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蒙克在大帳上手面色鐵青的坐着案後,目光盯着桌上幾枚油光锃亮的小鐵彈子,神情若有所思。數十名鞑子将領面如土色的垂手而立,噤若寒蟬。
今日之戰損失慘重,适才經過粗略的統計,鞑子兵馬死傷逾兩千六百人。一千多人陣亡在戰場上,現在營地側首的傷兵營裏一片哀嚎之聲,全是受傷的兵士。
關鍵是,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之後,居然沒能攻上城牆,連一次像樣的突破都沒有。這是一次窩囊的戰鬥。所有鞑靼将領都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巴圖蒙克默默的看着桌上的那幾枚鐵彈,這是适才在傷兵營的幾名士兵的傷口裏挖出來的。這便是對方使用的那種火器所使用的鐵彈。挖出這些鐵彈的時候,這些鐵彈嵌在了兵士的骨頭裏,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們摳了出來。足見那火器的威力。
對方有火器,這其實是可以預期的。跟大明兵馬作戰多年,對于大明朝的火器巴圖蒙克已經很了解了。大明朝的小皇帝出巡,身邊必是有兵馬護衛的,很可能攜帶火器。這其實并不稀奇。
但以巴圖蒙克的了解,大明朝的火器的威力很一般,根本就不具備太大的殺傷力。攻城的時候他們也沒有機會用到火铳。因爲那種火器不能及遠。即使在近距離的交戰有些殺傷力,但卻隻是一錘子買賣。發射之後再無機會裝藥,顯得笨拙無比。獨石城又沒有架設鐵炮這種厲害的火器,所以巴圖蒙克從頭到尾都沒有在意火器給戰鬥帶來的影響。
對方在城樓上發射的時候,巴圖蒙克是看到了那火器騰起的煙塵和轟鳴聲的,但他沒有放在心上。直到看到己方弓箭手紛紛墜馬倒下,他才意識到那種火器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種大明的火铳,當然也不是大明的鐵炮,而是一種自己沒見過的厲害火器。
這種火器不但可以及遠,而且威力驚人。這場攻城戰之所以失敗的原因便是因爲這些突然冒出來的火器打亂了計劃。弓箭手無法壓制城頭的守軍,己方士兵便要遭受巨大打擊。這讓巴圖蒙克不得不重新考慮下一步的計劃。
“你們都怎麽了?一個個哭喪着臉作甚?一次小小的失利便垂頭喪氣了?那可不是我鞑靼勇士的做派。大漠上的狼群從來不會因爲一次捕獵的失敗而氣餒。受了傷也隻是舔舐傷口之後繼續戰鬥。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巴圖蒙克沉聲開口了。
衆将領聞言紛紛擡起頭來,大汗沒有怪罪衆人,這讓他們松了口氣。
“尊敬的大汗,明軍用的火器太兇猛了。卑職手下弓箭手死傷太嚴重,卑職不得不下令撤退。大汗若要怪罪,卑職甘願受罰。”齊格木上前拱手道。
這次戰鬥的失利,許多人怪罪齊格木帶着弓箭手跑了,将原因歸結于齊格木的頭上。齊格木此刻見巴圖蒙克情緒正常,才敢上前解釋。
巴圖蒙克擺手道:“齊格木,本汗并沒有怪你。明軍的火器确實在意料之外,而且火力确實兇猛。你及時撤離騎射手也是對的,難道當活靶子不成。”
齊格木松了口氣,沉聲道:“多謝大汗。”
巴圖蒙克淡淡道:“不過……本汗并沒有下令撤離,你私自撤了下來,造成了整個戰局的崩潰,你難辭其咎。記住,本汗讓你們撤,你們才能撤。本汗沒下令,你們就算站在那裏當活靶子,也不能後退半步。你知道你的行爲叫什麽麽?那叫臨陣脫逃!”
齊格木驚得目瞪口呆,驚恐的跪地叫道:“大汗,卑職該死,卑職該死。卑職壞了大事。甘願受罰。但卑職絕非怕死而臨陣脫逃。卑職跟随大汗這麽多年,大汗當知我不是那種人。卑職可以死,但絕不能背負這樣的名聲。”
巴圖蒙克哈哈笑了起來道:“齊格木,本汗若不是了解你的品性,你還能活到現在麽?本汗不會殺你的,本汗會給你機會贖回你頭上的腦袋。你這顆腦袋先寄存在你的脖子上。希望你好好表現。”
齊格木連連磕頭,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巴圖蒙克擺擺手,齊格木起身站到一旁。
巴圖蒙克掃視衆人,沉聲道:“除了齊格木,今日戰鬥之中,還有不少人沒有盡力,本汗都看在眼裏。本汗便不一一點名了,本汗給你們機會。下一次戰鬥你們都得拼命,否則你們在戰場上保住的腦袋,本汗也還是會将它們割下來。”
衆将領咽着吐沫紛紛點頭。大汗點名倒也罷了,偏偏他不點名,每個人都認爲他說的是自己,人人心裏都犯嘀咕。
“各位,今日之戰已經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雖然沒能攻下獨石城,但本汗也并沒有期望着一次攻擊便可得手。畢竟明軍也不是紙糊的,他們的戰鬥力也是很強悍的。本汗動用的也不是全部的氣力,不過派出了一半的兵力進攻罷了。”巴圖蒙克揚聲說道。
“明軍的火器确實厲害,不過那并不能改變局面。他們的火器數量并不多,估摸着隻有幾十隻而已。靠着幾十隻火器,便想阻擋我大軍攻城,那是不可能的。今日攻城,明軍的守城物資消耗了不少,一度已經告罄。這說明他們準備的并不充分。下次進攻,他們必陷入物資匮乏的境地。而且,本汗告訴諸位一個好消息。阿思巴思大統領率領的一萬兵馬已經從南邊抵近。明日傍晚便可抵達。到那時,獨石城還能守得住麽?本汗隻是不忿明朝小皇帝的嚣張,所以才下令進攻。隻可惜,你們沒給本汗争氣罷了。”
“大汗,我等給大汗丢臉了,我們強烈要求在阿思巴思的兵馬抵達之前攻下獨石城。免得别人說嘴。阿思巴思手下的那幫人将來會嘲笑咱們的。”親衛營千夫長圖魯大聲道。
“對,大汗,我等強烈要求再次進攻。一雪今日之恥。”衆将領紛紛叫道。
巴圖蒙克滿意的笑了。他就是要重新激起衆人的鬥志。他太了解手下這幫人了。大漠上的鞑靼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人羞辱,被人認爲是無能的懦夫。今日之戰的失利不算什麽,但若是被左翼朵顔部落的人認爲是無能之輩,靠着他們的幫助才拿下獨石城,被他們日後嘲笑的話,那是他們不能容忍的。
巴圖蒙克自己的心裏其實也是這麽想的。他雖已經一統漠南,但是那些臣服于自己的部落統領們心裏對自己并未完完全全的臣服。今日的攻城雖然有些沖動,但是既然做了,便不能半途而廢,否則隻能讓阿思巴思他們在心裏認爲自己無能,對自己生出蔑視。要收服他們的心,讓他們真心的佩服,他便需要找回這個場子。
更不要說,大明軍隊今日的抵抗已經成功的激起了他心中的憤怒。他豈能甘願吞下這失敗的苦果。
“很好,不愧是我大元勇士。既然你們這麽想,本汗當然會給你們機會找回你們失去的自尊和顔面。讓你們挺直腰杆。來來來,咱們好好的商議一番,下一步該如何的進攻。來人,上酒肉,咱們邊喝酒邊商議。”巴圖蒙克大聲道。
……
獨石城軍衙之中,一場戰後總結會議也正在進行。
勝利之後,從上到下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容,充滿了樂觀的氣氛。
朱厚照抵達,衆人叩拜之後,會議正式開始。
張隐首先通報了戰鬥的結果。今日的戰鬥,粗略的統計之下,鞑子死傷超過兩千人。光是北邊城牆下的屍體便有六七百具。鞑子撤退的時候拖走了一部分,估摸陣亡鞑子超過千人。而守城明軍的死傷也不少,戰死一百七十多人,受傷三百多人。
這個結果可以說是一場大勝。衆人聽到這樣的結果,更是興奮不已。
“咱們守城兵馬三千人,鞑子一萬多人。一比四的死傷,咱們完全可以守得住。現在就怕鞑子慘敗之後不敢進攻了。托皇上洪福,皇上在此坐鎮,區區鞑子如何能撼動我獨石城?臣平日勤于訓練兵馬,建設城池,今日終于能派上用場了。”
獨石城參将張雄向着朱厚照大聲說道,臉上笑的燦爛無比,仿佛這場戰鬥是他的功勞一番。當然,這種場合,他少不得要大拍馬屁。
“張參将,你在說什麽?獨石城軍紀散漫,今日北城牆上,你獨石城士兵表現的很差勁,這也是你的功勞?大量的床子弩在倉庫中蒙塵朽敗,也是你的功勞?獨石城本可更加的堅固,城牆上可以修建更多的敵樓。北城坡上完全可以修建甕城。壕溝完全可以挖掘的更寬更深。這些你都沒做,還在這裏表功?簡直可笑。”張隐毫不客氣的給予駁斥。
張雄臉上通紅,叫道:“你這是什麽話?皇上明鑒,臣兢兢業業戍守邊城,可受不得這樣的诋毀。臣也許确實有想的不周全的地方,但臣的一顆心是忠君爲國,赤膽報效朝廷的。不容他人诋毀。”
朱厚照擺手道:“不要争吵了,今日是勝了,又不是敗了。朕知道你們都是忠心耿耿的,大敵當前不要自己傷了和氣。”
劉瑾也道:“是啊,兩位都信張,五百年前是一家人,何必傷了和氣。今日之戰都有功勞,皇上不會忘了你們的功勞的。”
朱厚照笑道:“還真是,都姓張,舅舅也姓張。這獨石城裏三個姓張的。将來傳出去倒是一段佳話。”
衆人哄笑起來,雖然這個笑話并不好笑,而且很尬。
“張參将。現在是商議軍務,不是争吵邀賞。退下。”張延齡沉聲開口道。
張雄賠笑點頭,讪讪退回一旁坐下。
張延齡對張隐道:“你也退下吧。”
張隐拱手行禮退到一旁。
張延齡向朱厚照道:“皇上可有什麽話要說?”
朱厚照想了想道:“朕很高興,今日一戰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風。朕對守住獨石城充滿信心。朕希望諸位再接再厲,戰鬥還沒結束,此刻言勝,恐怕爲時過早。”
衆人聞言頓時神情嚴肅起來。張延齡緩緩點頭,心中想:皇上還是清醒的,并沒有被眼前這場勝利沖昏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