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香樓裏呆了這麽久,又聽了一大段話,蓉哥兒喝進去的酒都被風吹走了。他嘿嘿笑道:“怎還未歇息,今兒在大院子應付沒累着?”
秦可卿幽幽白了他一眼,款款道:“夜深了,水還熱着,大爺趁此洗了歇息罷。”
蓉哥兒長歎一聲。“才将政太爺給應付了過去,到你房裏還要被嫌棄。今兒便不洗了,也被累着那些丫鬟。”
蓉大奶奶款款道:“大爺不将身上酒氣洗幹淨了,裏面房間可進不去。”
“你就忍心我在外面遭凍?”
蓉大奶奶笑道:“也不曉得這會倚霞閣的睡了沒,大爺要不到那邊歇息去?”
“才不去。”蓉大爺回了聲,瞧着房裏的丫鬟亦有些精神萎靡,顯然今天大宴都累到了。他問道:“怎麽可兒還這般精神?按說今兒應付那些王妃、太君們,這會早沒了精力罷。”
“家裏這麽多太太,又在老太太生辰大宴上,自然有老太太與其他太太應付。咱們這些晚輩不過在邊上回回話,即便有要應付的也是家裏人。”
說得倒也是,宴會主角是老太太,所有人都圍着老太太去了,其他人倒沒了過多注意。加上可卿又不是愛出風頭的,在這樣的場合除了必要的表現,更多時候也是陪襯的工具人。
蓉大爺笑問道:“可兒豈不是幹坐無聊?”
“倒也不是,北靜郡王妃待我照顧多,叫我過去說了不少話。其間還說起了大爺了,倒是沒料到郡王妃竟比可兒還了解大爺。”
“咳……”這妮子想表達什麽?自己和北靜郡王妃可是純潔的、單純的, 沒有一絲雜念的。蓉大爺攜上蓉大奶奶的手兒, 輕笑着道:“你家大爺與郡王妃可無不軌。這醋不興吃。”
蓉大奶奶也沒真吃醋,隻笑着道:“大爺能讓郡王妃也刮目相看,我這個作奶奶合該偷偷笑才對。不知多少人羨慕我,竟然能嫁進賈家, 嫁得大爺。”
蓉哥兒聽了, 也稍顯得意,還想着在可卿面前吹噓兩下。卻不想那小雀兒已吩咐了小丫鬟擡水來, 一時間房裏也稍顯熱鬧。
賈蓉撇了撇嘴, 也并非不願洗,隻是他曉得自己情況。前面才喝多了點酒, 這會再洗那麽一個溫水浴, 隻怕不是直接在水桶裏睡着了就是洗完到頭便睡。
蓉大奶奶見他臉上稍有不願,含笑小聲道:“往日裏都是丫鬟伺候大爺洗沐,今晚可兒伺候大爺如何?”
嗯?這不算什麽有吸引力的事情。都老夫老妻了, 什麽沒做過,哪裏沒瞧過。洗澡還能洗出花來?頂多也是鴛鴦戲水了。
蓉哥兒挑了眉,雖然吸引力不大,但他知道這個時候一定不能打擊女人積極性。甚至還要做出一臉驚訝的樣子,兩眼放光道:“旁邊總得有個伺候的,不如讓雀兒去旁邊院子将香菱叫來?”
“大半夜了, 還去吵她作甚。”蓉大奶奶癟了癟嘴兒, 如含羞撒嬌樣子,說道:“往後半月都有得忙了, 可兒今夜隻想和大爺獨自呆着。”
嬌媚軟語最癢人心。
蓉哥兒也不例外,隻覺心上如有一直小貓貓在笨拙撓他。也不再說叫香菱過來的事情了,攜着可卿過去。
這夜卻苦了小雀兒, 左右忙碌不停。特别是當她聽見蓉大奶奶細聲說着:“我還想給大爺生個哥兒。”
累的總是丫鬟,雖然早有預料, 奈何實際情況卻超出了小雀兒的想象。
沒完沒了了。
小雀兒心裏哼着:“做丫鬟真是命苦, 人家也想給大爺生個哥兒了, 還不知道什麽時間能有機會。”
她在心裏哼了兩聲, 又默默在心底配着藥方。一副是蓉大爺準備給寶二爺的,一副确實這小丫鬟私下自己決定配的。
再聽得奶奶聲音傳來:“我還要。”
小丫鬟眉頭緊蹙不知道計算什麽。
終于過了好一會兒, 裏面大動靜沒了。小雀兒也進去偷瞧了兩眼,在房裏稍作收拾,才盤着滿腦子想法在外面房間睡下。
小雀兒輕輕打了一個呵欠,卻聽得裏面房間裏蓉大爺與蓉大奶奶的對話聲。
說的都是今兒兩府的見聞。
諸如大觀園裏哪個老太君打趣要給寶二爺說親, 又有哪個王妃給家裏侄子說媒。總之不論賈寶玉、迎春、探春, 甚至林黛玉、史湘雲等也沒逃過長輩們打趣。
蓉大爺亦靜靜地講述了今兒賈政的反常行爲。
隻聽得蓉大奶奶輕聲道:“哪家的老爺不是這樣的, 秦老爺在世時也常對鲸卿打罵。那年鲸卿要去平安州,我也聽說秦老爺今夜沒睡好。沒有哪個作父母的不關心孩子, 政太爺也是一樣罷。”
蓉大爺輕輕嗯了聲。
蓉大奶奶又道:“素來嚴父慈母,家家都是這麽過的, 也就咱家大爺例外。”
蓉大爺笑道:“慈父嚴母也是可行的。”
“大爺真會計算,要我去作壞人。”
“哎呀……好個妖精,待我三打白骨精。”
“……”
接下來幾日,甯榮兩府裏依舊熱鬧。不過讓賈蓉詫異的是, 寶玉竟然沒有過來煩他了。或許是因爲這幾日來往的都是各國公府并家裏親派。
後面幾日又是家宴,在賈政當面, 寶玉也不敢放肆。
賈赦、賈政兩人先請了, 後甯國府也作表示蓉大爺亦請了一日宴。
這日宴, 也與尋常家宴無二, 不過是以甯國府蓉大爺之名給榮國府史老太君賀壽。宴上也無别人, 除薛家姨太太、薛蟠、薛寶钗外,其他親戚也就林黛玉、史湘雲兩個年小姑姑。
林如海已去平安州,也不能過來。
宴在會芳園中,恰逢菊花盛開,自也以賀老太太壽主,尋花賞美爲副題。隻是晌午過後,聽戲的聽戲,賭牌的賭牌。寶玉又得了一處閑,尋了空子要找蓉哥兒說話。
隻是他還未開得口,卻見蓉哥兒悄悄跑了。再回頭時,隻見着天香樓上才縮回一個腦袋。寶玉也沒看得清是誰,隻是憑着一眼模糊的衣裳顔色分辨,最後猜到寶姐姐薛寶钗、三姑娘探春二人身上去了。
頓覺索然無味, 無趣之極。
恰巧見得薛蟠與賈琏出來, 寶玉想躲已避不及。
薛蟠道:“寶兄弟一直的藏大觀園裏, 與咱們也不怎麽走動了,今兒還想着逃?”
寶玉暗暗癟着嘴兒。明明是兩人關系淡了,薛大哥避着自己,反怪我藏在怡紅院裏了。寶玉心裏吐槽着,臉上卻也笑顔相待,親絡問道:“你們要打哪去?”
賈琏笑道:“特來找你的,想着尋個僻靜地好好喝兩杯。”
薛蟠亦道:“是極,是極。今兒湘蓮來串客,咱們正好借着日子叙叙。”
寶玉聽了湘蓮的名,眉眼止不住的上飛,欣喜道:“柳二哥也來了,前晌怎麽沒瞧見。他在哪了?”
薛蟠此時更是眉飛色舞,喜不自勝。笑道:“等等罷,他稍回便到。”
寶玉聽此,頓時忘了去追蓉哥兒,隻向薛蟠打聽柳湘蓮的近況。
此時間裏,天香樓上正陪着史老太君、王夫人等人一同聽戲的薛姨媽卻有些心不在焉。她悄悄瞧了自己女兒一眼,隻見寶钗同身邊丫鬟悄悄說了幾句,那莺兒便獨自下了樓。
她再留心女兒寶钗樣子,隻瞧得寶钗側臉含春帶笑。害得薛姨媽眉頭直跳,忍不住再悄悄朝天香樓下打量,卻也隻見着樓下兒子薛蟠、琏哥兒、寶玉三人。又側着身子朝其他處看去,也未見着其他男人。
薛姨媽心裏更是疑惑,不知女兒寶钗今兒約的是誰。
回望無果,便更想探索研究。
不久,才見着一男子出現樓下,樣貌極美。外形爽朗,薛姨媽卻覺其風塵。蹙眉想着,這人是誰?又見着賈琏、薛蟠、寶玉三人迎上前去,似乎極其親密樣子。
薛姨媽心裏計算着,又暗暗瞧了在座的幾個太太姑娘。直到賈琏、薛蟠并俊美男子與寶玉攜手離開了,她才款款松了一口氣。
隻是她在這裏坐着,卻如芒刺在背,坐立難耐。瞧着台上又換了一出戲,寶钗身邊的丫鬟終于回來,薛姨媽不由自主地側着耳朵往寶钗那邊湊。
盡管明知道聽不着任何聲音,卻也還是忍不住地想去打聽。
倒是旁邊王夫人笑她:“忍不住就别憋着,找個小丫鬟領着去樓下解手罷。”
薛姨媽心裏一陣無語,随意應承了兩聲。等再側臉暗瞧寶钗,卻見着寶钗稍有困頓樣子,款款走來。寶钗與老太太小聲說了一聲,便由丫鬟莺兒扶着下了樓。
這妮子有鬼。
薛姨媽頓時驚覺,方才還是滿面含春的樣子,這會怎麽就上頭了?自己的女兒,她還能不了解嗎?奈何心中糾結,看着寶钗慢慢消失在樓上,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過去。
“女兒大了。”薛姨媽在心裏感慨一句,又苦笑着:“寶钗向來極有主見,我這個做娘的也管不住她。”
胡思亂想一陣,斂氣收神繼續看戲。她卻發現自己如何也看不見去了,心神更不安。又怕寶钗做出什麽出格事情壞了名聲,更擔心寶钗所遇并非良人着了騙受了當。
越是這麽想,心裏就越不安。
薛姨媽長提着腦袋伸長了脖子再朝樓下張望,隻見着寶钗領着莺兒往東邊去。
東邊?
會芳園東邊倒有幾個出名地方,最知名的就是不遠處的倚霞閣,現在由鳳丫頭住那裏。其次便是凝曦軒,不過那處素來是大老爺們的玩樂地。
薛姨媽左右張望兩眼,忍耐不住咬了咬銀牙,亦悄悄與旁邊王夫人說了一聲,便快步離開椅子。
其他人倒也沒怎麽留意,老太太賈母側目過來,王夫人才笑着解釋道:“解手去了。”
自此,其他人更不再關心。
薛姨媽急急下了樓,正要往寶钗剛走過的地方跟去,樓裏伺候的丫鬟見了忙招呼。薛姨媽急道:“無事,我到處走走,不礙事。也不必要人跟着……”
她來甯國府的次數不多,甚至倚霞閣都沒去過,不過遠遠瞧得寶钗身影才尋得一條道。
隻是剛拐進林子,見着左右岔路極多,一時卻也沒了方向。
“這妮子跑這邊來作甚?”薛姨媽歎一聲,擡頭瞧得倚霞閣方向,選了一條岔路過去。卻不想明明是往倚霞閣方向,卻不是去倚霞閣的路,反而拐到溪邊臨水的亭台去了。
隻好在此折回,又倒岔口選了另一條進去。
這路上倒是僻靜,連個丫鬟也見不着,更别說其他的人影。薛姨媽正疑惑是不是走對了時,恰拐過的大樹下,終見了倚霞閣建築。
閣樓外亦無圍欄院子,前面隻有一塊小坪地。坪地上青草幽幽,中間分着一道,直答倚霞閣的大門。此時大門正閉着,整處甯靜悠遠聽不到任何人聲,反而能聽着樹冠樹枝間的鳥兒嬉笑。
“難道丫頭不是來這?”
“又走錯了?”
薛姨媽滿頭霧水,左右張望,樹林裏也見着人影。還想着尋個丫鬟問問,卻也計算落空。幽幽歎氣間,忽聽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隻覺身子猛然一顫。
是丫頭寶钗的聲音,她在哪?
薛姨媽尋着聲音快步過去,來到倚霞閣樓下,卻再不聞任何動靜。仿佛剛剛的笑聲是她聽錯了,是因爲擔心女兒而産生的幻聽一般。
“丫頭在哪了?”
薛姨媽喘了幾聲,擡頭瞧着倚霞閣匾額。想着是在樓裏嗎?又不知道樓裏有沒有人?輕輕推了一下,竟發現大門是從裏面闩着的。
作娘的心兒猛然一跳。
寶钗丫頭這會子肯定在樓裏,剛剛的笑聲也是丫頭發出的。
丫頭爲什麽要将這裏的門闩着?是和誰在裏面?先前在天香樓時,丫頭是在與樓下的人兒交流罷。男人?還是女人?
盡管她早瞧得寶钗神色不對,也有别的猜想。卻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會跑這邊來私會男人。
一味自己騙自己,想着。兩府的姑娘都去天香樓裏聽戲了,鳳丫頭在天香樓,蓉哥媳婦秦氏也在天香樓。黛玉、湘雲亦陪着聽戲,她這會子跑這邊來作甚?
再試探推了推大門。
擡頭間,覺今日的陽光都格外刺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