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神京城内到處議論着甯榮兩府的風光。
“曾以爲甯榮兩大國公府從此要沒落下去,沒想如今光彩竟比曾經更盛。”
“兄台此言差了,昔日甯榮二公在世時,那才是真的風光。隻最近二十年差了些,這兩年不過是恢複了少許往日的光彩。”
“這個兄弟知道對甯榮兩府了解?”
“豈能不了解,咱家丈人便是榮國府的管家。”商人模樣的人笑道,“往年甯榮兩府還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船,修理海塘。老聖人下江南時住的便是這賈家。那時一門兩公,來往之間皆是王公皇子,比這幾日還要熱鬧了。”
“這樣賈家怎麽搬神京來反蕭疏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話,怎麽就忘了幹淨。賈家這樣豪門,亦也難逃這樣的定律。當日,甯國公與榮國公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甯公居長,生了四個兒子。甯公死後,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至八九歲上便死了,隻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
冷子興感慨一聲,繼而又道:“那賈敬是個隻愛燒丹煉汞,餘者一概不在心上的。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賈珍又生一子, 便是如今的甯國府承爵人賈蓉。這賈珍、賈蓉往日在府裏作福, 頗有将甯國府敗光之勢。”
有人插話道:“不對啊,咱聽人提起那賈蓉來,倒是個做實事的,不僅襲爵還任了官。聽聞去歲時, 他在江南還做出一番大事來, 怎會是敗家之人。”
又一人道:“兄台定是外省來的。”
“如何說?”
“凡在神京呆了兩三年的人,大概都曉得那賈蓉成婚後突然像變了個人般, 鄉裏還傳着他是什麽明王彌勒轉世了。”
“真的假的, 還有這事?”
“哪個曉得真假,人們那樣傳呗。”那人笑一聲, 又看向冷子興。“子興兄應是比咱們曉得更多内情的。”
冷子興道:“兩府裏倒也鬧了這麽一陣, 傳賈蓉在新婚也裏被老去甯國二公點化,還從天上帶來一神物制造法子。這種鬼神之論,是真是假, 外人又豈會清楚。倒是那賈蓉确實變了性子,如今他家建的天物貢灰的窯廠,去年賺利近萬兩,今年少說要翻兩三番。不僅如此,賈蓉自身還深受忠順親王信任,不僅主持了江南的治水, 現在更是正四品的水利營田使大人。”
“果真是奇異事情。”
“是啊, 誰能料想到蕭疏的甯國公府出了這麽一号人,竟把頹敗之勢給完全扭轉過來。”
“不對吧。這幾日的熱鬧, 聽着可都是榮國府的。”
冷子興道:“話說如此亦也沒錯,但也同賈蓉又不小關系。兩府本一家,且說前兩日回榮國府省親的娘娘, 還特意單獨留下賈蓉見面,私下聊了近半個時辰了。賈妃甚至還說出榮國府因要感謝賈蓉的話, 若沒有賈蓉在朝的功勞, 娘娘未必在宮裏能得寵愛。”
“這又打哪說起?”聽者疑惑, 忙拉着冷子興求開解。
冷子興笑道:“這道理你們怎又不懂了。宮裏嫔妃們若母家不得勢, 在宮裏地位也高不起來。賈蓉先是在揚州立了大功,又在江南治水, 如今又管營田。一件件都是實打實的功績,當今哪會不喜這樣的賈家,若有恩寵自然先賜賈妃了。”
有人道:“倒有幾分道理,想昔日當今才登極時, 那位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将軍, 獨她妹子最受當今寵愛。沒想才過兩三年貴妃娘娘便病逝, 大将軍也被罷官奪爵賜令自盡了。”
衆聽者一驚,各個神色慌張。
冷子興忙轉移話題道:“此不當說, 咱們還是繼續說賈家罷。這賈家出賈蓉外,榮國府也有一奇異公子……”
這幾日裏的甯榮兩府屬實熱鬧。
先王熙鳳産子, 後賈政生辰,再元春省親。短短幾日時間,榮國府門檻都要被前來賀喜的賓客給踩塌了。
賈蓉瞧着院裏幾個姑娘好笑,“這些熱鬧日子, 你們怎跑這來了。各府女客也不去招待,不怕老祖宗怪罪?”
探春道:“哪有什麽女客, 倒有幾個相熟的, 其他的一張張擡着勢利眼, 待西府裏也沒多少意思。”
賈蓉奇道:“娘娘不是許了姑姑們住别院裏嗎?難不成大觀園裏, 還有人煩你們不成?”
薛寶钗笑道:“她們才搬進園子裏, 誰曾想才兩日便鬧出事情來。”
“是什麽事?”賈蓉問道。
薛寶钗見探春不願說,緩緩道:“這幾日裏,又是省親又是宴客。府裏和别院人來人往的,不知怎麽鬧出丢東西來。蓉哥兒也知道,别院搬進不少新客,尼姑、戲子、大小丫鬟足足一兩百人。俗話說人多口雜,愈聚愈衆,不知怎麽猜到環哥兒頭上去了。”
原來是這樣,賈環是探春的親弟弟,現在人們将第三隻手認爲是賈環,探春自然不高興了。
蓉哥兒道:“環叔雖年幼調戲,倒也不至于做這樣的事情, 因是誤會吧。”
薛寶钗道:“也不是太值錢東西,珠大嫂子隻吩咐了各院的婆子媳婦暗查。兩日還沒結果,姨媽聽了流言, 不管不顧罰環哥兒抄經書去了。沒想這又鬧出一樁事來, 西府又不太平了。”
賈政院裏的事情總是那麽奇葩。
都沒找到證據就罰賈環。賈蓉都不需要等薛寶钗說後面的, 他就能猜到定是趙姨娘鬧事了。偏趙姨娘是探春生母,王夫人是探春嫡母,她這會隻能是眼不見心不煩,跑東府來避難了。
這賈環也是倒黴,不管他本性如何的,攤上趙姨娘這樣一個生母,王夫人這樣一個嫡母,在西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這些日子,王熙鳳已經過了生育七天的觀察期。如今也是能見人的了,可卿留了探春、寶钗兩人在東府宵夜。
賈蓉則是偷偷摸摸跑王熙鳳那裏了。
“那孩子在哪?今兒總能讓我見了吧。”蓉哥兒興緻勃勃過來,他實在不喜歡這個世界的習俗。憑什麽剛出生的孩子不許見人,都過去幾天了。
他連自己孩子的面還沒好好看過。
上次秦可卿生産是這樣,這次王熙鳳生産又這樣。如果不是孩子身邊常有丫鬟守着,他甚至懷疑這些孩子被奶娘私下掉包都不知道。話本裏的狸貓換太子不就是那麽寫的嗎?
王熙鳳幽幽白了他一眼,道:“今兒才送回西府去,你想看,自個回西府去見。”
賈蓉撇撇嘴,道:“說得輕巧,沒有你這個做奶奶的下令,哪裏能見得着。”
王熙鳳道:“你就知關心孩子,也不關系一下我?受這樣一次大罪,連半點誠意也見不着。”
“這話可得憑良心,現在房間裏擺的放的用的,哪個不是我親手選來的?”
“都是些外物,花銀子便能買的東西,哪個稀罕。”王熙鳳不屑地說道,“我還能差了這點銀子不成?”
賈蓉眼珠子轉了又轉,這妮子想要說什麽了?他道:“水泥窯廠去年雖有進賬,現在可還不到分利時候了。薔哥兒、芸哥兒他們雖然分了銀子,但也隻是他們該得的。咱們的銀子還得做後面生産計算。”
王熙鳳哼聲道:“哪個說的是銀子的事情。你天天晚上給你們蓉大奶奶幫忙擠東西,我現在也漲着疼,你就不會幫忙擠一擠?”
原來說的是這個啊。
蓉哥兒表情爲難起來。如果是換在其他事件,他一定十分樂意效勞。畢竟能緩解王熙鳳漲痛的事情,他都願意去做。可是如今探春她們都在隔壁院子裏,不知什麽時候會過來,萬一擠出來的東西灑桌上、案上、地上,等她們一見來瞧了多尴尬。
況且,現在王熙鳳的身子還得靜養,這妮子要碰着自己的手,估計難以輕易罷休。
蓉哥兒道:“我可怕你,等過了頭一個月,我定常回府來親手給鳳兒幫忙。”
王熙鳳見他讪讪的神情,反樂了,道:“把我當母大蟲了,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蓉哥兒笑道:“我倒是想嘗嘗母大蟲是什麽味道,可是你真虛弱着,你又生得這麽美麗,我怕自己忍不住。”
鳳姐兒呸一聲,罵道:“趕緊滾出去。”
賈蓉沒能見着自己的孩子,心裏還計劃着讓哪天讓王熙鳳把奶娘和哥兒喚來,讓自己好好瞧一瞧抱一抱那小家夥。所以,這會兒他自是不肯走的。
好磨歹磨,甚至騰出手來親手給王熙鳳解決了了一下漲痛的問題。
鳳姐兒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他出了王熙鳳院子,回秦可卿院時,探春寶钗兩女已經回大觀園去。這家夥轉身便朝大哥兒所在的廂房那邊過去。
如今王府的嬷嬷、女官們都回忠順王府了。隻有一個奶娘,幾個小丫鬟,誰還能阻止他看自己的親兒子不成?
“人呢?”
賈蓉推開廂房的門,見裏面竟然空空蕩蕩。
奶娘不見了,一衆小丫鬟不見了,連大哥兒……
甯國府裏還有拐孩子的?
賈蓉眉眼直跳,氣血上頭。喊一聲,“人去哪裏了?”
小雀兒不知打哪裏冒出來,噘嘴看着大爺,回道:“大哥兒被奶娘帶到太太院子裏去了。”
“怎麽會帶那邊去?”賈蓉十分的不解。
小雀兒噘嘴道:“還不是大爺每次回來都要抱着大哥兒親昵一陣,奶奶見管不住,奶娘又不敢阻止,奶奶隻好讓奶娘先帶大哥兒養太太院子裏。”
“當爹的親昵孩子什麽問題。”賈蓉憤憤不平哼一聲,邁着生氣步伐走出廂房。正見着秦可卿領着香菱、瑞珠、寶珠幾女齊刷刷占正房的門口。他心裏火氣頓時消了,換上笑臉道:“媳婦怎麽出房間了,菱兒快扶奶奶回房裏休息,大爺有事出去一趟。”
秦可卿好笑地看着大爺,她哪裏不知道蓉大爺打着什麽主意。到底是經常靈魂溝通的夫妻,互相知道互相的深淺底細。
可卿道:“入夜了,大爺這會去太太院裏也不方便,改日再過去罷。”
賈蓉臉上笑容一滞,瞬時反應過來,幹笑道:“媳婦多想了,我哪裏是去找太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得出去一趟。”
“哦?是嗎?”秦可卿哪裏會信他這鬼話。她可最清楚蓉大爺撒謊時,就跟哄人上炕時的表清一般,雙眼睜得極大,嘴角露出一抹的看似極其真誠的笑容。
這是一種想要說服别人相信的表情。可卿也不拆穿,笑道:“大爺可要早些回來,天色晚了,别夜裏走錯了道。”
“不會,不會。”蓉大爺嘿嘿笑兩聲,他隻以爲可卿說的走錯道,是怕他半夜跑别人房間去了。笑道:“我借你身邊的小雀兒一并過去,有雀兒打燈籠,不會走錯路的。”
小雀兒也道:“奶奶放心,雀兒會提好燈籠給大爺照亮腳下的。”
“……”
賈蓉裝模作樣領了雀兒離開,還特意往甯懿堂繞一下,才快步從東面尤氏院子過去。
賈蓉襲爵後也少來這邊請安,如今才發現尤氏院中比以前更冷清。其中也有原因是曾經賈珍的一些姬妾拿了一筆銀子出府了,剩下兩個安分的也少來尤氏這熱鬧。
以至于尤大奶奶院裏,平日除了大丫鬟銀蝶外,便隻剩萬兒、炒豆兒等幾個在跟前伺候。
萬兒、炒豆兒年歲小,見蓉大爺夜裏過來,愣一下才給蓉大爺打簾。
房裏,尤氏與奶娘正抱着大哥兒樂着,突聽小蓉大爺過來,兩人面色頓時古怪起來。
尤氏笑道:“今兒倒是奇了,往常幾個月也不見來請安一回,今日回府了入夜還過來。果然是親生的寶貝哥兒,還怕我拐了他不成?”
奶娘急道:“這該怎麽辦?要不要帶着大哥兒躲一躲?”
尤氏瞥奶娘一眼,沒好氣道:“無事,蓉兒初爲人父,才這般上心。他這會都尋到我院子來了,也該讓他瞧瞧孩子。總不讓見不是法子,隻要避免蓉兒過于寵愛就好。”
奶娘心裏也苦,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的老爺。
看着賈蓉急忙忙過來,再瞧蓉大爺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太太懷裏的大哥兒,奶娘心裏更苦。
尤氏瞪蓉哥兒道:“一個爺們爲了瞧孩子,連半點規矩也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