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廳之中,燈火明亮。長長的桌案上擺滿了閃閃發亮的酒器碗碟,年輕的婢女們身材婀娜的捧着食盒穿插往來,一盤盤珍馐佳肴流水一般端上來。
仆役們搬來大酒壇子,拍碎泥封之後,酒香四溢。他們用酒勺子灌滿十幾隻銀色酒壺,将酒壺再一個個的擺在長桌上。
侯爺們坐在旁邊的花鳥屏風隔出的隔間裏正在高談闊論,不時發出陣陣哄笑之聲。有人繪聲繪色的描述其翠屏樓新來的紅牌,模仿她的嗓音扭捏,惹得其他侯爺們一陣笑罵。
不久後,廳後門打開,英國公張懋,定國公徐光祚,以及跟在身後的張侖徐延德朱麟張延齡等人魚貫而入。
衆侯爺見狀紛紛停止說笑,站起身來。
“呵呵呵,諸位久等了。老夫和定國公商量了些事情,冷落了諸位了。失禮,失禮。”張懋攏起長袖,露出骨節嶙峋的雙手拱手笑着行禮道。
“豈敢,豈敢。老公爺說哪裏話來?我等一點也不着急,老公爺有禮!”衆人紛紛拱手行禮道。
徐光祚也上前拱手行禮,衆人還禮。幾位小公爺和張延齡也行禮,衆人又是還禮。終于,相互見禮已畢。
“各位,入席吧。酒菜都備齊了,咱們先吃喝起來再說。”張懋呵呵笑道。
衆人紛紛笑着,又是一番謙讓,最終全部落座。
幾名婢女穿花蝴蝶一般動作麻利的給衆人面前的銀盞中斟了黃橙橙的酒水。捧着壺退下站在一旁。
張懋端起酒杯來,環視衆人,笑道:“諸位,今日感謝諸位前來捧場,道賀張侖就任團營副總督之職。老夫甚是感激。特殊時期,不能鬧得動靜太大,以免引起他人不滿。所以,今日老夫便把你們請到家裏來赴宴。略備薄酒,以示敬意。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各位海涵。”
“老爺子你可太客氣了。咱們勳戚一家,張小公爺榮升副總督之職,我等理當前來道賀。這是英國公府的大事,也是我等的大事。”永康侯徐震笑道。
“是啊是啊,小公爺文武雙全,現在就任團營副總督之職,乃衆望所歸。老公爺後繼有人,真是替老公爺高興啊。”武安侯鄭原也道。
一幹人等紛紛點頭附和。
張懋呵呵笑着,舉杯道:“多謝諸位,老夫先敬你們一杯,先幹爲敬。”
張懋舉杯一飲而盡。衆人也紛紛舉杯,把酒喝幹。
“好酒,這是桂花酒麽?有桂花的香氣。不過卻也不太像,裏邊還有秋露白的味道。喝起來綿醇香馥,奇怪的很。”陽武侯薛翰大聲贊道。
張侖笑道:“薛侯爺果然是愛喝酒出了名的,一杯酒便咂摸出味道來了。這是我家老爺子最愛喝的陳年桂花釀。正是以秋露白爲底子,加入桂花酒釀造而成。今晚諸位喝的酒,是十年前藏入酒窖之中的。所以酒色金黃醇厚。”
“原來如此,怪倒是滋味如此美妙。我等今日可是有口福了。”衆侯爺紛紛贊道。
張懋笑道:“張侖,又要顯擺了麽?酒好壞有何幹系?就算今晚喝的是劣質的酒水,侯爺們也不會怪罪的。就是這麽愛顯擺。”
張侖臉上一紅,忙道:“爺爺教訓的是。”
張懋對衆人笑道:“說起來,張侖年紀還輕。以他這樣的年紀,現在任團營副總督的職位,老夫還真是不放心。生恐他行事不當,鬧出了纰漏來。說起來,在座諸位大多是張侖的叔伯一輩,你們可要多擔待啊。别的不說,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擔待些個。老夫再敬諸位一杯。”
衆侯爺紛紛起身連道不敢。
豐城侯李昱道:“老國公莫要這麽說。如今我勳戚之家正需要張侖世兄這樣的後起之秀。我等都老了,咱們勳貴之家需要有人接班。好在幾位小公爺,還有幾位侯爺家中的子侄都是有本事的。将來,我勳戚之家必是會更加的繁榮興盛的。”
張懋呵呵笑道:“豐城侯說的很是,老夫也是瞎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這幫老的其實也幫不上忙,将來咱們伸腿瞪眼了,還得靠他們自己。哎,張侖是爹娘去世的早,老夫所以才多說幾句。若是他有爹娘教導,老夫也不操這個心。”
張侖在旁道:“爺爺,莫要說這些了,好好的說那些作甚?”
張懋笑道:“也是,人老了便啰嗦了。來來來,幹杯。”
衆人舉杯再幹一杯。張懋招呼衆人自便,侯爺們紛紛吃喝起來。
張侖端起酒杯站起身來道:“建昌候,我敬你一杯。也恭賀你榮升振威營提督之職。你什麽時候也請諸位侯爺聚一聚呢?”
衆人轉頭看着張延齡。雖然張延齡已經是振威營提督,但是許多侯爺們從内心裏并未完全的接納他。所以,有意無意的總是将他忽視了。
張侖第一個便向他敬酒,倒是給足了他面子。
張延齡舉杯笑道:“今日借花獻佛便是。一會我敬諸位侯爺幾杯,便算是見了面。”
張侖大笑道:“你倒是會占便宜。不成,得請喝酒。”
張延齡尚未答話,張懋卻道:“張侖,莫要起哄。現如今,我們都要低調一些行事才好。朝廷裏才鬧得翻江倒海。事情尚未平息,咱們現在可不能大肆宴飲鬧騰,搞得他人側目。”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陽武侯薛翰滋兒喝了一口酒,擺手道:“其實也沒什麽。這次朝廷裏的事情,是外廷和内廷鬧出來的。跟咱們有什麽幹系?咱們兩不相幫,吃咱們的,喝咱們的,誰能拿咱們如何?咱們可是勳臣之家,吃的鐵杆莊稼。皇上罩着,他們看咱們不順眼還敢動咱們不成?”
張懋看着薛翰,撫須笑道:“陽武侯,照你這麽說,咱們勳臣之家可以高枕無憂,躺着睡大覺了不成。”
薛翰道:“是啊,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内外廷鬧起來,跟咱們有什麽幹系?外廷這次也是活該,劉健他們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對咱們也不善。這次正好殺殺外廷的威風,從此瞧他們還能傲氣的起來麽?”
薛翰的話得到了不少人的點頭附和。
張懋看了一眼徐光祚,徐光祚微微點頭,沉聲開口道:“諸位侯爺,你們對朝廷局面的看法和薛侯爺都是一樣的麽?都認爲無需摻和其中?”
永康侯徐震道:“咱們摻和作甚?這些事跟咱們無關啊。陽武侯說的不無道理,外廷自作死,咎由自取。莫忘了,他們曾經試圖把腳伸進咱們京營之中,分化咱們勳臣,挑撥咱們内部的關系呢。新甯伯不就是他們拉攏過去的麽?偷偷打探咱們内部消息。幸虧被咱們發現的早。叫我說,他們活該。最好劉瑾将他們一個個的收拾了,落得清淨。”
“對,活該他們。”幾名侯爺紛紛道。
徐光祚皺了眉頭。
“我不同意永康侯的說法。”一個人沉聲說道。衆人轉頭看去,說話的是建昌候張延齡。
“哦?建昌候有何高見?”永康侯徐震微笑道。
張延齡沉聲道:“唇亡齒寒,平衡一旦打破,一切便不好收拾了。外廷雖然咎由自取,但是外廷現在是牽制劉瑾的重要力量。如果我們袖手旁觀,待劉瑾他們收拾了外廷。控制了内外廷之後,咱們還想過好日子麽?怕是癡心妄想了。”
陽武侯薛翰皺眉道:“建昌候的意思是,劉瑾敢對咱們動手?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他算什麽東西?我等勳臣,他敢染指?”
張延齡微笑道:“劉健謝遷,外廷六部尚書,這些人如何?還不是全完了?咱們勳戚之家雖然身份尊貴,卻比他們還位高權重麽?朝廷大事,我勳戚之家插得上話麽?恕我直言,咱們勳戚之家早就已經邊緣化了,朝廷大事我們已經無權參與,咱們還自我感覺良好,自看自大,豈非是笑話。”
“建昌候,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哪有你這麽說話的?将咱們勳臣說的如此不堪?”徐震皺眉道。
“就是,怎麽說這種話?我等勳貴,身份尊貴。我們隻是不願去管那些事罷了,當真要管,誰能攔住?”恭順候吳浩沉聲道。
“得了吧,别自欺欺人了。建昌候說的都是實話,你們偏偏死要面子不肯承認。現如今,我勳戚之家除了領京營兵馬,還能有什麽權力?即便領軍,調兵之權也在外廷手裏。等劉瑾控制了外廷,要怎麽捏咱們便怎麽捏咱們。到時候,哭都來不及。”朱麟大聲說道。
“劉瑾怎敢動咱們?咱們都是皇上賜了牌子敕封的,哪一家不是忠良之臣?皇上豈會允許他這麽做?朱小公爺,你這話可是危言聳聽。”薛翰皺眉道。
“若是皇上允許他胡作非爲呢?”張延齡沉聲問道。
“皇上……怎會允許?”薛翰愕然道。
“外廷首腦一撸到底,幾乎盡墨。還打死了人。局面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莫非你以爲沒有皇上的允許,劉瑾敢這麽幹?劉瑾能這麽對外廷,便能這麽對咱們。他隻需要得到皇上的允許,便敢對任何人下手。誰敢保證,皇上不會點頭?各位侯爺,誰敢拍個胸脯保證?”張延齡沉聲道。
衆侯爺無言以對。誰也不敢保證,因爲當今皇上的行爲不可測。劉瑾他們很有可能真的會說服皇上做任何事。因爲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已經說明了這一點。所謂皇上不會允許劉瑾胡作非爲,那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罷了,誰心裏都沒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