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大爺還是回京了,趕在這年入冬之前。
先回宮複命,見了顯德皇帝,省下四公主與驸馬多漛之間的問題将漠北國師并漠北親王及漠北四盟部并庫倫辦事大臣等事情一一說了。
“聽聞你還去了一趟買賣城?”顯德皇帝頗有憔悴樣子,整個人精神竟與蓉哥兒離京前差别極大。
“回陛下,臣子确去了買賣城,還在那邊待了兩月。瞧了不少稀奇罕物,更見識了北方羅刹人的狼子野心。”蓉哥兒回道。
他的内心其實還是想着不管怎樣,都要讓大燕皇家提防北方的厄羅斯人。
顯德皇帝卻并不怎麽關心這個,淡然問一句:“何以見得?”
“厄羅斯國在鮮卑利亞地區建立了幾個督軍府,北東地方的雅庫茨克督軍府已占我大燕不少領土,再往南可危我大燕黑山地區。如今厄羅斯更在漠北正北,買賣城不遠處擴建厄爾口城(伊爾庫茨克),那裏正是通往買賣城南下漠北的要塞。”
“黑龍江将軍日日巡查雅薩克城,那處能擋雅庫茨克督軍。”顯德皇帝自信說了一聲,至于漠北地方提也沒提,顯然不想在這些事情上與蓉哥兒多說。
蓉哥兒見此也不再說了。或許隻有他内心把這事看得重要吧。
在他看來,厄爾口城(伊爾庫茨克)、赤塔城、雅薩克城是一條線,一條大燕與厄羅斯極爲關鍵的線。誰掌控了這幾個城,誰就掌控了主動權。
不過前提是把漠北地方當成大燕國土看待。
現在厄爾口和赤塔已被厄羅斯占了,大燕隻能守庫倫、瑷珲兩地。
偏偏顯德皇帝不想與他多說這個,問過了漠北事情,便用賞賜打發他出宮。
蓉大爺停駐一下。
顯德皇帝擡眉看一眼,道:“還有事?”
“……”
顯德恍然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悲傷。聲音低沉道:“你回來了,也該去忠順王府瞧一眼。過了這冬,明年暫且先不去管水利營田府了。地安門外西營已折了地方建賢良祠,由你督管罷。賢良祠以忠順親王居首,不能寒酸了。”
聖口直言,蓉哥兒無法拒絕。
其實他倒想接着去水利營田府管事。不過賢良祠,也算不錯。至少第一個進賢良祠的是忠順親王,不論怎麽看親王都值得這祀。
而且蓉大爺還知道,忠順親王将是既配享太廟,又進賢良祠的第一人。
甚至當初就因爲建祠一事,顯德皇帝還與各部官員吵了一頓,本是單獨給忠順親王建祠,後才改做賢良祠定忠順親王爲首。
至少皇帝對忠順親王是情真實義的。
蓉哥兒領了旨出宮,顯德皇帝看着空蕩蕩的書房裏,自言自語一句:“我恨不得代十三弟去了,哪怕是一并随他去也好啊。”
皇宮裏到底彌漫着緊張的低壓,不論妃子、内監、侍女等一個個不敢出半點的錯。每日說話更是極爲忌諱,生怕惹了皇帝思念。
除此之外,太子與太子妃所居住的崇甯園長春仙館裏亦是如此。
等到了今日,太子才稍展了眉頭。隻因爲他聽說蓉哥兒從塞外回來了,急忙招人去問蓉哥兒想出了醫治自己的方子沒。
實在是太子殿下不得不急。從受傷到現在,一過去一年半的時間,那處的傷口已愈。
然,下面的卻又一點沒動靜。
就是完全不能起勢,試過了任何能想到的辦法都不行。
這一年來,太子殿下感覺天空都總是陰霾灰暗的,沒有一點光明。哪怕得知大皇子去年被削籍後,今年抑郁而終,沒有有半點高興。
今年,宮裏又有一皇子成年了。一個看上去對他毫無威脅的人,一個瘋瘋癫癫傲慢任性的好弟弟,卻也能讓小三爺緊張起來。
曾經的他是從沒想過這位弟弟對他有威脅的,因爲小五的母妃與小三爺的母妃關系極好,總以親姊妹關系相處。便是小五也極聽小三爺的話,可小三爺如今還是緊張了。
如今皇宮裏,就他們兩個皇子了。
二選一,顯德皇帝會怎麽選?誰都不知道。
是選一個瘋癫任性的皇五子,還是選一個不能傳宗接代的皇三子?
雖然小五爺很喜歡逛青樓,還喜歡給活人辦喪事,甚至動不動就因爲小事與人打鬥。可在小三爺的心裏,他不能再生養絕對比小五的那些缺點都緻命。
後繼無人成了太子殿下的心病。
甚至有時在長春仙館裏瞧見了太子妃生養的那位女兒,早早被封了郡主的皇女孫,小三爺也恨不得突然變成男子才好。
别人家沒有皇位要繼承,可太子殿下家裏真有啊。
以至于,心中的怒氣有時還撒到了太子妃身上。怪太子妃李氏怎麽就沒生養出一個帶把的。
“殿下何愁,如今甯國府蓉爵爺既然已經回京,一切煩惱可解。”
小三爺看了這女人一下,眉眼見笑。“望是如此。”
卻說蓉大爺還未回甯國府,就直接進了宮,如今出宮了又往忠順王府去。
随蓉大爺一并回京的小雀兒等人卻先回了甯國府。
“雀兒請奶奶安。”小丫頭面對蓉大奶奶秦氏還是拘謹的很,雖然在漠北時蓉大爺已經說過并不怪她當年做出下藥的事情,可小丫頭片子卻知道蓉大奶奶定不會輕易饒了他。
“回來了?”蓉大奶奶臉色并不怎麽好看,倒不是因爲當年的事情,而是原以爲是蓉大爺回來了,卻沒想到來的是雀兒。
“大爺先去了宮裏複命,雀兒……雀兒先行回家給奶奶傳消息。”
聖教的佛母此刻面對蓉大奶奶心裏沒一點底氣。一雙靈動的眼睛偷偷打量着蓉大奶奶的面色,見她黑臉樣子,心裏已經沉到谷底做好回黑山村的打算了。
小雀兒不想回黑山村,那裏可見不着蓉大爺,更不能在大爺身邊伺候。
她對做佛母一點不感興趣。
“傳什麽消息?”
“大爺說想奶奶了,讓奶奶準備……準備好……大爺複命了便回府來。”小雀兒小聲說一句。
“準備什麽?”
“就……就是……”小雀兒紅着臉頓了頓,偷摸打量了周邊丫鬟。低聲道一聲:“大爺請奶奶準備好一個大木桶,還有熱水……大爺在塞外好久沒能沐上一回舒服自在的……”
說到這裏,秦可卿哪裏還不懂。
清秀的小臉刷一下紅了,心裏竟也生出許久未有的火熱。自顧嗔道:“大爺回了府也該是先去祠堂上香,再給西府老祖宗并太爺、太太依次請安。”
“大爺還說,想請奶奶與鳳奶奶一道……”
“嗯?”蓉大奶奶臉色一變,清秀小臉頓成威嚴樣子,死死盯着小雀兒。
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這小丫頭給活剝了。
良久,蓉大奶奶秦氏才換了顔色,不接這話。反問道:“伱不是去了黑山村?這幾個月裏來往的書信也爲提及,怎就突然與大爺一道從漠北回來?”
小雀兒放才隐晦地将自己從黑山村來神京又去漠北的事情說了。
蓉大奶奶道:“前些日子薛家的琴姑娘回來,閑語間倒也提起你,沒少說你好話。在漠北日子辛苦你伺候了,這次回來便先在我這邊院子裏住着。”
小雀兒眼前一亮,急忙回道:“謝謝奶奶,雀兒還像以前一樣在奶奶身邊伺候。”
蓉大奶奶淡淡瞧了她一眼。“往後便在這外屋宿着,還睡原來的床。去換了衣裳,準備迎大爺回府罷。”
小雀兒興奮領了。
去了外頭奶奶大爺放衣裳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床鋪,便是她們這些貼身丫鬟睡的地方。這處角落雖也不算寬敞,甚至拉上簾子,從外邊看還發現不了。
然而,卻是小雀兒最自在的空間。
在裏邊換了衣裳,又是一個嬌俏小丫鬟樣子。又換上了原來的首飾,精心扮一番,仿佛回到了曾經。
裏面原來屬于她的東西并沒被動過,當初她留下所有奶奶和大爺賞賜的首飾衣裳也沒少一點。
這讓小雀兒更加的開心。
她是開心了。
這府裏卻有幾人惆怅。
第一個惆怅的卻是颦兒林黛玉,原來聽聞小蓉大爺回京她是開心的,然而真等到這一天卻有糾結起來。
不見還好,隻有思念。臨到見面,反而惶惶。
“快瞧瞧我哪處不當?今兒身上襖子可合适?”
紫鵑認真瞧了,去尋了簪花給林姑娘換上。
倒是一邊看她樣子的薛寶钗忍不住揶揄偷笑,“你今兒扮上有哪處用?蓉哥兒先去宮裏面聖,少不了要些時間。說不得還要去見咱們家娘娘,又或去忠順王府請安,這一趟更要耗上許久。”
林黛玉頓了頓,蹙眉瞪她。
薛寶钗卻并不準備放過她,繼續道:“便是他回了府,自少不了往宗祠一趟見列祖列宗。還得給家裏的老爺太太們依次請安,到那時辰已不知幾何。哪怕回了内宅,也該是往秦氏那裏去,今兒咱們都見不着了。”
薛寶钗的話沒有錯,歸家的流程不能少。不過有一點,寶钗卻沒說。寶钗如今是東府内宅人,蓉大爺回家,她是得去同蓉大奶奶一并迎接的蓉哥兒回府的。而林黛玉身份尴尬,哪能無緣無故見蓉哥兒的。
薛寶钗見了颦兒眉頭愈緊,笑着提了打趣道:“這會時間還早,颦兒隻管到西邊老祖宗那裏去,還怕見不着蓉哥兒?我可與你說了,前兒我方才過來時,可瞧見有位奶奶借着彙事借口早去了西府。”
這回倒讓林黛玉更爲難了,不知該不該聽寶钗的話往老太太那裏去。
聽了她的,心裏又有點不太舒服;不去老太太那裏,便難得機會在今兒見着蓉哥兒。
猶豫着。
不是一個人的猶豫,更不是一個人的踟蹰。
這會兒賈母老太太的房間裏坐着站着不少人。除卻老太太房裏的丫鬟如鴛鴦琥珀等一衆,西府太太們竟也全在,諸如大太太邢氏、二太太王氏,并珠大奶奶李氏等。
年輕的倒都早早避嫌了,迎春、探春并史家大姑娘湘雲,甚至連寶琴也與她們一衆去大觀園裏了。
更不提琏二爺房裏人許氏等。
而有一人混迹其中,卻不知該不該走,她便是薛寶钗之母薛王氏。
按說薛王氏作爲賈家親戚,更是薛寶钗母親,合着寶姑娘與蓉哥兒的關系她便有資格在這裏的。
然心裏卻極爲矛盾。
既想見蓉哥兒,又不敢見蓉哥兒。
連老太太與她說話時,薛王氏也心不在焉,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
…………
且說蓉大爺去了忠順王府,他算是領谕過來,見了居喪中的十三爺兒子裏的親王和郡王。
未有太多閑語。
又往忠順王妃處請安。
“娘娘節哀。”看着王妃娘娘憔悴的樣子,他心裏有許多話和許多的疑問,一時也說不出口了。
王妃娘娘見了他,臉上倒無過多悲切。畢竟十三爺去世早有幾月時間,如今娘娘心裏惦記着的卻是王府後人們。
以及那位遠在漠北的,王妃娘娘的親生女兒。
雖然公主殿下沒怎麽在娘娘身邊長時間待過,然而母女感情卻一點也不差。
“公主在漠北過得可還好?”
“一切皆好。這一年公主府重整了漠北商事與農事,漠北百姓極爲愛戴公主殿下。又有北靜郡王在漠北,一府一衙相互協作,倒讓漠北安甯不少。”
“我問的是惠兒過得還好嗎?”
“惠……公主殿下也極好。”
“你未欺負她罷。”
“……”
明明每次都是我被四公主欺負,都多少次了。蓉大爺心裏吐槽一句,卻也震驚于王妃娘娘竟會如此直接問話。小心回道:“蓉兒豈敢欺負公主殿下,隻是殿下與漠北世子鬧出一些不快。蓉兒離開前,漠北世子多漛除新婚當日外,還未被公主召過。”
王妃娘娘眉毛輕輕動了動。“驸馬做了什麽惹惱了公主?”
“世子新婚當日喝了大醉,出了一些意外。”蓉哥兒謹慎回着,又道:“盡管如此,漠北四盟盟長并那位國師亦對公主殿下誠服。往後漠北該是鮮少再有讓公主殿下不快的事情了。”
王妃娘娘如此聽了,不再多留,直接把蓉哥兒打發了。
蓉大爺卻心裏動起來,不知小雀兒将話帶到沒?
回府路上,一雙眼睛冒着火熱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