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石城左近的山野在暴雨之後一片安甯平靜。得到雨水滋潤的山林草木舒展着枝葉。山嶺之間幹涸的山澗中流水轟鳴。獨石河兩岸,燕山山脈大大小小的山嶺之間的溝壑之中,在雨後彙聚而形成的山洪奔騰着注入獨石河河中。
獨石河本就是因山洪雨水沖刷而成的一條古老的山中河流,北方雨水少,所以平時河水平緩,水深處不及成人胸口。但是一旦遭遇季節性降雨,或者是冬日積雪融化之時,河水都會随之發生深淺和寬窄的變化。
此刻,一場暴雨之後,大量的雨水彙入獨石河中,在短短七八個時辰内,将獨石河的水深擡高了一倍。河面寬度也從之前的二十幾丈變得更寬。
清晨,當阿思巴思的兵馬從睡夢中醒來。士兵們站在獨石河南岸,看着眼前這條渾濁奔騰波濤洶湧的大河的時候,他們才傻了眼。
阿思巴思接到消息迅速趕到岸邊,看着低沉轟鳴中漩渦密布,奔騰洶湧的河水的時候,阿思巴思大罵出聲。他氣的要命,自己居然犯了如此的一個低級的錯誤,居然沒意識到大雨會造成河水的暴漲,從而擋住大軍渡河。這實在是太愚蠢了。
“大統領。這可怎麽辦?沒橋沒船,河水這麽湍急,如何渡河?”身旁一名千夫長焦急發問。
阿思巴思眯着眼看着霧氣蒸騰的對岸,對岸平緩的山坡高處,獨石城在霧氣中若隐若現,宛如雲霧之中的仙境一般,安靜祥和,但卻可望不可即。
“要不然,咱們等水落下去過河吧。這是雨後山洪彙聚的水流,一兩天便落下去了。到時候河水淺了,水流也不那麽急了,再渡河也不遲。”另一名千夫長建議道。
阿思巴思沉聲道:“一刻也不能耽擱。明軍援軍肯定正在趕來,在他們抵達之前,咱們必須渡河攻下獨石城,抓獲明朝小皇帝從北方隘口撤退。否則,一旦被他們堵在這裏,後果不堪設想。”
衆将領聞言微微點頭,确實,這不是危言聳聽。目前誰也不知道西邊的情形,誰也不知道明軍現在到哪裏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獨石城必然已經求援了,明軍正在趕來。耽擱一兩日,要冒極大的風險。
“大統領,左近上下十幾裏都無橋梁。上下河道河岸陡峭,咱們甚至無法下到河邊上。能夠适合大軍渡河的地點也隻有這裏了。可是這裏的情形,渡河恐有大風險。要不然,我們上下再找找渡河的地點?”前軍千夫長赤溫沉聲道。
阿思巴思沉吟道:“這裏水流是最平緩之處,否則明軍也不會在這裏建造石橋了。正是因爲這裏水面平緩開闊之故。不必再去尋找了,咱們隻能從這裏渡河。這裏過不去,哪裏都過不去。”
赤溫等人點頭不語。他們知道,大統領的意思怕是要強渡了。
“傳令全軍,即刻砍伐樹木,制作木排,強渡此河。赤溫,密切注意對岸情形,小心敵軍阻擊。”果然,阿思巴思沉聲喜下達了命令。
數千鞑子士兵立刻開始行動,最近山坡上山林茂密,樹木倒也不愁。鞑子士兵們開始了快速的砍伐搬運行動。在裏許外的山谷裏,一隊鞑子士兵發現了一大片竹林,這一發現大大加快了建造渡河工具的進度。
大量的木頭竹子被拖運至河岸旁,兵士們迅速開始捆紮木排。
太陽慢慢升起,河上的水霧逐漸散去。阿思巴思和赤溫等人密切注意着對岸的動靜。陽光下照耀下,對面的河岸的情形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連一名守軍也沒發現。阿思巴思眼神銳利,他甚至在對岸的樹林裏看到了幾隻蹦跳的野兔。由此可知,那裏應該沒有人把守。
巳時時分,渡河正式開始。出于謹慎起見。阿思巴思讓赤溫派出了五條大竹排搭載了百餘名水性好的鞑子士兵出發渡河。一來驗證渡河的可行性,二來也試探對岸到底有沒有埋伏。
百餘名鞑子分乘五隻竹排從上方百步之外下水,随着莽莽的河水迅速往下,借助水流和撐杆之力,很快便抵達和河中心位置。
河水雖然看起來洶湧吓人,但其實因爲這片河道開闊,漩渦浪花并不大,竹排雖上下颠簸起伏,但卻并沒有發生意外。一路斜斜的往對岸平緩的登岸處颠簸而去。直到他們順利的靠岸,阿思巴思才長舒一口氣。看來,不但渡河是可行的,而且對面似乎并無人阻擊。
百餘名鞑子士兵上了岸,他們沿着碎石道往前走了數十步。按照命令,他們要往前進行警戒,搜查有沒有敵人的埋伏。前方的道路旁林木極爲茂盛,雨後的樹林裏地面泥濘不堪,他們并不想進入泥濘的樹林裏,隻是貓着身子慢慢的行進,目光透過樹林往兩側。
百餘步後,他們來到了一片小小的開闊地。四周樹木高大陰森,前方道路緩緩通向山嶺高處,那便是獨石城的方向。領頭的百夫長不願前進了,下令幾名士兵折返回岸邊禀報安全。
就在此時,周圍的茂密的草木從中,無數的弩箭激射而出,箭支穿透林木,射碎滴落的水滴,破空而來。衆鞑子剛剛察覺,已經有數十人中箭哀号。
“有埋伏,有埋伏,快撤回河岸禀報。”鞑子百夫長叫嚷了起來。
噗嗤一聲,一支勁箭将他喉嚨射了個對穿,屍體噗通倒地。
第二輪勁箭疾風暴雨般的打擊而至,百餘名鞑子倒下了大半。剩下三十多名鞑子轉身飛奔,前方來路的茂密的林子裏,沖出數十名手持長刀的錦衣衛大漢将軍侍衛攔在路上。兩側的林子裏,三十名明軍弓弩手也竄了出來。
陳式一持刀而立,沉聲喝道:“殺光!”
衆人迅猛撲上,三下五除二,不到盞茶時間時間,上岸的百餘名鞑子全部被斬殺。
不久後,數十名鞑子兵士回到了岸邊,向着對岸揮手示意。阿思巴思見狀松了口氣。看來一切安全。于是乎,阿思巴思下達了全面渡河的命令。
一聲令下,鞑子兵士紛紛開始渡河。爲避免擁擠和無序,并不能全部一起渡河,否則木排很可能在河中心被水流沖撞而相互碰撞。對岸登岸的緩坡也很狹窄,且必須算計好水流的速度從上遊百步之外的固定距離渡河才能确保正好抵達對岸的緩坡。
所以,第一批正式渡河隻有一千人,乘坐五十條木排浩浩蕩蕩的出發了。赤溫乘坐的木排一馬當先,在他們出發之後,後續的兵馬按照有序出發。一時間,寬闊的河面數十條竹排開始強渡,場面甚是宏大。
阿思巴思站在岸邊高處,滿意的看着這場面,心中頗爲欣慰。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隻要前軍抵達對岸,迅速的建立起防禦警戒,後續的兵馬便可從容而渡。
赤溫等人已經攜帶了繩索過河。一旦抵達對岸,立刻便可固定繩索。建立兩岸的繩索通道。後續的兵馬便可以拉着繩索過河,速度便會快很多。再也不用考慮水流的因素,可以同時渡河。八千兵馬也許用不了一個多時辰,最多午時便可全部完成渡河。
然而,阿思巴思的美夢被一聲轟鳴聲所驚醒。對岸傳來了一聲轟鳴之聲,即便隔着一條大河,還是那麽清晰。升騰的煙塵肉眼可見,正是從岸邊一堆異常濃郁的樹叢裏傳出來的。
随着這一聲轟鳴,對岸轟鳴之聲大作。一蓬蓬煙霧從之前阿思巴思等人觀察了無數遍的河岸上方的十幾處樹叢之中冒出。
阿思巴思猛然意識到,那些看上去确實有些怪怪的異常蔥郁的樹叢下,隐藏着的是明軍的伏兵。他們正用火器對渡河的兵馬展開射擊。
阿思巴思驚愕的看到,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最前方的自己的前軍千夫長赤溫乘坐的那隻木排上已經空無一人。
獨石橋對岸的,昨晚連夜修建的射擊暗堡之中,三十名鳥铳手正動作娴熟的往河面上打着靶。之所以搭建這個暗堡,當然是爲了保護他們的安全,讓他們能夠安心的射殺渡河敵人。另外,張延齡當時也不确定雨會不會停,擔心雨水打濕火藥,無法發射,所以封了頂。
但無論如何,昨日北城戰場上憋屈之極的鳥铳手們終于可以對着河面上鞑子盡情的打靶了。此刻他們才是主角,無論你武技再高,箭術再精,在這種時候,鳥铳手們此刻才是殺人魔王。
加強紙包彈最遠射程達兩百步。事實上鞑子的木排下水之後不久便已經進入了射程之中。但是張延齡給出的命令是,必須等他們過了河中心,在最爲湍急的激流之中才能開始射擊。所以,他們耐着性子等着他們抵達了河中心,才在隊長趙元成的一聲槍響之後開始射擊。
隻短短的兩排槍聲過後,最近的兩隻木排上的鞑子全部被擊中落水。其中便包括赤溫千戶。
這位阿思巴思手下最爲勇猛的将領,甚至沒看到殺死自己的敵人在哪裏,長得什麽樣,便被一顆鋼珠正中額頭,一聲沒吭的便翻落在滔滔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