容來。
張延齡仔細觀察朱台浤身上的傷勢,那些鞭打和燙傷的痕迹倒是沒什麽,那些都是皮外傷。張延齡注意的是朱台浤身上一塊塊青紫腫脹之處,那明顯是鈍器鑿擊所緻。那才是傷勢嚴重之處。
“小王爺,你重重吸口氣。”張延齡道。
朱台浤重重的吸了口氣。臉上卻冷汗流了下來。
“胸口很疼是不是?這裏疼麽?這裏疼麽?”張延齡連續按壓了七八處,朱台浤疼的直抽冷氣。
朱清儀心疼的很,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張延齡。懇求張延齡不要再按壓觸碰朱台浤的傷處了。
張延齡伸手從桌上拿過放在那裏的八寶護心丸來,遞到朱台浤口邊道:“吃了。”
朱台浤聽着張延齡言語中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于是張口将八寶護心丸吞進肚子裏。
張延齡立刻吩咐朱清儀取酒兌了些清水,用紗布爲朱台浤身上的傷口清洗消毒。朱台浤身上的傷口已經有化膿潰爛之像,必須立刻清理包紮。
雖然兌了水的酒已經很淡了,但是觸碰到傷口上還是疼的鑽心。朱台浤滿頭大汗,疼的身子扭動。但卻咬着牙不呻吟出聲。朱清儀咬着下唇,用布巾給弟弟擦汗,不時的關切的看着張延齡的動作。幾次想提醒張延齡輕一些,卻又忍住沒說。
因爲她看到張延齡的神色很是凝重,意識到弟弟的傷勢必是極爲嚴重的。
張延齡擦洗了傷口,做了些清創的工作,之後便取出急救散灑在這傷口上。最後,用幹淨的紗布纏繞着朱台浤的身體将傷口緊緊包紮起來。包紮完畢,張延齡才籲了口氣。
“侯爺,台浤的傷勢如何?不打緊吧。”朱清儀問道。
“侯爺?他是侯爺?”朱台浤訝異道。
朱清儀驚覺失言,卻也收不回來了。
張延齡笑道:“小王爺,我是大明建昌候張延齡,朝廷派我來平息朱寘藩叛亂的。”
朱台浤驚訝道:“啊?你是朝廷派來平叛的建昌候?”
朱清儀忙道:“小聲些。侯爺潛入城中行事,現在老賊四下裏搜捕他。千萬别大聲宣揚,也萬萬不能說漏嘴。知道麽?否則便麻煩了。”
朱台浤忙低聲道:“好。這可太好了,朝廷派了張侯爺來的麽?你來這裏是特意找我姐姐的是麽?皇上知道我們慶王府的事情了?”
朱清儀苦笑無語,心道:傻兄弟,皇上怎知這些事。這位張侯爺是陰差陽錯闖進你姐姐這裏的。
“台浤,你莫要管這些。你先去床上躺着歇息去。養傷要緊。就躺在姐姐的床上歇息。”朱清儀道。
朱台浤顯然很聽姐姐的話,聞言答應了站起身來。往床邊走了幾步,忽然轉頭看着張延齡道:“張侯爺,你會打敗老賊是麽?”
張延齡微笑點頭道:“小王爺放心,我定會打敗朱寘藩這個叛賊,将他繩之以法。”
朱台浤點頭道:“好,如果你抓到了他,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張延齡道:“什麽事?”
朱台浤道:“能不能讓我親手殺了他。”
張延齡一愣,沉聲道:“小王爺,這樣的逆賊,要交由朝廷處置。小王爺不能殺他。不過,我可以讓你用鞭子抽他,用棍子打他,用火鉗燙他,用腳尖踢他。隻要不弄死他就成。”
朱台浤眼中精光閃爍,點頭道:“好,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