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妃未聽到賈蓉回答,也知此事說出去惹人驚奇。明明是夫妻,卻還要向外打聽夫君的情況。
屬實離譜。
北靜王妃苦笑道:“蓉哥兒是家裏人,這些事兒讓你知道,倒是無妨的。嫁入北靜郡王府,該說是享了大福。連太妃娘娘也當我是王府女孩兒般待着,便是郡王也極敬我,原是需知恩感福的。偏有一事,我這心裏總有心結。”
是什麽個情況?
把自己當婦女之友了?蓉哥兒暗暗咬了下唇,心裏疑惑至極。他們夫妻倆不管有什麽事情,按理也該是寫信去甄家,或者找賈母等太太傾訴才對。
賈蓉腹議着,自己可是爺們兒,又和這位北靜王妃不熟。
上頭,簾後的聲音繼續傳來。
“郡王敬我,我亦敬他。奈何相敬如賓,卻僅隻如賓。入了王府院裏,半年也難與郡王說得兩句閑話。亦曉得郡王公幹繁忙,也不曾去打攪,時間久了反覺得自己不像是郡王媳婦了。”北靜王妃幽幽歎一聲,又道:“早知郡王同賈家交好,然賈家之中郡王最親密之人便是蓉哥兒了。才有了向蓉哥兒打聽的念頭。”
什麽鬼玩意喲。
明明寶玉才是的水溶最親密的人。賈蓉心裏吐槽,北靜王每次來甯國府可是帶着目的的。瞧這位甄家姑姑的話,說得像是他與北靜王有什麽特殊關系似的,又或是賈家有什麽人讓北靜王惦記難忘一般。
蓉哥兒心裏打定主意, 北靜王的家事肯定不參與, 懶得管他們怎麽樣。這會兒甄家二姑娘要問什麽,自己如實答了就好。道:“姑姑要打聽郡王什麽事情?”
郡王妃歎氣道:“郡王在外時且不說,回府也常在書房裏。我送蓮子羹進去,卻也是常不理的。便是想問問, 郡王平時關注什麽, 喜好什麽。若有一兩個話頭可說,也好過我永遠守着那空蕩蕩的院子好。”
賈蓉算是聽明白了, 北靜王水溶是冷落了嬌妻。
這般事情在各府也是常見的, 尋常夫妻哪有那麽多話說。特别是位高權重的豪門府邸裏,所謂結親反像是一場利益交換。更不要說北靜王這個在賈蓉看來是‘心懷天下’的人, 娶甄家女估計是想得甄家财力及金陵官場的支持。
既然北靜王的兩個目的已經達到, 自然是以大事爲重,哪裏還會想着兒女情長。
這世間,也就隻有賈蓉這樣不求上進的, 不思進取的才會想着整天整日……泡在胭脂隊裏逍遙。雖然他這個缺點也被薛寶钗和秦可卿都提過,賈蓉卻擺出官職公事等表明他與寶玉等人不同。
賈蓉讪讪回道:“如今時日尚短,姑姑也不必憂心。許是郡王殿下近來繁忙,待過了近些日子便好了。”
郡王妃凄涼苦笑,天底下誰又知她的哭。金陵城裏甄家的人都以爲她過得風光,便是北靜太妃也常安慰安撫, 但她心裏清楚自己比榮國府那位珠大奶奶的日子還更凄慘孤獨。
珠大奶奶守着寡, 至少還有一孩子能指望。賈家親戚走動也多,有各家姑子妹妹陪伴, 珠大奶奶也不會太孤獨。
她了?
守着一個空蕩蕩的北靜郡王府,各家有喜時過去串門出出面,無事時日夜瞧着的王府内水榭亭台發呆。
北靜郡王妃開始想念在金陵甄家的生活了, 有姊妹弟兄一處玩鬧,有父母恩親寵愛包容。
她道:“人人都這麽說着, 誰又曉得郡王什麽時候才能閑出時間予我。”
賈蓉聽她情緒低落, 到底是個見不得女人哭的, 将自己近來同北靜王所談的事情說了。能告知也全告知了, 不能對外說的,卻也一句沒提及。
他心底清楚, 實則北靜王所想的偏偏全是不能對外說的東西。
交代一番,賈蓉方才退出了叢綠堂裏。他低着腦袋琢磨,照北靜王妃的描述,這位北靜王是極有可能在謀劃大事了。
唉……
郡王妃也緩緩撤出叢綠堂, 同樣心緒複雜, 領随身丫鬟往天香樓去。路上亦忍不住怅然歎氣, 郡王同蓉哥兒常聊的,偏是她不懂的。往後便是再打送蓮子羹的名兒進書房裏, 也未必與郡王有話可談。
等她登了天香樓,見女眷房裏留着主座, 推遲一番請了賈母上座。她臨賈母坐下,同宴慶喜。
待宴畢,閑坐聽戲間。
郡王妃見了東家尤氏過來,在老太太耳邊請示:“可憐蓉兒媳婦, 遇我這麽個肚子沒出過貨的婆婆,府裏也沒個能教的長輩。忠順王府雖然待她周到, 可那些王府來的婆婆、女官們自不能把她當家人對待。要緊時日裏, 她身邊竟連個陪着貼心話的人兒也沒有。”
老太太今兒正喜着, 聽尤氏這話, 笑問道:“這麽想來找老婆子借人?身邊也就鴛鴦她們幾個, 都是不懂這些,借了過去我身邊也沒了使喚,到了蓉哥媳婦那裏也未必管用。”
尤氏笑道:“老祖宗眼兒清明,竟把咱心思全猜透了。侄孫也不是要借老祖宗身邊的人,是想着鳳丫頭近來懷着身孕,她倆又素來要好。才算計着來請示,讓鳳丫頭搬蓉哥媳婦隔壁的院子住下。一來,她們互相之間也有了伴;二來,忠順王府的嬷嬷、禦醫供奉在東府還有一些時日停留,尚且能有些照應。”
旁邊衆人聽聞,頓時神色各異。其中最爲精彩的, 自然要數知道王熙鳳與賈蓉關系的王夫人了。
這一刻,她銀牙都要咬碎了。
辛苦培養的内侄女兒,如今連榮國府也不肯管了, 還要躲西府去休養?是去西府會情郎罷。
滿腔盡是恨鐵不成鋼之意。
另一位太太眉目微凝,計算着兒媳婦去東府休養對自己有沒有好處。又想如今榮國府内宅由珠大奶奶當家, 兒媳婦去了東府休養定難再幫西府管事, 說不準自己能尋出李氏的錯來。待那時,也好從李氏手裏奪過管家的權。
想到這裏,邢氏笑道:“珍哥媳婦想得周全,我那兒媳勞累這些年,别提咱心裏有多心疼的了。如今她懷了孩子,若能換個清淨地方休養,自是再好不過。”
老太太聽見,卻斜眼瞥了邢氏,臉上頗有惱意。
旁邊伺候的李纨知了事情,說不出心裏喜悲,覺這安排倒也不錯,隻是不合規矩。她心裏雖有主見,亦選擇了閉口不言。
尤氏見了衆人沉默思量,又道:“鳳丫頭雖常挑我的刺,咱也得爲她肚裏孩子着想。這些日子倒還好,等年後别院大修,鳳丫頭房間又緊挨着别院。喧鬧嘈雜定要擾了她安甯難受,東府東面倒有好幾個幽靜院子,休養生息是極好的。又與蓉兒媳婦的院子挨着,處處也便利。”
一旁的薛寶钗聽此,心裏一酸,想着定是蓉哥兒在背後弄鬼。又琢磨尤氏說辭,西府太太們實在沒拒絕的理由。
榮國府後面的舊院全拆了,其他雖有保留的建築,卻也要重翻新。其他工程亦是不小,喧鬧動靜在所難免。況且往年鳳丫頭有小産經曆,同是太太們擔憂的事情。
老太太問:“可問過鳳丫頭自個的想法?”
“太太們要許了,鳳丫頭自然也會肯的。暫時搬東府來,待她亦是有好處的。”尤氏含笑道。王熙鳳哪裏會不肯,這還是蓉兒媳婦與鳳丫頭兩人特請了她來說情。
至此,太太們倒也懂了。既然鳳丫頭自己想搬東府休養,她們哪裏好拒絕。請尤氏過來請示,隻是委婉表達鳳丫頭自己的想法罷。
聽了經過的北靜王妃忍不住道:“她們姑侄情深,确實讓人羨慕。”
老太太聞言亦笑,衆人随之也笑。
房内一陣歡樂。
薛寶钗臉上也在笑着,心底亦是羨慕。
閑坐一陣,天色将晚,各家客人也漸離去。等賈蓉從尤氏那聽到消息時,不自覺眉飛色舞。
尤氏,真好人也。
才想着要去院裏給二女傳喜,他卻被一人擋住去路。
“蓉哥兒真有好計算。”
看着眼前來者不善的人兒,賈蓉卻起色心,混着夜色拉上寶钗小手。嬉笑狡辯道:“哪裏是我計算,要可兒與鳳姐兒不願,哪裏有從西府搬來東府的事情。”
薛寶钗感受小手上溫暖,臉色慢慢緩和起來。心裏卻矛盾至極,在榮國府時她最怕賈蓉來找,可是幾日不見賈蓉過去,心裏又落落空空。
明明就隔着不遠的地方,想單獨見一面也難。
寶钗道:“往後鳳丫頭進了甯國府裏,蓉哥兒往西府的機會更少了罷。”
“擔心這個作甚?等尋了合适時間,找上姨太太,将寶姑姑請來。”賈蓉嘿嘿笑兩聲,都開始幻想起來。中間大院裏住着的可卿,旁邊院子住着鳳姐兒,後面住着寶钗……
好日子,還在後頭了。
等可卿身子骨好了,說不得還能拉着大被同……額,鳳姐兒還懷着孩子,唉……大團圓的事情,隻能等鳳姐兒生産後了。
真是令人期待啊。
蓉哥兒想着想着,眉眼神色逐漸猥瑣。
薛寶钗有種不妙預感,連忙拔腿兒跑。
哪知蓉哥兒早防備着,牽着寶钗的手一直沒松。想跑的寶钗,竟被他拉進了懷裏。這混賬得意壞笑道:“寶姑姑要往哪裏去?”
薛寶钗掙紮哼道:“莫想要使壞,娘親還等着我回去了。”
蓉哥兒滾燙的魔爪往後輕輕一拍,卻不想寶钗不爲所動,繼續反抗掙紮。百試不爽的招式竟然也有失靈的一天?一定是寶钗身上的衣裳太厚,太多了。
大冬天裏,都是大襖子加小襖子的,确實不太方便。
賈蓉又使一招,展臂用寬大的大襖子将寶钗身子包進懷裏,除了薛寶钗的腦袋,她全身都被包在的大襖子裏。寶钗再欲說事,蓉哥兒卻低頭蓋上那柔潤溫暖的雙唇。
寶钗掙紮一頓,在這溫情軟意中被降伏。
她享受着,突覺一冷。大襖子透了風進去,竟還穿了過她身上的襖子,直奔北地巍峨雪山。
“涼……有風,會來人。”
情急下的她,連說這幾字出來。
賈蓉回頭左右瞧一眼,嘿嘿道:“哪裏有人。”
寶钗嗔道:“天香樓裏宴會才散,總有丫鬟婆子打這邊過來。”
賈蓉心中了然,這地确實不太好,處在天香樓與前院之間。他突然想起今日見北靜王妃的那裏,會芳園西邊角上的叢綠堂是個好地方。
嬉笑道:“趁時日還早,寶姑姑同我到叢綠堂賞景如何?”
薛寶钗呸一聲。“就想着欺負人,才答應。”
“隻是好好說話,莫要想得太多。”
“隻是說話?”
“當然。”賈蓉确定道。說話的時候當然也不能閑着,更不能讓最好的寶姑姑冷着嘛。他打定主意,半個多月時間沒和寶钗好好說過話,今天怎麽也得細細聊……不,是粗聊幾回。
細聲道:“可有重要的要緊事和姑姑說了,姑姑先去叢綠堂裏,我找丫鬟傳姨太太不要等姑姑了。”
寶钗心裏雖知去了叢綠堂定躲不過一挨,可内心漸熱感覺還是讓她同意下來。羞聲喚道:“找雀兒等會送熱水到叢綠堂來。”
賈蓉心裏大喜。
寶姑姑想事周密,連後面擦身子的熱水都考慮進去了。這樣天氣裏運動過後,确實得用熱水擦了身子,若是能洗個熱水澡是更好的。
隻是叢綠堂沒那條件,也不宜大費周章,隻能退而其次了。
賈蓉嘿嘿暗笑,先領了薛寶钗進叢綠堂裏,又火急火燎出去找人吩咐。
迫不及待,急,不可耐。
一想到半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小蓉大爺頓有種獸血沸騰之感。
仰頭,長嘯一聲。
他可不想學着北靜王那樣,總冷落嬌妻。找人丫鬟去告知了薛姨媽,又讓人傳話了小雀兒後樂呵呵出了院子,朝叢綠堂而去。
“好香啊!”
天色漸暗,寶钗已爲叢綠堂掌了燈。甚至這妮子還從堂裏尋了幾道香,合香焚燒。
賈蓉進去時,隻瞧着一可人兒靜坐香爐邊,望着從香爐中升起袅袅白色香煙發神。在昏暗的燭火下,如是一副優美典雅的焚香美人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