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哥兒讪讪爲薛姨媽系上衣裳。
瞧得薛姨媽兩頰生绯色,雙眼冒怒光。羞臊與怒火交織一起,活生生鎮壓了蓉哥兒即将脫口而出的親密話語。
改口道:“神京到金陵路途遙遠,太太身上又有傷,寶钗哪能放心得下。且說薛家蝌二爺、琴姑娘二人還在府裏,他們的事情未絕,太太也不好走的。”
“你不是找了蝌兒計算去漠北做生意?琴丫頭許的那戶人家也得明年才能回京。那時,蝌兒也從漠北回來,我再從金陵過來給琴丫頭主持。”
聽着薛姨媽的話,蓉哥兒莫名的松了一口氣。
她到底還是那個心慈和善的薛姨媽,依舊保持着那副熱心腸。
想着薛姨媽還會回神京,蓉哥兒心裏便頓時少了許多負擔。
正低着頭思索,卻又聽薛姨媽道:“蓉哥兒遠行在即,莫要因我的傷勢分了心,公事決斷外還餘閑時便多陪寶丫頭她們。”
“額……”
“偶爾去潇湘館裏瞧瞧黛玉,莫再來這邊院子了。”
薛姨媽是把自己當成了不速之客?
琢磨如何回時,薛姨媽對外喚道:“同喜、同貴,送小蓉大爺回府。”
蓉大爺就這麽被不冷也不熱地送出了薛家所住的小院,看着身後連通薛家客居院落的角門,又望前邊寬敞大道。
幽幽歎息一聲,卻不知自己往哪處去。
角門之外是大觀園翠峰,前有一溪,側正爲大觀園正門。
旁邊有一道,直通怡紅院。
連晃了腦袋,趕緊離開這四通八達之地。從大道急忙過了沁芳亭,又做猶豫,是否往該走沁芳閘橋過正殿到蘅蕪苑去,還是該走翠煙橋去林姑姑的潇湘館裏。
思忖片刻,轉身望見東邊山環佛寺,山上庵廟香煙袅袅。
某日。
蓉大爺、蓉大奶奶受貼前往忠順王府。
蓉哥兒獨自先拜會了卧病的忠順親王,閑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才被忠順親王打發到王府花園去見王妃娘娘。
忠順王妃紅顔依舊,淡淡潤色恰似二三十歲的少婦人。她聽蓉哥兒在過來路上,神情未改,慢哼着:“你家那混賬爺們不計事,你怎麽也忘了。好歹我也是那小家夥的外祖母,将他帶來能給伱們添多少麻煩?”
四公主聽了,藏下愁容給這位常常書信往來的幹姐姐解圍。笑道:“娘娘惦記外孫,反忘了女兒。姐姐也是好心,曉得今兒是妹妹辦的宴會,哪能将娘娘外孫給帶來。豈不是把我這個做妹妹的風頭全搶了。”
可卿道:“我倒是想将那孩子帶來,不僅能從娘娘這得個大禮,還能從公主殿下身上讨串彩繩錢。奈何府裏的大爺有算計,想以後府裏哥兒能說幾句吉祥話了,再讓他各自向娘娘與殿下讨吉利。”
娘娘詫異道:“這會來,與哥兒以後來,還有區别不成?”
可卿道:“娘娘在甯府的那位子侄是這般說的,隻要那孩子嘴子伶俐,哄了娘娘與公主殿下歡喜。這第一次見面的禮,自然是不會小的。”
王妃娘娘盈盈笑道:“大家都聽聽,那混賬小子連孩兒的禮也要來我這算計。咱們忠順王府還能少了他的不成?”
花園裏諸位妃子、夫人聽了,皆忍不住朝蓉大奶奶秦氏投以羨慕的眼光。忠順王妃娘娘的話,不需一日便能傳遍神京。
剛剛話裏的意思,她們這些做妃子的,做诰命夫人的哪個能聽不懂。念及前些日子甯國府的蓉爵爺山中遇襲,偏多日以來也未有什麽進展。
方才王妃娘娘的這些話是對外宣示甯國府是忠順王府護着的。
四公主殿下卻比其他人更清楚,娘娘說這些話的原因一是因爲蓉哥兒遇襲了,二則是因爲蓉哥兒要陪自己去漠北。
一時愁容挂臉,怎麽也無法完全隐住。
暗道這一年裏,甯國府裏沒了主事的男人,忠順王府自然得護着了。
然而卻聽娘娘話鋒一轉,在那緩緩數落。
“早幾個月裏神京事情多,你不來探望我這個做娘的,我也不怪。你們甯國府小哥兒周歲抓了經史典籍也不來王府報一聲,這到底不該了。虧得我還爲那小外孫從王府藏書中選了上百本,偏幾個月過去也沒送出。”
秦可卿也曾蓉大爺說起過此事,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讓忠順王府将書送來。而蓉大爺因爲知道是書本這種不太值錢的東西,繼而也沒放在心上。
這會,蓉大奶奶隻能攜着娘娘請罪。
偏偏四公主殿下聽了書冊經史,忽然想起曾經要蓉哥兒給自己送話本送小說,結果才送了一兩次便再沒送過了。
這會也忍不住破愁而笑,嗔聲抱怨。“姐姐的好郎君還欠妹妹不少書了,什麽時候能送來?”
花園裏衆夫人留神,以往隻知賈蓉與忠順王府關系不差,也隻賈蓉媳婦被忠順王妃認作了幹女兒。如今瞧來,這幹女兒似乎極得王妃娘娘寵愛,甚至連四公主殿下也與之親密。
再閑說一陣,女官佳怡是時湊王妃娘娘耳邊說話。
王妃娘娘聽了隻笑聲讓王府側妃領衆妃、夫人、姐兒往閣樓瞧戲。
“你們也一同聽戲去罷。”
秦可卿低身領令,四公主殿下卻巍然不動,一雙眼睛裏透着怨念。“我也見見他。”
忠順王妃無法,隻好讓佳怡引四公主殿下往臨水之軒走去。計算着,等四公主見過了蓉哥兒,再讓蓉哥兒到跟前來說話。
四公主心中有怨,更有擔心。早聽了蓉哥兒遭襲,卻沒由來的爲他擔心。這兩年來讓人尋得不少蓉哥兒事迹,心裏也佩服其才能,又欣賞其氣概。
特别常常與蓉大奶奶秦氏來往書信,聊及更多是秦氏在甯國府中日常,不免心中羨慕他們舉案齊眉、互敬互親。
在從外得來漠北王世子畫像,又聞得漠北王世子早有妾室,甚至還有好幾個孩子了。
心裏更不想嫁往偏僻漠北。
“你們留在外邊。”四公主殿下緩緩與身邊侍女說道。
幾人卻面面相觑後,緊忙跪下。直道:“殿下金身嬌貴,豈能與外臣男子同處一室。”
“他是我姐夫了。”四公主嘟喃着,雙眼生怒。她是有話想和蓉哥兒私下說,又不想讓身邊這些人給聽了去。才找出這麽不靠譜的荒唐理由。
哪個不知道賈秦氏乃王妃娘娘認的幹女兒,而公主殿下又年幼時便被送如宮裏,公主與賈秦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
更别說賈秦氏的丈夫。
哪怕此刻四公主殿下要見的是某位郡王、某位世子,甚至宮裏的某個皇子,幾個侍女也不敢脫身離開。
旁邊佳怡見僵持不下,解圍道:“你們在外守着罷,我與公主殿下在内。”
侍女們聽了,方才放心應道:“是。”
四公主殿下也露出笑顔來,動人模樣親切道:“多謝佳怡姐姐。”
“進去罷。”
兩人從一邊遊廊進去,到了房中,隻見中間隔着一塊大大的玻璃屏風。屏風上百鳥飛翔,花紅葉綠,竟隻瞧地出對面人的身形影子。
蓉哥兒心裏也好奇着,今兒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好四公主辦宴嗎?才從十三爺那裏受了教訓,到花園來還有受王妃娘娘的教訓?
偏還要引到這裏偏僻的水軒樓房裏,是有多少私密話要交代啊。
蓉哥兒撓着後頸,可卿早進了花園來給娘娘請安,娘娘有什麽直接與可卿說便是。他這會隻想着趕緊見了娘娘請了安,然後早些回去瞧平兒了。
平兒今日不知怎麽将珠大嬸嬸叫來了,他怕王熙鳳與李宮裁兩人在東府打起來。
得趕回去,盡早鎮壓才可。
沒過一陣子,外邊忽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是熟悉的,能分辨出來是女官佳怡的。奈何聽不清說的是什麽,也無法猜得外邊發生了什麽。
隻好憋着無聊地立在軒中,一雙眼睛盯着屏風上的風景打量,單純地打發時間。
聽後邊的門響起,蓉哥兒知道有人進來了。
他好奇地将臉貼在屏風木框縫隙上,隻瞧着佳怡姑姑恭敬請着一位二八少女進屋。少女錦繡輝煌,模樣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
隻瞧得一張清秀臉蛋上湊着精緻五官,漂亮是漂亮,可愛也可愛。隻是她的雙眼裏透着不屬于她着年紀的憂愁,就像天空上風吹不散的烏雲,陰霾的美麗卻讓有人喘不過氣。
“将屏風移了罷,我和蓉爵爺對面說話。”
蓉哥兒心裏一驚,這美麗的宮裝少女真是來找自己的。思索片刻,方幡然醒悟,原來這是四公主殿下。
隻是樣子怎麽與以前不同了,氣質也變了。曾經的四公主是那般的開朗活潑,如今的四公主卻像遮天蔽日的烏雲籠罩在天空。
要不是想起今兒是四公主辦宴,換了平時,他一定認不出來。
隻見佳怡姑姑稍有猶豫,眼神與四公主确認,方聽了令推攏屏風。蓉哥兒見狀忙退幾步,假裝自己剛剛沒有透過屏風的縫隙偷看。
佳怡姑姑在給自己使眼色,蓉哥兒卻讀不懂。對面的少女模樣漸漸展現在他面前,很美,也能瞧得出曾經的可愛樣子。
“見過……”
“姐夫。”
蓉哥兒話還未說完,禮才行了一半。陰郁的少女已經換上的輕松的笑容,邁着輕快的腳步已經到他身邊。“姐夫不用多禮,姐姐快請姐夫快落座說話。”
蓉大爺挑了挑眉頭。
什麽姐夫、姐姐的。聽上去感覺女官佳怡才是自己媳婦一般。
佳怡似乎也聽出了别樣意味,忍不住臉上一紅,款款引着蓉大爺落座然後給二人添茶倒水。
眼神卻忍不住往蓉哥兒身上瞧,四公主的那一聲姐夫、姐姐讓她有了一些不該有的幻想。
佳怡的臉色眼神自然全落蓉哥兒眼中,接過佳怡手中熱茶,輕道一聲謝謝。再惹佳怡臉色更紅,蓉大爺心裏也忍不住稍得意起來。
“姐夫,你總瞧佳怡姐姐作甚。要妹子向娘娘讨來送你嗎?”
“咳咳……”佳怡可是侍女女官,侍女與丫鬟不同,不是說送就送的。蓉大爺緩緩拱手道:“公主殿下勿要玩笑。”
旁邊佳怡臉蛋紅成了猴屁股,輕輕給四公主殿下說話。“殿下勿要打趣了。”
四公主請嗯一聲,隻顧看着賈蓉,道:“姐夫怎麽也文绉绉了,太多禮,一點不像當年初見時的樣子。”
蓉哥兒聽着姐夫這稱呼,總感覺有那麽一點不自在。自己何德何能啊,能讓公主殿下做自己的小姨子?
默默在心裏吐槽:當年你才一個小丫頭,如今長成小美人了,還是即将嫁人的公主。禮節哪裏能少,這不是等着讓你挑毛病?
“殿下說笑了,微臣本是書生儒子,在殿下當面豈能失禮。”
輕輕回一句,緩緩擡頭,卻見四公主殿下與女官佳怡二人都強忍着笑意。
“姐夫莫要裝了。姐姐沒少在書信裏給妹子說姐夫的事迹。”
“什麽事迹?”
“姐姐常說姐夫每次遇了宴會便躲角落裏,特别談詩論詞時,每次都搶着斟酒不參行令。”四公主捂着小嘴兒笑道,“姐夫這般連詩詞也答不上來的,也能算書生儒子?”
賈蓉看着她臉上挂着笑,眼裏藏着愁,知道四公主殿下這會可能是因爲要去漠北在發愁了。
漠北确實比不上神京繁華,那邊習俗也不同于神京。嫁去了漠北,想要再回宮回王府見親人一面,也難了。
他嘿嘿幹笑兩聲,承認道:“這般看來,我确實也不算書生儒子。”
四公主卻心底暗念:蓉哥兒雖不行酒令,在私下裏卻也會寫詩唱詞讨秦氏歡喜。草原上的蒙古漢子崇尚騎射,與自己哪有什麽話說。
“姐夫不是書生儒子,卻比書生儒子更有才華。”
聽四公主誇贊一句,蓉哥兒感覺這位許久沒見的公主殿下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對勁。說不上來的感覺,仿佛對面坐着的是年輕樣子的王妃娘娘。
很神秘,很會算計的一個女人。
時間,是一把刀,多久不見就會被雕琢成不認識的樣子。
“殿下謬贊了。”
他謙虛的回道。
四公主殿下卻給着佳怡眼色。蓉哥兒疑惑間之間佳怡慢慢走開,頓時便感手上觸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