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一見如故

“張侯爺,我聽你言語方雅,爲人行事也甚是謙和講理,不像是……傳聞之中的那種人。卻不知爲何……卻同内廷那幫人同流合污?還是說,守仁并不知内情?”王守仁道。

張延齡一笑道:“守仁兄,你對這次彈劾之事怎麽看?”

王守仁道:“侯爺還沒回答我的疑問。”

張延齡道:“我若說我和劉瑾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夥的,隻是被迫聯手應付外庭的彈劾,你會相信麽?”

王守仁撚須沉吟道:“原來如此。”

張延齡笑道:“莫非你相信我的話?”

王守仁道:“爲何不信?我想侯爺沒有必要欺騙我。而且侯爺若是和劉瑾是一路人,又爲何要救我和其他幾位大人。”

張延齡笑道:“或許是我良心未泯也未可知。”

王守仁沉聲道:“良心未泯,便不能算惡人。良心是最重要的東西,就怕有些人從内心裏邊壞透了,那便不可救藥了。良心未泯,便是還有救。”

張延齡笑道:“多謝守仁兄,看來我還沒壞透。”

王守仁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侯爺莫多想。”’

張延齡道:“開個玩笑罷了。其實好壞之論,得看立場。外庭文官們把我和劉瑾他們看成是一起的,恨我入骨。我也是能理解他們的,畢竟立場不同。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或許我就是個壞人。不過那又如何?我并不在乎他們怎麽看我,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成了。”

王守仁道:“侯爺在做什麽?”

張延齡笑道:“我在做我認爲該做的事情。或許打擾了一些人,讓有些人不高興,那也沒法子。人不能讓所有人都高興。我隻想讓我身邊的人和我自己高興,我不害,自認爲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成了。他們怎麽看我不重要。”

王守仁愣了愣,點頭道:“侯爺看得很透徹。确實,人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或許對得住自己的内心最重要。”

張延齡道:“守仁兄還沒告訴我你對外庭彈劾之事的看法呢。”

王守仁想了想道:“其實,他們發動彈劾的事情,我并不贊同,也并不願參與此事。隻是,我爹爹跟着來了,我怕出什麽意外,所以才跟着也來了。”

張延齡呵呵笑道:“結果你爹爹沒事,你倒是差點挨了廷杖。”

王守仁笑道:“本來我也是不會出頭的,我自始至終沒有發一言,也沒有上折子。甚至在兩位大學士辭官離去的時候,我也沒有爲他們張目說話。我站出來,是因爲戴銑戴大人他們。劉瑾他們顯然是想要了戴大人他們的性命的,我才不得不站出來阻止。我不希望他們因爲這次彈劾送了性命。可惜戴大人的脾氣太過剛烈,沒有阻止他自殺。”

張延齡點頭道:“确實可惜,不過,對他而言,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隻是人若這麽死,那也太草率,太不負責任了。他的妻兒家人怎麽辦?”

王守仁道:“是啊,确實有些草率,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爲什麽而死。他甚至連被人利用了都不明白。”

張延齡一愣,沉聲道:“守仁兄這話似有弦外之音,我是否可以理解,你其實對外庭彈劾的事情并不認同。”

王守仁點頭道:“不瞞侯爺,确實如此。倒不是覺得劉瑾這幫人是冤枉的,這幫人确實可惡。但是,我之所以不贊成,是因爲……這場彈劾……有些變味。”

“變味?”張延齡道。

王守仁點頭道:“我的意思是,若隻是爲了彈劾劉瑾等人的話,那我當然贊成。隻不過,他們彈劾的目的不僅于此。其中摻雜了一些我不喜歡的目的和手段。”

張延齡微微點頭,靜靜的看着眼前這個人,心中想道:王守仁果然是與衆不同的。他應該是看出了外庭動機不純,所以才拒絕參與其中。那正說明,王守仁是個磊落之人。

“原來你是這麽看的。這些話你就這麽跟我說了出來,便不擔心傳到别人的耳朵裏麽?倘若外庭文官們知道你這麽想,他們怕是對你要有意見的。”張延齡笑道。

王守仁笑道:“我不怕,我說的是事實,又非捏造之言,爲何要擔心?”

張延齡笑道:“守仁兄的内心當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令人敬佩。心有光明之人,才會不拘于他人的看法。”

王守仁搖頭笑道:“侯爺也莫要贊我,我這話若是被我爹爹聽到,怕又要罵我太爽直,罵我是個真憨兒了。”

張延齡笑道:“令尊會這麽罵你?”

王守仁道:“是啊。從小我爹爹便經常說我憨直。我生下來五歲都不會說話,家裏人一度以爲我是個啞巴。我爹爹是狀元,見不得别人呆頭呆腦。便時常叫我憨兒。爲此,我娘還和我爹爹吵了好多次。”

張延齡大笑道:“還有這等事?有趣,有趣。然則後來如何?”

王守仁道:“咱們不是在說彈劾的事情麽?怎地和侯爺說起這些事情來了?你不難道不問我,外庭除了彈劾之外的動機是什麽嗎?”

張延齡笑道:“我問那些作甚?這又不是什麽秘密。守仁兄知道,我也知道。說出來也沒什麽意思。我還是對守仁兄小時候的事感興趣些。”

王守仁笑道:“張侯爺倒是有趣,居然喜歡聽這些事。”

張延齡心道:還不是因爲你是個大名人,我也有顆八卦之心。

“守仁兄,拉拉家常,輕松愉快,何必去想那些不高興的事情。世上令人不高興的事情太多了,出了這個屋子,我們就要面對,何不給自己放個假?咱們就閑聊閑聊。”張延齡笑道。

王守仁想了想,笑道:“說的極是,侯爺真是有趣之人。”

張延齡道:“别侯爺侯爺的叫,叫我名字就是。你大我小,不如叫我一聲延齡老弟。也親切些。”

王守仁還沒見過這麽自來熟的人,不過他對張延齡的印象确實已經改觀。或者說,他其實本來就對張延齡沒有什麽先入爲主的厭惡,因爲他對張延齡本就沒什麽了解。若不是這次彈劾之事,他才不管張延齡是誰呢。

王守仁本就是是心胸開闊磊落之人,倒也不拘謹于其他,笑道:“也好,那我便叫你延齡兄弟便是。”

張延齡喜不自禁,點頭道:“守仁兄就這麽叫。咱們繼續聊。話說你五歲都不會說話?真的假的?”

王守仁道:“其實……也不是。我确實說話晚些,但也不至于到五歲才能說話。四歲我便會說了,但是我不說。”

張延齡道:“那是爲何?”

王守仁道:“因爲我發現裝啞巴很有趣。”

張延齡愕然道:“有趣?”

王守仁笑道:“是啊。我祖父天天教我說話,想盡辦法的讓我開口,用各種好吃的零食哄着我開口。我豈不是能多吃到很多好吃的東西?”

張延齡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大笑道:“就……就因爲能吃零食?”

王守仁道:“是啊。當然也不全是。我祖父焦急發怒的時候,胡子會一翹一翹的。他教不會我說話的時候就會着急,還會罵我爹爹。我便偷着樂。誰叫我爹爹叫我憨兒。”

張延齡瞪着眼睛無語,原來一代心學宗師小的時候并非是和傳說中的那般是神童的樣子。不會一歲就識字兩歲就斷文三歲就熟讀各種詩文。原來和普通孩童也沒什麽兩樣,甚至還更加的頑劣些。

王守仁道:“延齡兄弟怎麽了?是不是覺得我做的太過分了?”

張延齡咂嘴搖頭道:“懵懂孩童,那裏有什麽過分?天性而已。”

王守仁笑道:“可是我自己覺得過分了。我祖父有一次聽人說,我不會說話應該改個名字破解。我小時候的名字叫做王雲,後來我祖父便翻論語,找了夫子言論中的一句‘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化用爲守仁二字,當做我的名字。他老人家認爲,聖人之言,當可破解一切妨害了吧。我當時其實是見祖父實在着急了,有幾次氣的都喘不上氣了,于是便開口說話了。”

張延齡哈哈大笑道:“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原來守仁兄小的時候倒是如此的頑皮,甚至有些心機。你祖父怕是還以爲是他改了名字奏效了吧。”

王守仁笑道:“是啊,他們都這麽認爲。我祖父爲此得意了許久。但他臨終的時候,我不忍騙他,便告訴了他這些事。祖父笑的流眼淚,臨終前還在我頭上打了一巴掌。哎,祖父對我真是疼愛之極,我至今還想念他老人家。他教了我很多詩文道理,讓我明白了許多事情。我後來在想,或許我不該說出真相的,那畢竟是他驕傲得意之事,我何不讓他帶着這份驕傲離開呢?我很是後悔告訴了他。”

王守仁語聲黯然,想起了他的祖父,心中惆怅思念之極。

張延齡輕聲道:“也未盡然。也許你祖父他臨終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反而會釋懷。你祖父定希望守仁兄将來是一位至誠君子,可不希望你撒謊。”

王守仁想了想道:“也有道理。等将來泉下見到了他老人家,我親口問問他。”

張延齡微笑點頭。王守仁道:“延齡兄弟,我說這些事情,你當真不覺得無聊?真是奇怪的很,我和你才認識了不到兩日,怎麽就稱兄道弟起來了?怎地就和你說起這些事來了?奇怪的很。”

張延齡笑道:“或許,這便是緣分。一見如故便是如此吧。守仁兄,咱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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