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噩夢

張家晚宴自然是豐盛熱鬧。阿秀使出渾身解數,整了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這是她表達情義的最爲實在的方式,恨不得一頓飯便讓張延齡瘦掉的肉能長回來。

酒席散去時,張延齡已經醉意熏熏了。這麽長時間來,風餐露宿,時刻不得安穩。今日回到家中,美酒佳肴,嬌妻美妾,當真有天壤之别。

在某些瞬間,張延齡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恍惚,隐約覺得自己還置身于浴血厮殺的戰場上,耳邊響起的是敵我雙方戰鬥時的呐喊和嘶吼。

張延齡不知道談如青是什麽時候走的,他也不知道阿秀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或許是精神極爲松弛之故,酒意來的極爲猛烈,他在酒席上便醉倒了。

半夜裏,張延齡大叫着驚醒過來,滿頭大汗的坐起身來,坐在牙床上大口喘息。嗔目四顧,才發現睡在牙床之上。薄薄的紗帳籠罩在四周,屋子裏一盞燭火微微跳動着,四周安靜,窗外夏蟲唧唧。

“夫君,你……怎麽了?做噩夢了麽?”睡在一旁的徐晚意坐起身來,驚惶的看着張延齡問道。

張延齡籲了口氣,緩緩點頭。他不想描述夢中的情形,他夢回了獨石城的戰場,夢見了成千上萬的人被大火吞噬燒成焦炭,夢見許多人的頭顱在地上噴着血滾動。夢見滿地的屍體,遍地的殘肢斷臂,殷紅的鮮血染滿大地。那簡直是地獄般的場景。

“對不住,我吓着你了吧。”張延齡輕聲道。

徐晚意怔怔的看着張延齡,從枕邊取出布帕給張延齡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柔聲道:“可憐的侯爺,這一次你到底經曆了些什麽?怪不得在酒席之上,你便神情恍惚。如青臨走前跟我說,她覺得你有些不對勁,要我看着你些。适才聽你不斷的喊叫,我叫你都叫不醒。”

張延齡愕然道:“我喊叫了?叫什麽了?”

徐晚意道:“我隻聽出來你喊打喊殺的話,其他的便沒有聽清楚了。”

張延齡苦笑道:“看來我是真吓到你了。我是做了個噩夢,夢見在打仗的情形,心裏緊張的很。哎,我怕是落下病了。”

徐晚意柔聲道:“夫君,忘了那些事吧,鞑子被你們打敗了,你已經回家了。你瞧,這晚上多麽安靜祥和?我們也都在你身邊,你安心便是。”

張延齡點頭道:“應該是這一趟受到的刺激太深刻了,戰鬥太激烈了,一時不适應。已經半夜了麽?如青阿秀她們呢?走了麽?”

徐晚意嗔道:“如青早走了,你喝着酒便醉了,如青走時跟你道别,你都不知道。阿秀……自然回房了。”

張延齡籲了口氣,苦笑道:“我怎麽就醉了?我記得沒喝多少酒。”

徐晚意輕聲道:“想必是太勞累了。你渴麽?我去給你沏杯涼茶,你喝了好好睡一覺。”

張延齡看着徐晚意,見徐晚意穿着單薄的睡裙,露出半截晶瑩勻稱的小腿。她漆黑的長發披散下來,俏麗的臉龐被秀發半遮掩着,一雙星眸擔心的看着自己。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韻。

“我不渴,喝的可是秋露白,那可是好酒。你是不是一直都沒睡?被我鬧騰的睡不着是麽?”張延齡微笑道。

徐晚意笑道:“也算是你鬧騰的,雖然你一開始鼾聲如雷,後來又喊打喊殺的吓人。但是我睡不着不是因爲這個,而是就想醒着聽你打呼噜。你知道麽?你打的呼噜有些音律之感,我聽出了宮商角徵羽的音調來。”

張延齡忍不住笑出聲來,還是第一次聽人把打呼噜說的這麽雅緻。徐晚意就是被自己吵得睡不着罷了,她隻是用頑皮的說法調侃自己罷了。越是和徐晚意相處交往越深,徐晚意便越是顯出她的可愛之處來。

張延齡伸手過去,摟住徐晚意柔軟的腰肢來,輕聲道:“對不住,咱們夫妻分别快兩個月,今日回來我卻醉酒睡了,可太對不住你了。”

徐晚意低頭道:“這有什麽對不住的?你累了,便好好歇息便是。”

張延齡笑道:“小别勝新婚,爲夫豈能倒頭就睡?”

徐晚意面紅而赤,嗔道:“你……你……我又不……不……”

張延齡咬着她的耳朵低聲道:“你不什麽?春宵一刻值千金,怎能浪費這大好時光。”

徐晚意剛要說話,便被張延齡吻住了嘴唇,這之後,她便除了呻吟和歎息,再也沒有說出半句話來。

……

次日清晨,張延齡剛剛起床洗漱完畢,馬全便匆匆從前庭趕到後宅禀報,說宮中有人前來傳旨。

張延齡忙來到前廳,便看見張永站在前廳之中。張延齡忙上前行禮。

“張公公,延齡有禮了。”

張永見到張延齡,臉上立刻露出笑容來,忙還禮道:“侯爺好。咱家一早便來叨擾,實在抱歉的很。侯爺昨日才回京,本不該來打攪侯爺的。還望侯爺不要怪罪。”

張延齡笑道:“張公公這麽客氣作甚?未知公公有何事前來?”

張永笑道:“還能有什麽事?皇上得知侯爺回京,昨日下午便想要侯爺進宮見駕的。大夥兒勸他說侯爺你剛回京城,風塵仆仆,征塵未洗,怎也要歇息半日,跟家人團聚團聚。皇上這才沒有傳召。這不,一早皇上便要見你了,我便是奉旨叫你進宮見皇上的。侯爺,勞煩你辛苦一趟吧。”

張延齡笑道:“公公客氣了。其實皇上不傳召,我也是要進宮見皇上和太後的。公公稍候,我這便更衣進宮。”

張永連連點頭,躬身笑道:“好,咱家在這裏等着便是。”

張延齡命人給張永上茶,讓他在前廳等候。快步去後宅說了情形,徐晚意忙命人伺候張延齡更衣。

張延齡和張永騎着馬直奔皇宮。路上,張延齡簡單的詢問了幾句皇上回京之後的情形,張永倒也并不隐瞞,說出了一番讓張延齡目瞪口呆的話來。

“侯爺,最近風聲好像不對。皇上回京之後上了一次朝,結果和外庭諸位大人們在朝上便鬧翻了。朝會還沒結束便退朝了。現在搞得很僵。”

張延齡愕然道:“因爲什麽鬧僵了?”

張永道:“還能因爲什麽?因爲此次皇上偷偷出巡的事情呗。内閣幾位大學士和外庭官員們要皇上下诏承認錯誤。承擔宣府鎮此次長城十幾處隘口和幾處要塞被搗毀,以及死傷七千多軍民的責任。”

張延齡苦笑道:“這是要皇上下罪己诏啊。皇上當然不肯,難怪會鬧翻了。”

張永道:“可不是麽?外庭這些人着實過分了些,這不是逼着皇上臉上無光麽?強按着牛喝水麽?皇上那脾氣,我是知道的,本來還以爲擊敗了鞑子,回來後會被文武官員們贊揚一番呢。結果不但被他們當場否認,還要皇上認錯,皇上少年心性,怎肯如此?這不就鬧僵了麽?”

張延齡皺眉不語,他知道這件事定然沒完,但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劉瑾怎麽說?他有沒有勸皇上?”張延齡問道。

“劉瑾?他會規勸皇上?豈不是笑話。侯爺還不知道吧,劉公公回京那天,大學士謝遷當着皇上的面打了劉公公三個大耳光,劉瑾氣的要命。當天晚上便鬧着要上吊,說不連累皇上。皇上特地安撫了他許久。皇上心裏定然也是因爲這件事生氣的。劉瑾現在恨他們恨的牙癢癢,巴不得皇上給他們臉色看呢,怎會規勸?内閣幾位大學士前天還去拜谒了先皇陵墓,據說哭的昏天黑地的,向先皇哭訴。皇上知道了更是生氣的很。現在是外邊生氣裏邊生氣,相互都生氣,誰也不肯讓步。哎!”張永歎着氣說道。

張延齡聽了這話,更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看來,劉瑾粉飾皇上巡邊的計劃沒有奏效,外庭根本不買這個賬。當初劉瑾找自己談這件事的時候,張延齡便想提醒劉瑾,别人不是傻子,不會相信劉瑾的話。他說什麽皇上主動迎敵的話明顯是拿拳頭往别人眼裏塞,把别人當瞎子。

不過張延齡之所以沒有說出來,那是覺得或許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别人不會戳破這件事,大家大事化小,就這麽糊弄過去了事。但現在看來,外庭顯然不肯糊弄。

至于那謝遷當着皇上的面打劉瑾的舉動,乃至外庭讓皇上下罪己诏,甚至跑去拜祭先皇陵墓哭訴的舉動,更簡直是對朱厚照的無視了。外庭這幫人若不是瘋了,便是眼裏根本沒拿朱厚照當回事。在他們心中,皇上就該聽他們的話,當個言聽計從受他們控制的皇上。皇上偷跑出京巡邊這件事顯然讓他們覺得失去了掌控,故而開始強力施壓,要讓朱厚照低頭了。

情形若是如此的話,一場風暴怕是真的無可避免了。

辰時時分,張延齡走進了乾清宮後殿。遠遠的,他便看到了朱厚照在後殿花園的空地上站着,手裏拿着一柄弓箭對着幾個靶子正在射箭。

旁邊,劉瑾提着一支箭壺在旁伺候着。

朱厚照一箭射出,劉瑾在旁大聲贊道:“射中了,皇上當真箭術百步穿楊呢。正好射在咽喉上。這要是真人,豈不是一箭斃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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