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夏中衛兵馬已經大部分集結于靈州城,其中有一小部分進駐青銅峽西南黃河小渡口位置,張延齡一行并沒有驚動他們。在行軍時刻意繞開了小渡口,這也耽擱了半日時間。
甯夏鎮黃河以北的位置向北凸起,如同伸向北方的一根中指。黃河便是從指根位置切斷了整個手指,故而才成爲阻擋進軍的天塹。而鳴沙洲的位置已經不在對峙的前線。
雖然依舊在黃河南面。但是黃河對面已經不屬于甯夏鎮所轄,而是一片屬于鞑靼人的荒漠戈壁。一片巨大的,毫無生機的不毛之地。鞑靼人稱之爲騰格裏,意思是天空之意。那便是說,這片沙漠如天空一般浩瀚寬闊無邊無際。
鳴沙洲的地名得名的原因據說是,即便在黃河南岸之地,也能聽到對岸浩瀚沙漠之中的鳴沙之聲。
這便是張延齡選擇的行軍路線。
既然黃河對岸的叛軍防守嚴密,無法從正面渡河。那麽,何妨繞路而行。
索性從叛軍控制的甯夏鎮的西邊,鞑靼人的底盤騰格裏大沙漠的邊緣渡河北上,再從賀蘭山南部的山口沖出,來個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甯夏城左近,來個中心開花。這是張延齡認爲的最隐秘和可行的辦法。
但是,這麽做的挑戰顯然是巨大的。渡河或許已經不是最大的人難題,穿過對面那片戈壁大漠往北行軍才是最大的挑戰。
沙漠戈壁,那是死亡之地,酷熱幹渴很可能會成爲最大的對手。
由于必須要隐匿蹤迹,起到神兵天降的效果。所以北上途中不能太靠近戈壁沙漠的邊緣之地,否則會被邊界的寨堡烽燧的守軍所發現。所以,兵馬的行進路線必須要深入戈壁沙漠内部。雖不是說完全的穿越其中,但起碼要和邊緣保持時餘裏的距離,才能确保不會被發現。
這麽一來,其危險性可想而知。要知道騰格裏大沙漠可是浩瀚如海之地,酷暑焦渴沙暴狂風肆虐之地。這是一處連鞑靼人都不敢輕易穿越的地方,何況是大明的這群兵馬。
除了惡劣的地理環境帶來的威脅之外,穿越鞑靼人的地盤,也極有可能遭遇到鞑子兵馬。沙漠的邊緣便是大明和鞑靼邊界之地,渡過黃河之後便是鞑靼人的地盤。大明于邊界周邊設立寨堡防禦,鞑子也會有兵馬駐紮或者巡邏。
遭遇鞑子的風險是存在的,而且這威脅一點也不遜于穿越戈壁大漠的危險。鞑子的地盤上,他們适應和熟悉了地形和天氣,若是被他們纏上了,結果很難預料。
況且張延齡也絕不想和鞑子糾纏上,因爲他的目的不是和鞑子作戰,而是要借道進入甯夏鎮平叛。如果被纏住了,耽擱了時間。則整個計劃會全面失敗。
要趕在楊一清發動渡河作戰之前抵達甯夏鎮北方腹地,是完成整個計劃的關鍵。否則,便形同自投羅網之舉。對方一旦擊潰渡河大軍,便會調兵加強内部守衛,一切将化爲泡影。
所以,在時間上,給張延齡留下的時間不足十日。他必須在十天内完成這次計劃。
張延齡策馬立在黃河南岸的土坡上,眺望着黃河對面的遠處。
黃河對岸,靠近河道的百餘步距離之内倒是一片蔥郁之色。由于靠近河道,這些樹木青草還是可以存活的。但是越往遠處眺望,綠色便逐漸被一片灰蒙蒙的眼色所代替,偶爾有那麽幾棵樹木孤零零的立在荒野之上。
從千裏鏡中往更遠處看去,遠遠可見遙遠的地方沙丘起伏,宛如波濤起伏的海面一般。隻是那不是真的大海,而是一片瀚海。
張延齡皺着眉頭看着這一切,身旁的衆人也是眉頭緊鎖。他們得知了這個計劃之後倒是驚訝和興奮不已。但是,此刻他們也都意識到,這個計劃實行起來,怕是艱險無比。甚至極有可能造成極爲嚴重的後果。
馬蹄聲響,一隊騎兵沿着河灣旁的荒野疾馳而來。中間裹挾着五六十名被五花大綁的士兵俘虜。
抵達山坡下的時候,趙元成翻身下馬高聲禀報:“侯爺,人抓來了。”
張延齡點頭,策馬下了土坡,來到近前。
“給他們松綁。”張延齡吩咐道。
幾十名俘虜很快便被松綁站在地上。這幾十人都是甯夏中衛的兵馬,在鳴沙洲左近的岸邊寨堡駐守監視敵情的人員。
張延齡命人去将他們抓來的目的,一則是詢問這裏的情形,二則是要控制住他們,防止他們發現了自己兵馬的蹤迹從而造成行蹤的暴露。張延齡不希望這個計劃在一開始便被楊一清或者無幹人等知曉。
“本人是建昌候張延齡,朝廷派來平叛的總兵官。各位兄弟,得罪了。将你們抓來,并無他意,隻是不希望你們探知我們在此的消息,洩露我們的行蹤。我們要從此處渡河,所以,從現在起,委屈各位了,你們将不得不被看守在此。放心,不久後便會放了你們。另外,本侯需要你們提供一些訊息,希望你們能配合。”張延齡沉聲道。
那些甯夏中衛的留守兵馬還處在懵圈狀态。他們看到了大股騎兵抵達這裏,發現是自己人,正在想着是怎麽回事,要不要來詢問一番的時候,突然間便被對方給全部繳械捆綁了起來。此刻才知道,這些人居然要渡河。一個個都傻了。
“張侯爺,小人沒有聽錯吧。你們要渡河?”一名總旗忙問道。
“對。要渡河。還要穿越沙漠。”張延齡道。
“使不得啊,張侯爺。沙漠可進不得啊。那裏有去無回啊。”那總旗大聲叫道。
“吵什麽?閉嘴!”陳式一喝道。
那總旗兀自道:“各位,不是小人吵鬧,對面是大沙漠,進去了就是個死。更别說要穿越沙漠了。小的是爲你們着想啊。”
張延齡擺手道:“你隻需告訴本侯,此處何處可以安全渡河,以及對面鞑子的兵馬數量,出沒的規律,何處有他們的寨堡和駐地便可。其餘的便不用你操心了。”
那總旗隻得作罷。當下倒是回答了張延齡一些問題。
據他所言,對面有鞑子兩個寨堡,位于河岸北邊數裏之外的一處綠洲。人數約莫一兩百人。因爲每日上午和傍晚都有兩隊百餘人的鞑子騎兵來河岸近處巡邏。雙方還經常隔着黃河對罵,朝着對方露出下體撒尿相互羞辱。
至于張延齡所問的可以泅渡的地點,倒是沒有合适的之處。但是那總旗說,往西南三裏外是黃河在此的一處大彎道。河面開闊平坦,水勢緩慢。當地百姓經常整乘坐羊皮筏子在彎道處打漁,還到對岸去砍伐樹木,去戈壁灘上狩獵等等。
張延齡當即下令兵馬前往那處黃河彎道,果然是一處近乎一百八度的大回旋。河水平緩的很。而且河灣處有一個叫辛家莊的村落,住着六七十戶人家,家家都有羊皮筏子還有竹排木排等渡河工具。
那些百姓們以爲張延齡等人是要渡河去打鞑靼人的,一個個都很高興。紛紛張羅這主動要送兵馬過河。因爲他們經常在河面上打漁的時候,還有到對岸砍伐樹木打獵的時候遭到鞑子的襲擊。對鞑子恨的牙癢癢。
張延齡也不否認,畢竟解釋毫無意義。
渡河很快開始,十艘羊皮筏子先是将六十名鳥铳親衛兵馬以及數十名弓箭手送到對岸。陳式一第一批過河,指揮這百餘人組織起防禦陣地,以防鞑子兵馬突然出現。
這之後,大規模的渡河行動便開始了。這麽多人馬渡河,僅僅靠着十幾隻羊皮筏子和一些木排而已,速度可想而知。而且戰馬渡河是最不好辦的。張延齡隻得先令兵士渡河過去。待到傍晚時分,兩千多士兵全部渡河之後,再将所有的羊皮筏子和木排連接成大木排和大筏子。在其上加裝圍欄和橫檔,隔出一個個籠子一般的小空間,限制馬匹的移動。這才将馬兒蒙着眼一匹匹的拉上幾艘大筏子開始渡河。
一次來回,隻能運送七八十匹馬兒過河。好在河面平靜,半個時辰便可來回。饒是如此,三千人馬全部渡過黃河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把辛家村的幾十名操筏手累的精疲力竭。兵士們倒是還好。因爲知道時間漫長,所以一開始便分批的睡覺歇息。待渡河結束,大夥兒幾乎都輪流睡了一覺。
張延齡在星光下踏上對面河岸上方的時候,心中既興奮又緊張。在遠處的星光之下,戈壁灘上黑沉沉一片。吹來的風中都帶着沙礫的味道,帶着一股奇怪的炙熱。給人一種未知的恐懼和緊張感。
但無論如何,渡河成功,意味着計劃有了一個好的開始。稍事歇息後,張延齡傳令兵馬立刻整隊,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