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當然沒有把寶壓在阿思巴思身上,雖然張延齡覺得,給阿思巴思開出的條件已經足夠優厚,但凡阿思巴思有些膽識,或者是有些雄心,自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但是,畢竟對阿思巴思并不了解,對他和巴圖蒙克之間的關系也停留在道聽途說和個人的臆測以及分析的層面上。并不能完全的了解阿思巴思的内心想法。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阿思巴思身上,那是愚蠢的行爲。
正因如此,張延齡必須全力準備和鞑子進行最後的決戰的相關事宜。并且制定了在局勢不可控的情形之下進行突圍的準備。
張延齡制定了兩個最後的逃離方案。第一個便是在城破之後,讓朱厚照等人從西城城牆上準備好的繩梯撤離。獨石城西城下方是陡峭的懸崖絕壁,雖不利于逃生,但卻也不利于敵人的追捕。如果能夠下到絕壁之下,再以最快的速度逃到獨石河邊渡過獨石河,便有很大機會會逃脫。
隻不過,這一條路線太過險峻,不但懸崖陡峭,根本沒路。一不小心便可能發生意外摔死。而且鞑子在獨石河岸邊的崖壁上也有可能安排了人手。畢竟鞑子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正是因爲地形複雜,才有可能逃出去。
另外一個方案便是強行突圍。以城中現有兵馬集合,一旦城破,便發起向南突圍沖出。可選擇渡河,可選擇潛入山嶺之中。
張延齡個人傾向于第二種,雖然第一種看起來更加容易成功,也更爲隐秘。畢竟逃撤離的時候隻會有部分人保護皇上離開,似乎神不知鬼不覺。但是張延齡觀察了地形後覺得,這條路線其實很難走。
獨石城之所以建立在此處,便是利用了地形的優勢,東西峭壁峽谷,南邊坡緩北邊坡窄,這是天然的要塞之處。對攻擊以防而言,除了南北方向的攻擊之外,東西兩側幾乎不可能進行攻擊。同樣,對于想要逃離此處的守軍而言,也隻有南北兩側可突圍。強行從東西兩側複雜危險的地形逃走,其實危險性比之正面突圍的危險性更大。隻是感覺或許安全些罷了。
而正面突圍的辦法,看似更爲兇險魯莽,但是,張延齡覺得。集中兵馬從一點突破,利用城破之後鞑子蜂擁攻城之後隊形的松散,反而沒有太多的縱深兵力阻擋。再加上有鳥铳火器開路,以錦衣衛大漢将軍的精良裝備保護,更有突圍出去的可能。
最終,衆人商議決定随機應變。屆時看戰況情形。若可從南城集結突圍,便優先選擇從南城突圍。若是南城突圍受阻,便從西城城牆缒繩脫離。屆時所有兵馬集結西城城牆死守阻擊,确保朱厚照能逃出去。
雖制定了這樣的計劃,但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明白,今晚的戰鬥兇多吉少,很可能都要死在這裏。城中軍民顯然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恐慌氣氛在城中彌漫着,所有人都悶聲做事,氣氛沉悶無比。
這種情況下,張延齡覺得有比較進行一次戰前的動員。若是以這樣的士氣迎戰,城固然守不住,突圍也是絕無可能的。必須鼓舞士氣,激發鬥志,以迎接這最後一戰。
除了留守城頭監視敵軍的士兵之外,獨石城全部軍民集結于軍衙之前的廣場上。軍民百姓男女老少也不過三千多人,能作戰的士兵也隻剩下了一千多人。
經過了數日的煎熬,軍民百姓們都是面容憔悴,灰頭土臉。許多人數日未能好好睡一覺,一個個蓬頭垢面,眼中滿是血絲,神情沉郁,眉頭緊皺。
張延齡請朱厚照給軍民百姓們說幾句以鼓舞士氣。朱厚照也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麽,于是走上前來,大聲說道:“諸位将士,諸位百姓,今晚鞑子就要攻城了。朕隻有仰仗你們殺敵了。朕在此給你們許下承諾,今晚若是你們能夠守住獨石城,朕脫困之後,必重重嘉獎你們。這獨石城中的每一個人,朕都升你們的官,賞你們金銀,給你們厚厚的賞賜。朕說到做到。朕希望你們每一位都能勇猛殺敵。朕今晚和你們在一起,朕和你們一樣,誓與城池共存亡。”
朱厚照說了這幾句話之後,下邊站着的軍民百姓神情木讷麻木,毫無波瀾。
張延齡皺着眉頭心想:這種時候,你許諾什麽升官發财的許諾都是空的。命都沒了,誰還在乎賞賜?再說了,他們殺敵,莫非隻是爲了賞賜麽?朱厚照這番動員可以說毫無作用。
朱厚照也有些尴尬,本以爲自己一說話,下邊必是山呼海嘯一片激情的場面。結果,衆人反應平平,臉上甚至都沒有感激之色,更别說山呼海嘯般的激起鬥志了。但他畢竟生長于皇宮之中,閱曆淺薄,不懂人心。隻知道在這種時候許以升官發财的嘉獎是最有用的,實則不然。
“舅舅,你說吧,朕的話似乎沒有什麽效果。”朱厚照咂嘴對張延齡道。
張延齡點點頭拱手道:“請皇上歇息,臣來說幾句。”
朱厚照點頭轉身,劉瑾忙上前來扶着他落座。
張延齡走到台口處,雙目掃視台下軍民,沉吟片刻,忽然厲聲喝道:“諸位,都給我精神着些,一個個哭喪着臉作甚?如喪考妣,毫無士氣。一群懦夫,你們是怕了麽?”
衆人楞住了,這位張侯爺怎地張口便開始罵人了。
“你們害怕了是麽?是,城北城南鞑子上萬,黑壓壓一大片。一個個兇殘如虎狼,殺人不眨眼。所以你們怕了是不是?他們今晚就要攻進來了,你們都要死了,所以你們怕了是不是?然而,怕有用麽?你們害怕膽怯,鞑子便會手下留情麽?就算跪在他們面前求饒,他們也會砍了你們的腦袋。難道還會饒了你們不成?所以,恐懼害怕毫無用處,隻能讓你們死的更窩囊,死的更憋屈。”
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瞪着台上的張延齡。張侯爺的話說的直白,但是卻是實情。鞑子如虎狼,毫無仁慈之心。鞑子襲擾邊鎮,從來都是燒殺搶掠。向鞑子求饒,那豈非是要惡狼猛虎講仁慈。那簡直是癡心妄想。但是,這侯爺的話說的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當然,我知道,在這種時候害怕是正常的,蝼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面臨生死之時,豈能無動于衷?說實話,我也害怕。然而,我害怕卻不是害怕鞑子,我是害怕我不能抵擋住鞑子,讓鞑子得逞。”
“諸位,你們知道鞑子爲何要攻我獨石城麽?沒錯,那是因爲他們得知皇上在這裏。他們想要抓了皇上,用皇上要挾我大明朝,換取他們所需要的金銀财物,盔甲兵刃戰馬物資,換取可以幫他們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匠,換取他們所急需的一切軍備。說的簡單些,鞑子不忿我大明将他們趕出中原,他們想卷土重來,重新占據我中原之地,奴役我大明百姓。這才是他們心裏想的事情。”
“我害怕他們得逞。那樣他們的鐵蹄便将踏入我大明之地,我們的大好河山,萬千百姓便要遭到他們的塗炭和蹂躏。以我個人而言,我的家人兄弟妻妾親人便要在鞑子的鐵蹄下過着非人的生活。這便是我真正害怕的。我害怕的不是死亡,害怕的是不能保護我的妻子父母親人朋友。如果說,我張延齡一死能夠換取他們的平安,死又何惜?死又何懼?我相信各位和我一樣,也是如此。你們也定不希望你們的父母妻兒姐妹兄弟被鞑子蹂躏霸淩,在他們的鐵蹄下過着悲慘的生活吧。你們也一樣可以爲保護他們的平安而付出生命吧?如果你們也跟我一樣這麽想,便要不顧一切殺敵,視死如歸,不懼生死才是。”
台下的軍民開始騷動,情緒開始激烈,眼珠子開始充血。張侯爺的話正中他們的軟肋。誰願意讓自己的父母妻兒淪落到鞑子的鐵蹄之下,那是不可想象的。所以,這場戰事如果幹系到了如此嚴重的後果,那還有什麽不能拼命的?
“諸位。你們今日每殺一名鞑子,都是在爲我大明百姓除掉一個隐患。其實不光是爲了你們自己的父母妻兒,你們也在保護整個大明朝的百姓。咱們今天在獨石城中的戰鬥,注定将是一場天下矚目,受萬人敬仰的戰鬥。此戰之後,我們的名字将爲天下人所頌揚。不光是認識我們的人,不認識我們的人會尊稱我們爲英雄,後世之人也會贊頌我們的功德。因爲我們将會青史留名。”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每個人都會死,就算今日不死,難道能活一百歲麽?終究會有死的一天。我們或許無法選擇我們出生的時間,選擇出身的貧窮富貴,選擇高貴或者低賤。但是今日,我們不分貴賤貧富,不分年紀長幼,我們都是戰士。捍衛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保衛我大明朝百姓的戰士。我們是平等的。我們或許無法避免死亡,但是我們可以選擇怎麽死。是跪着被人砍了腦袋羞辱而死,還是和敵人死戰到底馬革裹屍血染沙場名垂千古而死。這樣的答案,不用我多說。我想諸位自有回答。”
所有人的情緒到了此處已經被完全點燃,他們的熱血湧上了頭腦,渾身熱血沸騰,戰意燃燒起來。沒有人再有頹廢之态,一個個嗷嗷的吼叫起來。
“我們不怕死,我們要和鞑子死拼到底。”
“誓與鞑子血戰到底。”
“和城池共存亡!”
“……”
軍民發出怒吼之聲。
張延齡神情肅然,微微點頭。緩緩伸出手臂,高高舉起,大聲吼道:“我大明……天下無敵!”
“我大明天下無敵!”
數千人的怒吼聲響徹山野,直沖雲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