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病者一爲元氣之病,謂士氣日衰;二爲腹心之病,謂内官日橫。三害者一爲兵害,二爲民害,三爲莊場饑民之害。六漸者一爲匮乏之漸,二爲盜之漸,三爲壞名器之漸,四爲馳法令之漸,五爲方術蠱惑之漸,六爲貴戚驕侈之漸。……”
奏折很長,二病三害六漸都一一舉證做了解釋,言辭激烈,毫不留情。按照這份奏折的内容,整個大明朝天下哪裏還是一個太平盛世,簡直就是一個民不聊生盜賊橫行,官員貪腐,貴胄驕奢,朝廷無能的離亂之世。照他的奏折所言,大明朝距離崩潰倒台也沒多遠了。
更離譜的是,李夢陽在奏折之中重點抨擊了兩件事,一件是内官日橫,一件是貴戚驕奢之漸。
内官不用說便是宮中内侍,但舉得例子不是司禮監太監,不是禦馬監的老人,而是點了皇上身邊的劉瑾、馬永成、張永、谷大用等幾名貼身内侍之名。
李夢陽言之鑿鑿的舉了一些例子。某月某日,某官員觐見皇上,爲内官索賄五百兩,以爲引觐之資。某月某日,某官未納觐見之銀,爲内官刁難,等足三個時辰未得觐見。某月某日,内官縱皇上宴飲,次日皇上宿醉未能早朝議事雲雲。
關鍵的問題是,李夢陽奏折中的事情不是瞎扯,而是确有其事。時間人物地點事件都是大緻不差的,甚至當時的言語情形描述的都很清楚。
在貴戚驕奢的事情上,李夢陽直接點了兩個人的名字,一位便是壽甯侯張鶴齡,另一位便是建昌候張延齡了。李夢陽奏折上對張家兄弟大加抨擊,什麽恃寵生嬌,巧取豪奪,招攬無賴,罔利賊民。什麽辜負皇恩,敗壞世風,貪得無厭,欺壓威逼等等。李夢陽肚子裏的墨水多,抨擊的詞也多的是。
當然,李夢陽也不是一味的謾罵抨擊,他也列舉了諸多例子。比如張家兄弟奪外戚周家田畝一事,便被他翻出來作爲佐證。張鶴齡之前逼租奪佃戶之女抵租,縱家奴毆打百姓,縱橫街市的事也被翻出來。其中一個更加嚴重的指控是說,張鶴齡招攬過的一名叫李黑子的奴仆最近在山東一帶被人認出,是山東境内一股強盜的頭頭。這是個極爲嚴重的指控,言外之意便等于是在指控張鶴齡跟盜賊有染。
這一份奏折遞上去,朝野一片嘩然。有人佩服李夢陽的勇氣和膽量。新皇即位,他敢遞上去這樣的奏折上去,抨擊朝政,抨擊皇上身邊的内侍和張太後的娘家兩位侯爺。這當真是膽量驚人。也有人明白,李夢陽雖然是個性子剛直之人,但是憑他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又怎敢如此妄議朝政,四處開火抨擊。這必是有人在背後給他撐腰。李夢陽的奏折代表的不僅是他自己,還有他身後之人的意志。他隻不過是代筆而已。
朝野上下,無數雙眼睛,無數隻耳朵都在注視着傾聽着這件事的發展。他們在等待來自皇宮的消息,等着看皇上該如何回應這份奏折。
……
年後這段時間,張延齡的主要精力依舊投注在野狗嶺的建設和各個作坊的開辦之事上。埋頭抓緊做該做的事情,是張延齡唯一的想法。外邊的風風雨雨他壓根也沒想去管。
野狗嶺大年初五便繼續開工建設,到如今已經緊鑼密鼓的開工了兩個多月。加上年前數月的施工,如今的野狗嶺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山頂之上的冶煉作坊擁有了蓮花爐,普通冶造爐等三座高爐矗立,北側是冶煉鍛造區域,高大的以鐵鋼架建造的巨大作坊廠房連接着冶煉爐區域形成一條流水線的工序。一鋼軌輪毂和巨大鎖鏈連接的吊運裝置已經完全投入了使用。
簡單來說,從冶煉爐中冶煉出來的鋼水通過坩埚的吊運滑行可以抵達車間中的任何一個位置,對各種模具進行即時的鑄造。之後鑄造出來的構件通過數道清理打磨和檢驗工序,最終成爲成品。
雖然目前而言,整個冶煉工坊并不能完全發揮它的作用。因爲目前爲止還隻是處于鑄造鳥铳火器的小型生産活動,所以無需這麽大的場面。但是張延齡顯然是爲了将來考慮的。在張延齡的計劃裏,火铳這種小型火器隻是開始,未來研發其他的火炮或者是火器車輛,或者鑄造其他需要的構件的時候,這座工坊便完全可以勝任而無需再重新擴建了。
山頂南側一排排房舍庭院已經建造完畢。這裏是冶煉工坊的生活區。由于地皮有限,所以興建的都是二層的青磚小樓。兩排二層小樓,加上一個大食堂和廚竈水房,靠近牆根處流出了一片綠草地,這樣便形成了一個生活區。這大大改善了居住生活環境,不再是以前那種住着大通鋪,吃飯蹲在外邊吃的情形了。
山頂上那座高高的殘破的烽火台已經被修複,現在已經成了一座高達八丈有餘的巨大哨塔。頂部建了圍欄平台。站在哨塔頂部,天氣晴朗的話,方圓十裏之内的景色盡收眼裏。哨塔已經被駐守的錦衣衛親衛接管,每日都有親衛駐守,以觀察周圍情形。
整個山頂被高大的圍牆圈了起來,形成一個随時可以封閉起來的工坊空間。
東邊的山坡平台上是鐵匠工坊。精細工件都是在這裏打造。同樣以圍牆圈起來的大院子裏,八座鐵匠作坊依山坡而建,都是寬敞平整的兩間正房。一間操作,一間存放物料。
南側的陡坡倒是沒有做太大的調整,但下方水庫左近的坡地做了平整。一座漂亮的别墅庭院已經矗立在此。那便是張延齡答應徐幼棠爲她建造的幼棠别院。但是和當初的設計相比,這個别院現在的規模大了許多,也更靠近下邊的水庫。按照地形設計的是高低兩片區域,上方是别墅庭院,下方是水榭棧橋和幾座亭樓。
這是根據徐晚意的想法做出的規劃的修改。因爲雖然是幼棠别院,但這裏顯然不可能隻是爲徐幼棠準備的居處。徐晚意的想法是這裏作爲張家所有人都能居住的一處别院,閑暇時可來踏青遊玩泛舟賞荷。這裏要成爲一處園林才好。
張延齡自然不會反對這件事,事實上幼棠别院的建造都是徐晚意和徐幼棠兩人商議決定的。張延齡倒是沒有費什麽心神。張延齡其實關心的是關鍵工坊的建立。
二月裏,開鑿野狗嶺山體内部的工程開始。野狗嶺實在不大,内部掏空可拓展空間。與此同時也讓野狗嶺成爲一座名副其實的堅固堡壘,更具有隐秘性和保護性。将來甚至可以成爲地下的避難所,存儲大量的物資糧食物料的話,在關鍵時候是可以扭轉局面的。既然要将野狗嶺打造成一座兵工廠,便要充分利用所有的空間,盡可能的達到最佳的效果。
張延齡當然不會讓石匠們一下一下的挖掘鑿石,他動用的是火藥。用适量的火藥掘進,輔以鐵木框架的搭建延伸,加上人工的鑿修方式,工程的進度也算是平穩推進。
此刻已然是三月。倘若此刻能夠在空中鳥瞰整個野狗嶺的時候,你會發現,整座野狗嶺非常好看。寬闊的大道從東坡延伸上去。山坡上兩條環山坡道,所有的道路和山坡乃至房舍之間都已經種上了大量的花木。
山坡上的小型低窪處用炸藥炸出了六處蓄水的水塘。這是爲了解決整個野狗嶺工坊用水的問題。幾場雪雨下來之後,這些水塘已經蓄滿了水,早已能夠滿足日常的用水。
位于山南的位置最美。西山水庫像是一塊翡翠鑲嵌在山野之間,水庫北側是漂亮的别墅園林。這裏本就沒有遭到太多的破壞,所以此時已經是一片蔥蔥郁郁,野花盛開的景象。
這座小小野狗嶺的改造工程量卻極爲浩大,前前後後經過了七八個月的時間,平均每天有兩百多人參與其中。農閑最高峰時整個西山莊園的佃戶男女老少齊上陣,達到七八百人之多。還請了各種工匠百餘人在此。到如今也隻是基本完成了表面工程的建造。後續内部的開鑿還需要持續起碼一年時間才能完成。
張延齡幾乎将所有的錢财都投入到了這裏。幸虧濟世堂藥坊和醫館開辦,生意非常不錯,收入不菲。但即便如此,野狗嶺像個無底洞一般将所有賺到的錢都吸了進去。
張延齡算了一筆賬。前前後後他投入在其中的銀子已經超過了十萬兩之巨。這簡直是個天文數字。所有人都在心裏認爲侯爺是魔怔了,爲何要把錢砸在這上面,真是毫無意義。隻有少數人知道,這是值得的。
張延齡就是要将野狗嶺打造成一個火器的研發制造大型基地。他的未來或許便要靠着這個基地去開創和保護。槍杆子才是一切,熱兵器才是未來,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去這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