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月下旬安化王朱寘鐇起兵叛亂之後,這裏邊陷入了恐慌之中。靈州城其實并不大,原本隻是一處小鎮。自大明重九邊重鎮的建設之後,靈州設千戶所,軍隊加上軍戶百姓以及本地的原住百姓聚集于此,久而久之規模逐漸擴大,進而成爲一座五萬多人的城池。
靈州所北二十裏,便是滔滔黃河自西南往東北方向斜斜穿過。兩岸峭壁懸崖,地形險峻無比。在城北吳忠堡一側,倒是有一片地勢稍微平緩,河面稍微開闊之處。這裏便也成了此處黃河河段并不多的渡口之一。
從軍隊所屬上來看,事實上靈州所屬于甯夏衛所轄。其西側是甯夏中衛,右側是甯夏後衛。靈州所之所以成爲甯夏衛所轄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爲靈州北渡口是聯通甯夏衛南北兩岸物資軍備人員流動的重要通道。是通衢南北的要沖之地。
當然,也正因爲黃河滔滔,隔絕了靈州和甯夏城,成爲了地理上難以逾越的鴻溝。所以,在此次叛亂之中,靈州守備将史镛并沒有聽從甯夏衛都指揮使何錦義的命令,歸順反叛的安化王朱寘鐇。
相反,在得知安化王叛亂的消息之後,靈州守備史镛即刻下令兵馬嚴守靈州渡口,抽調城中兵馬增援吳忠堡夏家堡,派出巡邏兵馬日夜巡邏黃河南岸。同時封鎖了所有沿岸船隻,在城中開始募集勇士準備迎敵。
但是靈州城駐軍隻有千餘人,面對這樣的局面,人人都知道叛軍極有可能很快便進攻靈州。所以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不少人拖家帶口逃離靈州城。更有奸細混入城中散布流言,有地方官員士紳也開始勸說史镛要投降。城中一片混亂。
不過,随着鎮守固原的陝西鎮總兵曹雄派出指揮使黃正率領的三千兵馬抵達靈州,局面逐漸穩定了下來。援軍的到達讓靈州城稍微有了底氣。
四月初九,總兵曹雄率六千大軍抵達靈州。靈州城中的兵馬驟增到了一萬人。這一下,讓這座衛所小城人滿爲患。街頭上全是兵馬,車輛物資擁堵不堪,整個城池充滿了大戰之前的喧嚷和緊張。
日上三竿,上百騎騎兵從北城門飛馳進城。領頭的正是陝西總兵曹雄。他身後是數十名将領和親衛騎兵,此刻他們正從渡口勘察地形和敵情歸來。
百餘騎疾馳至城中軍衙門前,一行人翻身下馬,跟着曹雄匆匆入軍衙大堂之中。曹雄坐在長案之後,取下頭盔,命人上茶,急不可耐的喝了兩口茶,擡頭掃視站在面前的衆将領。
“各位将軍,本人決定了。立刻整軍,準備渡河平叛。不能再等下去了。”曹雄大聲說道。
靈州守備史镛聞言忙上前拱手道:“總兵大人,可否再斟酌斟酌。朝廷無平叛旨意,我等當嚴防死守,不可擅自進軍。再說了,對岸叛軍嚴陣以待,兵馬超過我們不少。我們主動渡河進攻,似有不妥。”
曹雄皺眉喝道:“史将軍。我已然約定了甯夏中衛指揮使馬原,同時發動進攻。屆時馬指揮使率軍從永康渡渡河而擊,甯夏後衛指揮使李忠的兵馬将晝夜趕來增援,兩天便到。屆時作爲我們的後援兵力。叛軍于南方渡口隻有三萬人,且分駐各處。我們兵力足夠。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史镛沉吟道:“總兵大人,可是沒有朝廷旨意,怎可擅自進攻。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我靈州地勢沖要,固守于此待兵馬集結,準備妥當,再行攻擊,恐怕更爲妥當。卑職建議,一則等待朝廷聖旨。二則等待延綏鎮援軍抵達。此刻我靈州一萬大軍集結于此,固守靈州渡口綽綽有餘。叛軍南渡的可能性已經大大減小,何必冒進進攻?以增不測?”
曹雄哈哈大笑起來道:“史将軍,我聽人說,你是個有勇有謀之人,今日一見,卻是個膽小如鼠之輩。你怕了?”
史镛皺眉道:“總兵大人,士可殺不可辱。卑職從軍多年,何曾怕過。還請總兵大人不可辱我。”
曹雄冷笑道:“你若不是怕了,怎地百般阻撓本官發動進攻?朝廷下令進攻的旨意雖然沒到,但是朝廷不讓進攻的旨意不也沒到麽?你沒聽過,軍情如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話麽?叛軍立足未穩,此刻進攻,正是趁其混亂,軍心不穩之時發動進攻。當一舉平息叛亂,擒拿叛賊。大軍集結卻不進攻,在這裏幹等着,看着對面。莫非你史将軍目光如刀,能看死對方不成?”
“哈哈哈哈。”曹雄手下的十幾名将領紛紛大聲笑了起來。
指揮使黃正道:“史将軍不肯進攻,莫非是同爲甯夏衛兵馬,同何錦義丁廣等人有舊不成?”
史镛怒聲喝道:“黃正,休得胡言亂語,你這是對我的攻讦和污蔑。請你收回這句話。否則……”
黃正冷笑道:“否則怎樣?”
史镛滄浪一聲抽出腰刀,喝道:“否則我便要和你決鬥,挽回名譽。”
黃正冷笑着跳出來一把抽出長劍,大聲道:“鬥便鬥,怕你不成?”
史镛面色鐵青,一甩披風便要動手。黃正也伸着脖子做好了準備。
曹雄厲聲喝道:“住手。成何體統?大敵當前,自己人倒是鬥起來了。黃指揮使,你的話說的不對,怎可如此說史将軍?史将軍,你也不用如此過激。軍中将領說話,哪有那麽講究的?各退一步,否則軍法處置。”
黃正哼了一聲,瞪了史镛一眼,還劍入鞘退了回去。史镛也面色鐵青的收回了兵刃。
曹雄沉聲道:“諸位,我意已決,明日清晨發動渡河進攻。此刻起,不許任何人再提異議,違者軍法處置。史将軍,你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但不可動搖軍心。你不想進攻,本官也不勉強你。這樣吧,你率你手下的一千兵馬作爲後勤保障。我命你在明日淩晨之前集結一百條船隻,供大軍渡河之用。待我大軍渡河之後,你需保證運糧食物資過河,保證大軍供應。不得有誤。”
史镛正待還辯解幾句,身旁副手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多說了。史镛這才無可奈何的點頭道:“卑職遵命。”
曹雄點頭,當下對着其他人大聲吩咐道:“各位将軍,爾等即刻回營做好進攻的準備。給兵士們加加餐,吃些好的,好有氣力渡河大戰。本官也不多說,隻說一句話。各位,平叛立功升官發财的機會到了,可休怪本官沒有給你們機會。誰不賣力,到時候别看着别人升官發财眼紅。對岸那幫叛軍乃烏合之衆。送上手的功勞,你們不拿,那豈不是傻子麽?”
“不拿白不拿,我們可不是傻子。哈哈哈。”衆将領大笑起來,紛紛拱手告辭,各自回營整軍準備。
史镛最後一個才走。曹雄起身準備去後堂歇息一會,發現史镛還站在堂上,于是道:“史将軍還不去準備船隻麽?”
史镛沉聲道:“總兵大人,您真的看不出來,渡河進攻是不智之舉麽?”
曹雄拂袖怒道:“史将軍,再說這種話,本官可對你不客氣了。”
史镛歎息一聲,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曹雄瞪着他的背影,眉頭緊皺。他何嘗不明白,此刻進攻的時機并不成熟,确實是一場冒險。但是,他不得不這麽做,他别無選擇。
八個月之前,曹雄還是延綏鎮副總兵之職。如今他以陝西鎮都督同知的身份兼任陝西鎮總兵之職,可謂是官運亨通。誰都知道,副總兵到總兵雖然看似隻差一步,但其實這一步難上加難。多年以前,曹雄便是副總兵了,直到去年,他才正式成爲了總兵官,而且靠的是其他的手段。
曹雄是陝西人,劉瑾也是陝西人。憑着這同鄉的‘巧合’,在劉瑾上位之後,曹雄特地去了一趟京城,拜見了同鄉劉公公。而劉瑾也正需要地方邊鎮将領的支持,将觸手伸進軍中。一個副總兵來依附自己,劉瑾求之不得。
曹雄的官運便是從那時候亨通了起來。很快調往陝西鎮任都督同知,同時充任總兵官之職。而且,他這個總兵官還配有征西将軍的印绶,這可是原來延綏總兵吳江手中的印绶。有印绶和無印绶的權力可是不同的。那意味着,他可以不經兵部,權宜調兵。
曹雄慶幸自己抱到了大腿,但他也必須要付出代價。比如這一次,劉瑾派人兩天前趕到靈州,嚴令他必須盡快進攻,平息叛亂。這不是朝廷的旨意,這是劉瑾的命令而已,但曹雄卻也不能拒絕。雖然以他的軍事常識來考慮,此時确實不宜進攻。但劉瑾告訴他,他必須進攻,他隻能從命。
他不知道劉瑾爲何這麽要求,但從劉瑾的信上,他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口氣和急迫的态度。曹雄決定拼一次。爲了自己更進一步,能夠摸到兵部侍郎甚至尚書的權力而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