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蓉早已經看過傷口,早在一年多年就看過了。那時,他就清楚的知道,身爲太子殿下的小三爺将來永遠隻能是一個完整的太監。
這一年多來,賈蓉面對太子殿下所說的一切,不過是安撫太子同時保全自己與賈家的托詞。
當然,他也知道如果這件事爆出來,大燕将迎來一場大地震。這場地震或許能比得上二十年前的九子奪嫡造成的影響。
他決定将這個謊繼續撒下去,一直編下去,等到一個恰當的時機……
所以,賈蓉面對太子妃李氏依舊選擇了謊言。
“太子殿下能好,隻是需要時間。”
他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如果人真的有轉世的話,太子殿下若是将來死了轉世再成男人不就是好了?
早點去死吧,太子殿下。
“真的嗎?”簾子後的太子妃李氏顫抖地喃喃着。“需要多久時間?”
“不知道。”賈蓉微微搖頭,低聲話語裏帶着堅定。“不過,微臣會盡所有,力求最快治好太子殿下。”
簾後已沒了聲音,有小太監過來說太子妃已經離開。蓉大爺愣了愣,微起拱手走出大殿。
他不知道此刻太子妃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問這事。
不過,其中肯定有一條是惶恐。
太子殿下的傷不可能能夠永遠隐瞞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引發整個大燕的震動。而那時候,等待太子殿下與太子妃的,會是甚麽了?
蓉大爺咧咧嘴。到那時候,賈家和自己又會在這件事情中受怎樣的影響?
都是他需要考慮計算的。
打崇甯園往神京城回去,路上車裏的小雀兒突然小聲說道:“盯着大爺人還沒走,又跟了過來。”
蓉大爺聽聞眨一下眼睛,若無其事道:“不必管他們。”
“往後大爺出門,身邊還是多帶一下人罷。實在不行,便把那幾位姐姐,還有羨梅姐姐一并帶着。有她們幾個在,也多一份周全。”小雀兒憂心的說道,“雀兒遠遠聽過瞧了,那些人行事是錦衣司的風格,大抵是宮中或太子殿下派來的。”
“太子可指使不動他們。”蓉哥兒輕輕笑着回一聲,“我一個離京一年多的待職閑人,宮裏也沒盯我的必要,想來是錦衣司内某些人自己的注意。”
“難道是她?”小雀兒驚呼道。
“用不着管她。”蓉大爺點頭淡淡道。又扯了扯衣袖,皺起眉頭搓了搓手。“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快讓我暖暖。”
“……”小雀兒聽了,臉上不由一紅。拿着蓉大爺的手便往自己身上扯,驚得大爺急忙抽手,以至于手肘撞在車架子上發出碰的一聲脆響。
“作什麽?”蓉大爺揉着受傷的手肘,無奈道。
“大爺不是要暖手麽?”小雀兒無辜地小聲回道。
“哪個說的暖手就是往……二兩肉都沒,暖和得了?我要的是捧爐子。”
小丫頭往低頭那麽一掃,心中喃喃。那些日子也不知道哪個說精緻小巧也是一個美,也不曉得是誰說要他能夠親手帶大。
哼……
寒風呼嘯嘯過,吹動路邊早幹枯的草。路上行人紛紛扯緊了衣襟袖領,身子佝縮着前行。明明還未下雪,這天卻似比往年下雪時還冷。
“一年比一年更冷了。”
“可不是嘛,明年還不曉得怎樣?這麽下去,明年又該是個怎樣光景……”
“今年寒春長了十多天,看現在的樣子,明年開春又得晚半月。”
“又得餓死不少人了!”
“噓,别亂說。這個年省吃儉用過吧,家裏多囤着東西,明年又該鬧饑……”
“不說了,走快點吧。等回了家,立馬叫上家裏老小去劉财主家的山裏多賒砍幾擔柴。别明年等不到,今年就先凍死了。”
世界上沒有誰比農民對天氣的變化更敏感。那是幾千年農耕智慧的傳承,那是生在風雨卻難堪風雨的農民在應對未來的小計算。
囤糧囤柴囤鹹菜囤幹菜,省吃儉用是他們面對即将到來的天災唯一的應對辦法。
車裏的賈蓉沒有掀起簾子去看說話的人是誰,隻是突然朝外邊的車夫叫了聲,讓他先不回神京城了。
“先去水利營田府。”
上行下效,上令下行,從來如此。
“一年多沒來了。”賈蓉感慨着看着水利營田府衙的大門。雖然這一年裏,賈蓉與營田四司的負責人都有聯系,但對水利營田府衙門的事情卻一概不知。
這些日子也因爲其他事情導緻沒多問水利營田府的情況。
随着他走近,眉頭卻不由得緊了起來。
“人都去哪裏了?”
蓉大爺喝了一聲。
衙門裏不緊不慢鑽出半個腦袋來,疑惑地朝着他打量半晌才跳出身子緊忙回話。“這位大人有何事吩咐?”
旁邊小雀兒低聲給他說道:“那邊屋子裏有不少玩牌的聲音。”
蓉大爺的臉色更加不好了。“水利營田使何在?”
“大人是?”這個守門的官吏不知蓉大爺身份,隻瞧得他身上華服不凡,不敢怠慢。又聽賈蓉張口便問營田使,内心已是惶恐,暗搓搓猜測賈蓉的身份。
偏蓉大爺卻不解答,隻黑着臉往小雀兒所指的辦公房方向去了。
大門一推,便見着裏面煙霧缭繞。
十來個官吏圍着桌子玩牌,桌下烤着溫暖的火,其中有幾個手裏還提着煙杆子。
許是賈蓉作的動靜太大,又或是外面寒風忽然灌進了房裏,一時竟讓十來個官吏愣在當場。
賈蓉從這些人臉上掃了一眼,竟無一個相識的,原來的水利營田使廖承志也不在其中。
他皺眉道:“水利營田使廖大人何在?”
一個人回道:“廖大人早調去了吏部,大人竟不知?”
“如今水利營田府誰主領?”
“正是本……哎喲,你怎麽打人……”
“打你是輕的,我還要摘你頭上帽子。”蓉大爺拳打腳踢又将這房裏砸了一頓,熊熊惡勢下竟無人敢攔他。
倒是其中有人認出了賈蓉身份,拉着那被打的官員跪地求饒。
“不是下官們玩忽職守,而是這營田府如今形同虛設。上官們早不過問,水利營田皆停。廖大人進了吏部,衙裏有門路的也調去了另處,隻剩我們……下官也不知明年生路在何處啊。”
原來随着忠順親王薨逝,水利營田府頓時就沒了人主理,一時間就像所有人都忘了這個衙門的存在一般。
随後不久營田府内的上官一一調走,一下子水利營田府真就成了沒爹沒媽的孩子,隻剩一群底官賤吏自生自滅了。
“怎麽會這樣?”
賈蓉想不通,或者是想通了也不願相信。他覺得不管别人怎麽看,至少大學生舒伯樂與皇帝顯德會在意水利營田府,至少水利營田府以往幾年做出過一些成績的。
顯德皇帝曾經也十分期待水利營田府以後給帶去改變。
爲什麽會這樣?
怎麽突然的一下,水利營田府就被放棄了?
賈蓉還等着水利營田府與營田四分司帶來改變,計算着哪怕用幾十年的時間也要讓糧食增長翻倍。哪怕不求後世的效果,哪怕能穩定到畝産四五百斤也是極好的。
他帶着胡亂的思緒回了神京,而水利營田府原來面面相觑的衆人又回了房裏玩起了牌。
蓉大爺還未進甯國府,他就被一隻手給攔住了。
一隻白皙的手,精緻的手,纖細的手。
美麗的手。
這隻手,軟弱無骨,細若新蔥。
這樣一隻手,若是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