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雖然是一幅忙碌的景象,可是思柔絲毫感覺不到這是在人世間。
這個湧動的鋼鐵世界,沒有一點人類的生命氣息,卻有着人類該有的痛苦和煩惱,甚至比人類更爲沉重。
思柔一點也不适應這個世界,做夢都想逃離這個世界。可惜,她辦不到。
她多希望這是一個夢境,然後突然醒轉,回到那個有血有肉的人類世界。但是,未能如願,這一切就是如此真實地發生在身邊,而且還異常深刻。
“麻煩讓一下。”
E區的關口離這兒有二十多裏遠,思柔要坐公交車前往。她知道有一路車是能夠直達的,不用中途轉車。
認了認路線,思柔找到了那路車會經過的一個站點,就在區中醫院西門口。
在站點上等車的時候,看到一個低級機械人踩着滑闆,從站點上迅速地滑過。怕撞到人,這個低級機械人便一邊滑行,一邊喊話道。
思柔看了這個低極機械人一眼,發現他的腳下并沒有滑闆車,而他的一雙腳闆也不是常人的腳闆,是一組帶滑輪的金屬構件,鑲在了下肢上。所以,他比正常機械人多了一個功能——不僅可以邁步走,還可以滑行。
沒看這家夥邁步助力,思柔琢磨着他的滑輪是内置電動助力裝置,等于是在腳上安裝了一部微型電動車。
這其實是一種改裝,很多機械人都會想辦法改造自己。畢竟這不是肉身,隻要經濟允許,就會最大限度地開發機械體的兼容性,裝上更多的功能來使用。
思柔曾看過有個機械人,身體就是一輛車子,車頭就是他的腦袋。
思柔對這些違背人體傳統的改造,很痛心,也很排斥。機械體已經讓她覺得人類已非人類了,再這樣改造成奇形怪狀的東西,離人類的傳統形象就更遠了。她接受不了這樣的改造,每每看到這樣的機械人,她都在心裏問候對方:你還是人嗎?
“叭叭,叭叭……”
突然,一陣車鳴聲驚擾了思柔的思緒,她擡起頭來,正好看見一輛公交車朝着這個站點開來了。
思柔開始掏出碎紙,準備上車買票,結果這輛公交車突然開口說話了:
“去E區關口,有上車的嗎?”
思柔一聽,失神了那麽一下子,猜想這車子還是車子,這廣播應該是提前錄制好的……真到她看到車頭上有顆鐵腦袋,有着人類的五官,并且轉動着一雙貪婪而喜悅的眼睛,在掃視着候車的路人,甚至還逐個詢問“去不去E區關口?”“去不去?”
刹那間,思柔整個身體湧出一股排斥的情緒,原本正要邁上車門的一隻鐵腳,馬上收了回來。
無法接受!
這不是一輛公交車!
它竟然是一個人類!
一個把身體改造成公交車的人類!
旁邊竟然有幾個機械人搶着上車,這讓思柔産生了一種恐怖的心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喂,小姑娘,去E區關口嗎?是的話,快上來。”
這個惡心的車人,竟然把目光鎖到了思柔的身上,逮住她問道。
“我……我不去E區關口。”
思柔有點驚慌,仿佛内心的想法讓對方窺破,讓她産生了不安,于是她撒謊道。
一聽不是去E區關口,這個車人馬上轉換了不友好的眼神,離開了思柔,轉到前面的候車的路人身上去了:
“去不去E區關口,一趟五張碎紙,最後一班車了,錯過就再也沒車送你們去關口了。”
思柔一聽,頓時犯難了。
她很清楚地記得,剛來L區時,她坐的是一輛由專職司機開的公交車,可怎麽這會變成了改造的車人?
如果這真是最後一班車,那就不能錯過了。但是,要讓思柔接受這個車人,這在心理上有點過不了這個坎。
車是車,人是人,可這人變成了一輛車,這從倫理上無法接受得了。
思柔感覺很不舒服,真要鑽進這輛車裏去,那就是鑽進人的肚子裏去?
一種很扭曲的觀念,讓思柔很不好受。這也是她無法理解那幾個機械人,爲什麽能毫不猶豫地上車的原因。
而且更無法換位思考的是,這個車人爲什麽好好的人不做,非把自己改造成一輛車?一輛車能有什麽樂趣呢?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思柔去看看站點上的路線圖,終于松了好大一口氣:
“這個車人是在制造焦慮,壓根不是最後一班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故意寫着相同的車号——他壓根不是路線編制内的車輛,他就是一個來搶客源的黑車,哦,是黑人。哦,也不對,是黑車人!”
既使是這樣,還是有不少機械人聽了他的喊話後,猶豫一下就鑽進了這個家夥的肚子裏。
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想的。
在站點上等了十來分鍾,去E區關口的那路車終于珊珊來遲。
一步跨上車廂,發現站點就她一個人上這車,那些要去E區關口的,全被剛才那個黑車人搶走了。
思柔還在想着,是他們太容易受人慫恿所緻,直到她掏出碎紙買票時,才知道原因是什麽了。
“你好,一張書紙一位,請買票。”
随車售票員看着思柔手裏那幾張碎紙,提醒道。
“怎麽……漲價了?”
思柔一愣,怪難爲情地将碎紙攥在左手裏,然後攤開右手,那裏有三張書紙,遞到了售票員的面前。
“天快黑了,這是最後一班車。”
售票員說了個漲價的理由後,就在思柔手中取了一張書紙,然後遞給思柔一個像鑰匙扣的小鐵片,那就是車票了:
“下車記得把車票放入循環箱。”
下車門邊上,有一個密封的鐵箱子,隻開了一個投入口,就是專門用來回收這些鐵車票的。
思柔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将錢收好,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這趟L區打工之行,思柔唯一的收獲就是掙到了五千四百多塊錢,掙足了兩三個月的家族生活費。隻是,這趟打工之行并不輕松,抛開辛苦不說,還目睹了新朋友瑪麗的悲慘遭遇,讓思柔的心情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霾。
這時候,車窗外,夕陽一片殘紅,如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