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倒也罷了,洪澇幹旱等天災之事難以避免,隻命人善後赈濟便是了。邊民小族造反也不是一回兩回,地方衛所兵馬可以去鎮壓。拿了賊首之後處死,以儆效尤。事後安撫邊族,便可解決。唯一讓弘治不開心的是戶部員外郎席書在朝上上奏,說自己沉迷齋醮之事,耗費國庫銀兩巨大,說内務府這幾年多從戶部支取銀兩,數額高達百萬之巨。還說寺觀皇親侵占民田,要自己下旨革除責令退還雲雲,這讓弘治心裏有些惱火。
自己确實花了些銀子在齋醮之事上,但自己節儉勤勉,從不在其他事上靡費奢侈,花幾個銀子在齋醮上怎麽了?自己還不是希望通過此舉爲大明江山祈福,供奉神靈祈福請願難道不是天經地義?至于皇親權貴們侵占民田之事更是可笑,這些人都是自己的親戚啊,國公侯爺們都是爲大明朝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啊,自己怎麽能薄待他們?封賞些田地給他們,讓他們日子過的好一些這有什麽錯?大明朝雖然是朱家的,可是沒有這些人幫襯,大明朝能穩固麽?席書的腦子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難道要朕對皇親勳貴們刻薄不成?朱佑樘當庭便斥責了席書。若不是席書的出發點是好的,恐怕要給他些懲罰才好。
這些事情确實讓人惱火,但是此刻朱佑樘最關心的卻是張皇後的家裏發生的事情。自己那個小舅子,張皇後的幼弟建昌候兩天前從三樓摔下來了,據說腦袋都摔破了,人也昏迷不醒,這件事可着實讓人揪心。建昌候張延齡可是皇後最疼愛的弟弟,皇後得知消息後擔心的要命,愁眉不展哭了許久,自己看着心都碎了。本來自己是想讓皇後去探望的,但是自己這幾天身子也不适,皇後不肯去,要留在宮中照顧自己。不過好在昨天中午傳來了好消息,說張延齡從昏迷中蘇醒了,而且似乎并無大礙。皇後這才放了心,自己也放了心。
但是今天上午刑部正在審理這樁案子,此刻也不知道有沒有結果。皇後也一定在等結果,自己得去陪着她。雖然說這件事自己覺得有些棘手,但是皇後家裏的事情就算是得罪了勳貴們也是沒辦法的,皇後的開心比什麽都重要,她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朱佑樘從前殿出來朝着後宮方向大步流星的走,身旁的太監侍衛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路過乾清宮自己的住處的時候,朱佑樘停下腳步吩咐随行的太監道:“去将昨日送進宮的西瓜用冰鎮了送到坤甯宮來,皇後喜歡吃。這大熱天的,她身子弱,恐受不得暑氣。”
太監忙應了自去取瓜,朱佑樘腳步不停繼續往坤甯宮走。進了坤甯宮的院子,幾名太監宮女見到皇上來了,連忙行禮。
“皇後在何處?”朱佑樘擺手讓他們平身,開口問道。
“娘娘在後邊暢春閣裏坐着呢。”宮女忙回答道。
朱佑樘點點頭,沿着回廊快步往後殿暢春閣走去,來到門口,揮手示意門口的宮女不要聲張,自己挑了簾子走了進去。
張皇後坐在案後的木椅上,托着腮正看着西窗外的景色出神。眉頭微蹙着,似乎心情不佳的樣子。朱佑樘站在門口看着這個女人,心中愛憐縱橫。這麽一個美好的女子,自己可不能讓她不開心。
“咳咳!”朱佑樘輕輕咳嗽了兩聲。張皇後聞聲訝異的轉過頭來,看到朱佑樘的那一刻,臉上神色瞬間變得燦爛起來,整張臉像是鮮花一樣綻放開來。
“哎呀,皇上來了啊,怎麽也不說一聲,吓妾身一跳。”張皇後快步走來,伸手挽住了朱佑樘的胳膊笑着嗔怪道。
朱佑樘呵呵笑道:“皇後在發什麽呆?朕站了好一會了,皇後都沒發現。”
張皇後嗔道:“你這人,剛剛下朝,身子疲勞,這幾天又有些不适,怎好久站?快些坐下歇息,喝口茶。妾身給你捏捏肩膀,松松血脈。”
朱佑樘心中暖暖的,皇後對自己是真的心疼,一些宮女太監們能做的事情她都要親力親爲的做。比如更衣沏茶按摩等等,她貴爲皇後,這些事本無需去做的。
“皇後莫要忙活,朕覺得還好。來,你也坐下。你還沒告訴朕适才你愁眉不展是在想什麽事呢?”朱佑樘拉着她的手笑問道。
“哎,還不是爲了延齡的事情麽?皇上不會不知道,今日三法司三堂會審延齡和成國公府朱麟的那件案子,也不知結果如何。臣妾适才心裏想的便是這件事。”張皇後爲朱佑樘沏了一杯清茶,輕聲說道。
“嗯,朕一猜便是這件事。皇後對延齡可是真心疼愛啊。延齡出事之後,皇後都瘦了不少了。”朱佑樘道。
張皇後輕聲道:“皇上不會怪臣妾對家人過多關注吧?爹娘故去之後,臣妾便算是張家的長姐。俗話說長姐如母,我自然要多照應着些他們。鶴齡倒也罷了。延齡才剛剛十九歲,尚未成婚,在我心目中他還是個孩子。我怎能不多記挂着他?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差點命都沒了,臣妾能不捉急麽?”
朱佑樘點頭道:“你說的是,理當如此,朕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朕對你張家也是照顧的,你也應該能看得出來。當初朕給你父親上爵位的時候,外邊的人全都反對,說不合禮制雲雲,朕不也沒聽他們的麽?延齡十六歲便封了建昌候,朕這也是破例爲之。”
張皇後起身行禮道:“臣妾多謝皇上對我張家的恩典,臣妾都明白,也都記在心裏,感激不盡。皇上對我張家聖恩隆重,臣妾豈會不明白?”
朱佑樘笑道:“謝什麽?他們是你的家人,便是朕的家人,隻要皇後高興,朕什麽都願意做。”
張皇後感激不已,輕聲道:“皇上對臣妾真的好,臣妾該怎麽回報皇上才好啊。”
朱佑樘呵呵笑道:“回報什麽?一家人談什麽回報?朕隻要皇後天天開開心心的就好。适才看到皇後愁容不展,朕心裏很不是滋味。皇後莫非是擔心三法司判決不公麽?你放心,闵珪他們都是老成持重的大臣,自會秉公斷案的。這一次的事情,他們會爲你兄弟做主的。朕也知道了大緻的經過,案子并不複雜。皇後大可不必擔心。”
張皇後搖頭道:“皇上想錯了,臣妾擔心則不是三法司審理不公,臣妾擔心的是别的事情。”
朱佑樘道:“哦?你擔心什麽?說給朕聽聽。”
張皇後看着朱佑樘道:“皇上,這一次的事情是延齡和成國公府的小公爺朱麟起了沖突。本來前兩天延齡昏迷不醒,性命危急,臣妾确實心急了些,在皇上面前說了那些要嚴懲兇手的話。但現在延齡已然醒來了,身子似乎也無大礙,臣妾便不得不去考慮這件事該如何處置了。皇上,從三樓把人推下來,這怎也是試圖謀殺人命的重罪吧。我想三法司會審此案也必是這麽認爲的。然則對朱麟的判決便不會太輕。意圖謀害人命的罪名可不是小罪名啊。臣妾不知道這會有怎樣的處罰。”
朱佑樘皺眉道:“确實不是輕罪,别說是對你兄弟如此,便是一個普通百姓,朱麟試圖謀害别人的性命,處罰也自不輕。按律法,殺人償命。不過你兄弟沒死,那便是殺人未遂緻人重傷之罪。起碼也是個流放充軍之罪。他傷的又是你的兄弟,朕會爲你張家做主的便是,你不必擔心。”
張皇後擺手道:“不是啊,皇後誤會臣妾的意思了。臣妾在想,那朱麟是成國公朱輔的兒子,成國公府一門忠烈,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這件事本身便讓皇上有些左右爲難。之前臣妾請皇上做主,是以爲延齡活不過來了,所以求皇上嚴懲兇手。但現在情形不同了,延齡既然活過來了,是否有另外的處置之法,這樣皇上也不會太爲難。臣妾适才在想的便是這件事。”
朱佑樘驚訝的看着張皇後,半晌沉聲道:“皇後,朕對你更加敬重了。你能想到這些,足見你是識體明理之人。朕光是聽到你說出這些話,便已然很是欣慰了。你能爲朕着想,考慮到朕的處境,朕很是感動。哎,若是所有人都能像皇後這樣體諒朕,朕便不用那麽累了。”
張皇後輕聲道:“多謝皇上誇獎,臣妾豈能不爲皇上着想?臣妾最是知道皇上的操勞和辛苦之人了,皇上的難處臣妾豈能不體諒。”
朱佑樘拉起張皇後的手輕輕拍打着,沉吟道:“不瞞皇後說,事情出來之後,朕确實有些爲難。按理說這次若事情查實了,朱麟确實有殺人之心,自當重重懲治朱麟才是。可是那成國公府祖上是我大明有功之臣啊。當年他祖上東平王朱亮可是随太祖起兵的開國功臣。朱麟的曾祖朱勇是第二代成國公,當年英宗皇帝親征土木堡的時候戰死疆場。成國公府可謂是滿門忠烈啊。朱麟之父朱輔也是忠正之臣,朕叫他去南京掌中軍都督府,他二話不說便去了。你們想,别的勳戚願意離開京城去南京麽?他不挑不揀,殊爲難得啊。朕當時便在想,這件事該怎麽處置才好。但是朕當然不能因爲成國公府之前的功勞便不顧皇後的感受啊。現在聽皇後這麽一說,朕心裏真是非常的欣慰。”
張皇後歎了口氣道:“可是事情隻能秉公辦理了是麽?現在說出來卻也遲了是麽?闵尚書他們定是要按照謀殺之罪來斷案的吧,哎,這可怎麽好?”
朱佑樘沉吟不語,心裏也頗爲躊躇。夫妻二人對坐無言,屋子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外邊傳來了太監的禀報聲。
“皇上,皇後娘娘,壽甯侯來了,求見皇上皇後娘娘。”
張皇後愣了楞道:“大弟來了,定是……今日審案結束了,不知結果如何。”
朱佑樘朗聲道:“鶴齡,進來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