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城阜成門外曠野之上,數千騎兵集結于此整裝待發。
除三千振威營騎兵之外,谷大用也率領了五百騎随行。其中兩百人爲東廠番役,三百人是錦衣衛親軍副指揮使楊玉率領的三百錦衣衛。
城外臨時搭起的彩棚之中,張延齡谷大用以及一幹将領在此就坐。面前的桌案上擺着酒盅。朝中内外廷重臣,國公侯爺們數十人于此爲張延齡谷大用餞行。
“建昌候,皇上今日本想親自來送行,但考慮到無需讓京中百姓恐慌,便委托咱家敬你一杯餞行酒,祝你此行平叛馬到成功,早日凱旋。”劉瑾站起身來,舉杯說道。
張延齡舉杯道:“多謝劉公公,請劉公公轉告皇上。臣定當竭盡全力,平息叛亂,早日恢複我大明安甯。請皇上放心,等候好消息。”
劉瑾呵呵笑道:“好,咱家一定将張侯爺的話帶到。朝廷上下對你是有信心的。畢竟張侯爺說過,十日内一萬精兵便可平叛。現如今朝廷調集五萬大軍前往,又允許調京營三千騎兵相助,自然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的。”
張延齡明白這厮是在當衆給自己壓力,但卻不以爲意。舉杯道:“劉公公記性很好,延齡當踐行承諾便是。”
說罷仰脖子将酒喝幹。劉瑾也笑着喝了酒。
徐光祚和徐延德起身舉杯。徐光祚道:“延齡,老夫父子敬你一杯,助你此行順利,早日凱旋。”
張延齡笑道:“多謝嶽父和兄長,延齡自當努力。不負朝廷重托。”
徐光祚道:“努力是必須的。但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領軍作戰,絕非兒戲。莫要聽别人說什麽十日建功之類的話,隻要能平息叛亂,時間不是問題,莫要年輕氣盛,讓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莽撞行事。”
徐延德道:“對,妹夫,有些人自己沒本事,鬧出了漏子來卻要别人替他擦屁股,還有臉擠兌人。這種人毫無廉恥,妹夫莫要搭理他。将他的話當做放屁便是。”
張延齡哈哈大笑道:“說的是,就當他是放屁。”
徐延德也哈哈大笑,舉杯道:“幹了!”
三人舉杯幹了酒。亮着杯底哈哈大笑。一旁劉瑾聽了徐光祚父子的話,冷笑不語。
接下來英國公張懋祖孫,朱麟和諸位侯爺,外廷李東陽楊廷和等人也紛紛向張延齡敬酒。祝願張延齡馬到功成,早日凱旋。
英國公張懋特别叮囑張延齡,要他明白這一次平叛不光是爲朝廷平息叛亂,更是幹系到勳貴們的顔面和地位,不能掉以輕心,不能有閃失。
他送給張延齡八個字:謹言慎行,無過即功。意思是,要張延齡不要激進冒失,哪怕是沒能建功,卻也不要讓局面惡化,便是一個好的結果了。
張延齡心中暗想:這或許便是張懋的處世哲學吧。在他的帶領下,整個勳貴集團之所以死氣沉沉,毫無建樹,怕也是因爲他的這個座右銘所緻。不過,張懋肯分享他的經驗之談,起碼說明他是沒有把自己當外人了。隻不過,自己怕也隻有感激,卻絕不會如他所言的那般行事了。
朱麟倒是挺實在的,除了羨慕張延齡能夠有平叛作戰的機會,希望張延齡如果需要增援的話,可以請朝廷允許他出兵相助之外,他還送給了張延齡一套盔甲。那是他家傳的一套明光甲,極爲名貴堅韌,刀槍不入,是他祖上之物。
張延齡自然不肯接受。但朱麟堅決要張延齡收下,說作戰之時務必穿上,以防明槍暗箭,保護自己。張延齡明白他的意思,朱麟是不希望自己有閃失。雖然自己未必會穿,但這份心意自不可推辭。于是道謝收下。
衆侯爺大臣們紛紛上前敬酒,鬧哄哄的沒完沒了。張懋見狀,大聲道:“各位,建昌候等人即刻出征,不宜多飲。各位心意到了便可,便無需全部來敬酒了。不如共飲一杯,預祝建昌候早日平叛,凱旋而歸如何?”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舉杯共飲而罷。
張延齡在衆人的簇擁下走出送行的彩棚,張永快步跟上,低聲在張延齡耳邊道:“侯爺,借一步說話。”
張延齡點頭,跟着張永走到一旁。
“張公公有什麽話要說?”張延齡問道。
張永低聲道:“侯爺此行一定要當心谷大用楊玉他們。咱家懷疑他們會對侯爺不利。”
張延齡皺眉道:“此話怎講?”
張永道:“昨晚劉瑾他們關門商議了許久,石文義楊玉他們都被叫去了。今日楊玉他們數百人也随行前往,必有蹊跷。谷大用是去監軍,帶些随從便罷了,犯得着帶東廠和錦衣衛這麽多的人手去麽?”
張延齡笑道:“張公公怕是多慮了,此去是打仗,谷大用多帶些人手跟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們怎敢對我不利。”
張永低聲道:“不是啊,侯爺可知道劉瑾這厮的膽大?錢甯死了,侯爺知道麽?”
張延齡神情一震,但迅速恢複正常,沉聲道:“錢甯死了?”
“是啊。今早才發現的。錢甯昨日傍晚便不見了蹤迹,皇上到處找他也沒找到。今天早上,瓊華島上巡邏的錦衣衛侍衛在毒龍譚裏看到了飄浮的盔甲衣物等等,才覺得異樣。一大早便命人用鐵爪在潭水裏撈,結果撈上來錢甯的盔甲兵刃和衣物,還有半顆腦袋。被毒龍啃得不成樣子。但是還是認出來是錢甯無疑。”
“喂了毒龍?”張延齡沉聲道。
“是啊。太慘了。劉瑾他們說,錢甯喜歡觀賞毒龍,可能是觀賞毒龍時失足落水。鬼才信他。錢甯定是被他殺的。定是因爲錢甯上次替咱們傳話的事。”張永沉聲道,目光中透着一絲恐懼。
張延齡微微點頭,他其實并不驚訝,他已經預料到錢甯的下場。這也是自己昨天特意去見錢甯做戲希望達到的目的。劉瑾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錢甯被丢到毒龍譚喂了鳄魚了。如此,也驗證了自己的猜測。曹雄之敗跟錢甯脫不了幹系,劉瑾定是明白過來了。
“張公公是害怕了?怕他也對付你?”張延齡問道。
張永搖頭道:“咱家可不怕,咱家是擔心侯爺。他膽敢殺錢甯,便是已經不顧一切。咱家想,他舉薦侯爺平叛的目的,恐怕也不單純。怕是要對侯爺不利。他們又帶着這麽多人手前往,焉知不是有所謀劃?可惜現在咱家被他們排斥在外,探聽不到内情,隻能來提醒侯爺小心了。”
張延齡點頭道:“多謝張公公。我心裏有數了。張公公自己也要小心些。我可不希望你有閃失。多加戒備。”
張永道:“侯爺放心,咱家現在已經在神機營中留宿,也不會單獨行走,随行都帶着人跟随,劉瑾動不了我。但侯爺定要當心。劉瑾這厮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萬不要将咱家的話當做耳旁風。”
張延齡沉聲應了,張永這才拱手離開。
鼓樂聲起,張延齡拱手向送行之人道别。接過親衛遞過來的馬缰,正要上馬之時,突然城門方向有人大聲叫道:“侯爺等等,侯爺等等。”
衆人轉頭看去,卻是一名女子提着一個大包裹飛奔而來。陽光下,一襲黃色裙琚甚是晃眼。
“什麽人?不得亂闖。”有兵士上前攔阻。
“讓她過來,是我未過門的妾室。”張延齡忙叫道。他認出來了,跑來的是徐幼棠。
徐幼棠跑到近前,手中的包裹似乎有些沉重,累的她氣喘籲籲。
“怎麽了?你怎麽來了?不是說了,不要來相送麽?”張延齡笑着迎了過去。
徐幼棠喘息着将包裹遞到張延齡手裏,叫道:“這是我爹爹讓我送來給你的。”
張延齡掂量着包裹,沉的有些過分,笑道:“徐大人送的什麽寶貝?”
徐幼棠看看周圍,低聲道:“爹爹昨晚一夜沒睡,組裝好了這東西,讓你帶着。是……那東西。”
張延齡恍然,也不多問,将包裹背在身上道:“替我多謝你爹爹。你回去吧。我們要出發了。”
徐幼棠道:“你不和郡主談小姐阿秀姐姐她們道别麽?她們都來了呢。”
張延齡擡頭張望道:“都來了?怎麽沒見?”
徐幼棠往城門方向的路旁柳林一指道:“就在那裏。離得遠,瞧見那幾輛馬車沒?便是她們。郡主和談小姐說,她們就在那裏看着就好。不肯過來。”
張延齡眯着眼張望,東方朝陽初升,陽光刺眼。但在徐幼棠指點的方向,張延齡還是看到了幾輛馬車停在一片柳林之側。馬車旁站着幾個纖細嬌小的身影。真是徐晚意談如青和阿秀她們。
“要去見見麽?”徐幼棠問道。
張延齡緩緩搖頭,沉聲道:“不必了,你去告訴她們,多多保重。将士們都在等着我呢,不能耽擱了。”
徐幼棠黯然道:“好。”
張延齡轉過身來,翻身上馬。
“哥哥……”徐幼棠忽然意識到分别在即,顫聲叫了起來。
“回去吧,你也保重。待我凱旋回來之時,我便娶你進門。好好招呼郡主她們。”張延齡沉聲道。
“好!”徐幼棠的聲音裏已經有了哭音。
張延齡坐在馬鞍上,擡眼看着遠處柳林旁的幾個身影,一咬牙撥轉馬頭,大聲喝道:“出發!”
“侯爺有令!全軍出發!”張隐高聲喝道。
“遵命!”數千騎兵齊聲大喝。一時間馬蹄雜沓,煙塵四起,号角聲響徹曠野。
數千騎兵迅速開拔,起初隻是慢跑,後來便是疾馳。不到半注香時間,兵馬已經消失的目不可視。
官道上,隻剩下漫天揚塵,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