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你瞧這野狗嶺南邊的口子,有半截伸出去的山坡,如果以此坡作爲屏障,拓挖一個小水庫你覺得如何?我瞧那便河灣邊上全是青草,那裏應該是一片灘塗,應該不難挖掘吧。”張延齡指着山坡下邊河道彎曲之處說道。
“挖水庫?東家的意思是?”
“是這樣,洪澇之災其實便是水位調節的問題,建個小水庫,澇時攔水,旱時可作灌溉之用。也不用多大,把那一片約莫五六十畝的灘塗挖開便成。蓄水兩三丈,便足夠我西山莊園灌溉之用。或許無法根治山洪爆發時的洪澇災害,但起碼可以減輕災害。要想根治洪水,那得清淤才成,不過那樣工程太大,怕是做不了。但挖個水庫還是可以的。隻需幾百個壯勞力,花個兩三個月便可成功。你覺得如何?”張延齡道。
趙老吉半天合不攏嘴巴,東家居然要修水庫,這可是動真格的。就算挖個小水庫也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東家肯花這麽一大筆錢?
“好是好,那樣一來,幹旱可解。話說咱們這裏其實是缺水的,洪災主要是山裏的山洪。也不常見。有了水庫蓄水便可大大減輕。可是……”
“好就成,其他的不用考慮。走,咱們下去詳細勘察地形,看看是否有可行性。”張延齡笑着道。
下的烽火台來,衆人得知侯爺的宏偉計劃之後一個個目瞪口呆。
馬全等人心想:侯爺是真的不一樣的,以前的侯爺哪裏會做這樣的事情。别說不會想到這些事,便是叫他來莊園走一圈他也是不願意的。但現在的侯爺似乎對此樂此不疲一般。不過這個想法也太離譜了吧,挖水壩?這得花多少銀子啊?這次不是來收租的麽?怎地處處還要花銀子了?這帳上的幾千兩銀子怕是很快就要折騰光了啊。
談如青聽了張延齡的計劃心中倒是有另一番看法,短短兩三天時間,她對張延齡的看法正在快速的轉變。她知道張延齡其實是爲了他自己的莊園能夠有更多的産出,但是此舉顯然對百姓們也是有利的。肯爲百姓們着想,光是這一點便值得肯定了。
“他好像并不是傳聞中的那種人啊?怎地如此的聲名狼藉?說他不像,但他上次受傷确實是跟人争風吃醋受傷的,這個人可真是有點怪。歲數不大,腦子裏的想法卻還真是多。”
……
現場勘察的結果讓人滿意,利用西南側一小片低窪的谷地作爲雛形,将河灣處的荒草灘和幾處低窪水潭進行清理聯通便可形成一大片可積水的區域。唯一有難度的恐怕便是攔水壩的建造了。一半是天然的山梁,但另一半需要築起高壩,這是工程量不小的工作。
回到村子裏之後,張延齡下午的時間幾乎都用在設計這道大壩的建造以及整個西山莊園的規劃藍圖上了。
大壩的建造得先從側首挖出一條替代河道引流,之後再對主河道進行清淤,同時以石塊泥包夯實造壩,預留一排可操作的出水閘門可調節水位進行蓄水或者排水。
事實上這條河平時的流量并不大,水量也并不湍急,屬于小型的水庫,對于壩體的安全性要求無需那麽嚴格,一道土石夯造的寬度約六七丈的壩體足可阻攔住河水。其實最難的還是人力和财力的消耗。張延齡算了一筆賬,要建成此壩恐怕要花費個五六千兩銀子。數目雖然不大,但對目前自己府中帳上也僅隻有三千兩銀子,恐怕得全搭進去。
張延齡有些頭疼,自己本是來解決莊園産出問題的,想多弄些銀子的。卻沒想到還要花這麽多銀子進去。不過張延齡并非短視之人,他知道,一旦解決了洪澇災害和蟲害的問題,西山莊園所帶來的收益将會是巨大的。能足額收上來租子,一年便有一兩萬兩的收入,且能讓佃戶們安居樂業,實在是一舉兩得的事情。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想要增加莊園的收益,花一些投資也是值得的,畢竟那是年年得利的事情。
對于莊園大片不可耕種的閑制山地的利用,張延齡也想了許多。莊園十萬畝面積,可耕種的面積不過兩萬餘畝,大部分荒山野地都閑置了,這是巨大的浪費,得想辦法加以利用。所轄除了野狗嶺之外還有幾處荒草雜樹坡地,這些都可以加以利用。總之要最大化的利用莊園的土地産出效益,增加收入才成。
根據這些設想,張延齡深思熟慮了一番,對照莊園面積地形,根據自己既知的經驗加以設想運用,制定了一個整體的大緻方略。
夕陽西下,天近黃昏,莊園庭院前的空地上三三兩兩的百姓已經開始聚集。在上午結束考察地形之後,回來的路上張延齡拜托趙老吉幫自己召集百姓在傍晚時分來莊園庭院處開會。張延齡說的是推廣試驗成功的清除秧田害蟲的辦法,這對百姓而言當然是一件大好事。知道東家确實有心幫佃戶們解決難題,趙老吉自然極爲熱心。他在各村的口碑甚好,他說的話百姓們還是很信任的。再者東家來到趙家莊這兩日時間并沒有騷擾百姓,做出什麽出格的行爲,百姓們的警惕性也降低了不少。相反,東家不找他們,他們反倒心裏沒底,頗有些好奇。
老鐵匠花了一下午時間走村串戶的叫佃農們來參會,并且提着那一堆昨晚抓到的害蟲的屍體作爲佐證,百姓們雖然将信将疑,但是卻也好奇這是怎麽做到的。加之老鐵匠拍着胸脯保證東家這次絕不是來催租子的,所以百姓們陸續前來,雖心情忐忑,卻也懷着期待。
庭院門口的空地上很快便人頭濟濟,莊園四個村子,除了趙家莊之外的其他三個村莊的百姓也陸續趕到。每家來的雖然隻有一兩個人,但加在一處也有三四百人之多。人一多便熱鬧了起來,百姓們或蹲或站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說話。相互問候着身子,說着一些禾苗的長勢之類,張家長李家短的一些相話題。還有不少百姓則沉默不語,躲在場地遠端的角落裏一言不發。他們都是一些欠了租子的百姓,總感覺今晚怕是要被找麻煩。畢竟種了東家的地,交不上租子,可沒法心安理得。
更讓百姓們感覺到有些不安的是,東家府上的兩位管家馬全和黃四兩人出來看到衆人的時候居然臉上帶着笑容。這兩個家夥來莊園收租的時候可從來沒有好聲氣,動辄打罵兇神惡煞一般,今日居然如此和氣,這裏邊絕對有問題。佃農們隐隐嗅到了一種不祥之兆,這太反常了。
太陽緩緩落下,天地間的暑氣也逐漸消退。西斜的陽光從樹梢縫隙之中照射在場地上,灰頭土臉的佃農們的身上也似乎披上了一層鍍金。隻不過即便如此也難以遮掩他們愁苦的面容和褴褛的衣衫。
大門口,幾個人緩步走了出來,爲首的那個青年身材修長面容俊美,臉上帶着笑容。
“東家出來了!”有人叫了起來。
所有人立刻停止說話,目光聚集到張延齡身上。這位東家他們見過的次數不多,他總共也不過來過兩三回罷了。而且即便來了,也隻是轉一轉便走了,百姓們根本沒機會近距離的打量過他。他們隻知道東家是國舅爺,是侯爺,那可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今日近距離看到東家的樣子,卻沒想到居然是個如此年輕的青年人,态度看上去很和善。
“東家!”
“東家……”
“東家。”
佃農們起身行禮,有些人甚至直接在地上趴着磕起頭來。
“諸位鄉親,你們好啊。”張延齡拱手團團行禮,命人将跪在地上磕頭的人拉起來。
“來人,搬凳子來,讓這些老人家坐下。”張延齡吩咐道。
幾名仆役搬了長凳來擺上,安排了老者落座,其餘人依舊站着。
張延齡轉頭詢問身邊的趙老吉道:“都來齊了麽?”
趙老吉道:“大部分都來了,每戶最少來了一個,還有一些不肯來,不過是在少數。”
張延齡點頭道:“好,辛苦你了,請落座吧。”
趙老吉道了謝,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張延齡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一衆百姓,看着他們蓬頭垢面打着赤腳的樣子,心中甚是有些感觸。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這些百姓供養着自己這樣的人,辛苦勞作,累死累活,卻連溫飽都難以爲繼,着實有些悲慘。大明朝立國一百多年了,弘治朝更是被稱爲是中興盛世,但從這些百姓身上來看,依舊出于水深火熱之中。土地兼并乃是原罪,造成這一切的根源是制度,是豪強貴族的貪婪,是統治階級的短視。自己穿越爲統治階級的一員,也許别的做不了什麽,讓自己莊園的佃農吃飽穿暖還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