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在一邊道:“女人生子時,房裏污穢、明淨之氣混元交融,爺們斷不能進去。萬一亂了其中一氣,輕則損了孩子一生,重則還要害爺們運道。祖宗傳下的規矩,自有其中道理。且稍安勿躁,蓉兒乃仙人看重之人,上天也會保佑的。”
都是些什麽神鬼道理,賈蓉才不論那個。什麽仙人看重指點,都是他自己胡謅出來的。他也沒想着去惱事情,隻是心裏擔憂罷。
奇怪瞧了尤氏一眼,這位太太吃了幾天齋真把自己當菩薩了。
賈蓉嗯聲應下,說了再不沖動闖門,拖着身上兩個人形挂件來到窗邊。
恰時,又聽了裏面傳出秦可卿一聲痛叫。蓉哥兒心弦緊繃,隔着窗子明明什麽也瞧不見,卻仿佛已看了秦可卿秀發淩亂、臉色蒼白、身上香汗如雨。他無聲地握緊手掌,濕潤濁物模糊了雙眼。
“可兒,大爺就在你身邊,永遠陪着你。”
房裏可卿聽了,心裏寬慰,似有了更大力量。
她竭力咬着牙。痛呼壓得極輕,一聲聲喚着‘大爺’兩字,一直沒有停止過。
從黑夜等到天已蒙蒙亮。身上挂着的兩個丫鬟也松開了他的手臂,隻環着蓉大爺的腰。旁邊正門裏産婆子們不斷進進出出, 他雙手緊抓着窗戶, 擔憂到了極點。
當東邊升起新日的第一縷橙色陽光灑進甯國府裏,屋内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呼聲,刹那間将蓉哥兒的臉吓了雪白,急喚:“可兒, 你怎麽樣了。”
“啊……”
随着而來的是房裏産婆、嬷嬷、女官們的聲音:“快……快, 使勁,快使勁, 要出來了!”
蓉大奶奶呀地一聲慘叫, 外面蓉大爺聽得心驚膽顫,手不斷地哆嗦。
旁邊的香菱、雀兒二女全被這聲慘叫給吓壞了, 各有心思。一個在擔心房裏奶奶情況, 一個在暗暗想着原來生孩子竟這般痛苦。
小雀兒擡頭瞧了蓉大爺一眼,認真道:“即便再怎麽痛苦難受,雀兒也要給大爺生個孩子。”
“……”這小丫鬟小小年紀想什麽了。蓉大爺不理她。
小雀兒又道:“奶奶定也是這般想的, 若能給大爺生下一子,受再大痛楚,奶奶心裏也定歡喜。”
賈蓉一想到孩子,一想到自己在這世界有孩子了。心裏竟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才真正的融入了這世界。
一時,竟也期待起來。又覺香菱柔軟身段緊貼着自己, 瞧着這張同可卿相似的臉, 聞着這淡淡處子芬香,亦有心猿意馬情難自控之意。待聽了房裏動靜, 想可卿尚在生死關頭,才把這胡亂念頭抛出九霄雲外。
當金橙色的陽光掠過屋檐,灑在窗戶上時。
“哇……”
一聲清脆響亮地嬰兒啼哭。
仿佛上天降臨地福音, 瞬間響徹了整個甯國府大院。
賈蓉愣了愣,蓦然覺得, 心都被抽走了。他還想進去房裏, 看看可卿是何模樣, 卻被尤氏阻止了。裏面嬷嬷、女官更砌成人牆, 不讓蓉大爺更進一步。
他隻能聽着老嬷嬷報喜:“恭喜爵爺,甯國府添丁。”
賈蓉緊快給小雀兒與香菱使着眼色, 那邊尤氏卻搶先了一步,讓銀蝶送上了賞銀。報喜嬷嬷笑着收下,卻依舊半步不讓,道:“頭一個月裏, 爵爺是不能進房裏瞧奶奶的。娘娘亦有交代, 若爵爺要硬闖, 便請爵爺去王府找娘娘說理去。”
這又是什麽狗屁規矩。
蓉哥兒還是想瞧瞧可卿是怎樣了,旁邊尤氏卻催着他趕緊離開, 莫阻了嬷嬷和女官們辦事。
房裏,素來體弱的秦可卿已虛弱不成人樣。女官、嬷嬷們給蓉大爺家的大哥兒洗了污穢, 又換了早請來的奶娘抱住。
待疲倦的可卿匆匆見了孩子模樣,奶娘與嬷嬷又抱大哥兒至房裏一角照顧去了。房裏女官佳宜喚了丫鬟伺候可卿,又出來将香菱、雀兒兩人喊進去。
這産後的陣仗竟比産前的陣仗還要大許多。
不多時,裏面走出老嬷嬷到院中清人, 賈蓉這位男主人被趕、瑞珠、寶珠兩位府裏姨娘被趕,尤氏這位長輩太太自覺先離開了。最後可卿院裏, 隻留下可卿房裏香菱、可兒及另幾個小丫鬟, 并忠順王來的女官、嬷嬷們。
賈蓉雖然心裏癢癢, 想去裏面看可卿, 順便瞧瞧孩子。裏面嬷嬷女官們卻嚴陣待着, 除了偶爾尤氏能進去,其他人竟一個也不放。
當日,榮國府、忠順王府都得了消息。
忠順王妃更讓人傳教谕,七日内不許賈蓉進擾可卿。這麽一來,蓉哥兒也漸收起了去看秦可卿的心思。
甯國府裏出了這麽一樁喜事兒,東府所有人的心思都記挂在了蓉大奶奶身上,以至于王熙鳳搬來東府休養的事情也推遲了。
七日時間眨眼即過,産婦觀察期也結束了。
盡管賈蓉不知道設定七日的産婦觀察時間原理依據是什麽,不過他隻惦記終于能見着秦可卿母子二人了。
這日。賈蓉終于見了思念許久的秦可卿,又瞧了那醜孩子。
天倫樂事尚才序想,西府便有太太帶丫鬟,并幾家姐兒過來。尤氏早知她們要來,已在前面正堂招待。
由于秦可卿還需一月滋養時間,不能長見客人。除了西府老太太,其他太太奶奶姐兒皆是瞧了面便回正堂喜樂去了。
“你怎麽也來了?”尤氏瞧着王熙鳳的大肚子。
“怎的不歡迎咱們過來?”王熙鳳冷笑着諷刺道,“咱是來瞧蓉哥媳婦, 又不是尋你的。”
尤氏素來愛與王熙鳳鬧嘴, 互相也知性子,聽她諷刺,便回刺道:“狗嘴吐不出象牙,若非瞧你大着肚子,今兒定要罰你幾盅才行。”
王熙鳳一手撐腰,一手由平兒攙扶前行,臉上跋扈樣子。道:“莫在前面擋道,還不扶了我過去沾沾蓉兒媳婦的喜氣。”
平兒笑道:“蓉大奶奶今年給家裏開了好頭,第一胎便是個帶把的哥兒。”
尤氏聽了也不惱,反樂。甘願扶上王熙鳳,領着往正堂後面院子走。後面還跟幾個丫頭姑娘,随着王熙鳳一起瞧了蓉大奶奶。
又是說了一通貼心的吉祥話,惹了旁邊賈蓉一陣心疼。請了尤氏傳話出去,蓉大奶奶身子欠恙,不一一見客了。
奈何賈蓉想獨留房裏陪可卿,也是不許。忠順王府來的老嬷嬷以蓉大奶奶需要靜養爲由,沒讓賈蓉在院裏坐上多久便去了外面。
外面,除了西府女眷們,其他府裏自然也有人來。
到正晌時,北靜郡王水溶攜北靜郡王妃甄二姑娘同來。郡王妃至正堂尋老太太聊天去,水溶則由賈蓉招待。
“初三時過來,不趕巧未曾見着蓉哥兒,今兒算是終于碰面了。”北靜王同賈蓉來到甯國府書房裏,待下人奉茶退出。水溶樂道:“蓉哥兒去年在江南亦有收獲,如今府裏添丁,可謂雙喜臨門。”
賈蓉笑道:“殿下不也春風得意。”
北靜王神秘一笑,謙虛道:“何來春風得意。西北各部大亂,去年時準格爾蒙古又成立千人火炮軍隊,兩年之内塞北與大燕恐有戰事,那時本王可有得麻煩。”
蓉哥兒别有深意看了北靜王一眼,隻怕其中北靜王沒少下功夫吧。他笑道:“有殿下駐守察哈爾,西北亂事何能擾我大燕。”
北靜王聽之,更喜,道:“本王倒也上書幾次,想求當今調蓉哥兒來兵部,亦或是在京營當值。奈何忠順王信寵蓉哥兒,不然往後西北軍功也有蓉哥兒一份。”
這家夥到底在謀劃什麽了?不會真想着聯和西北各部反攻大燕吧。
賈蓉笑道:“隻怪咱太優秀,導緻天意弄人。可惜了,可惜了。隻是殿下未免太瞧得起西北荒蕪地了罷,一個準格爾,在太上皇時便被平了幾次,如今他還能翻出浪來不成?”
北靜王搖頭道:“去歲時,準格爾換了新王。這位新王手段不俗,接納一批從西洋逃亡過來的紅毛鬼組建了千人火炮隊,竟平了西海各國。甚至北邊厄羅斯也在他們手裏吃了一次敗仗,可不能小觑。”
未免太強了點吧?
賈蓉竟然有點不敢相信。單單憑借一群從西洋逃亡過來的紅毛鬼相助,一個準格爾就能橫掃西海,還打敗了厄羅斯?
他可知道,去年大燕還出了一件極其屈辱的事情,漠北白哈爾胡送給了北方厄羅斯。
那可是白哈爾湖啊,亞歐最大的淡水湖,就這麽白白送給了厄羅斯。
當然,顯德皇帝瞧不上白哈爾湖,也不覺得這最大淡水湖有什麽用,可是賈蓉還是覺得屈辱。就算這會兒沒用,也是自古以來的國土,如果不是懾于厄羅斯軍力豈會将白哈爾湖讓出。
隻是……準格爾竟然能打退厄羅斯,确實有點強了。
難不成是自己誤會了北靜王,這貨沒參與準格爾的事情。
“那等大事用不着我來操心。”
賈蓉讪讪笑了兩聲。同時也想着,現在都是炮來炮去的,自己還是不去的兵部兵營的好。真打起仗來,火炮不長眼,指不定哪天不走運被炮轟了。還是在京畿地方營田好,至少性命無憂。
北靜王與他在書房裏閑聊一些朝中動态,又問了賈敬如何。
可惜賈敬愈發神隐,北靜王也沒在去敲門求見。閑坐片刻提前離了,留下北靜郡王妃在甯國府裏。
賈蓉招待完北靜王,馮家、陳家、牛家、衛家等陸續有人過來,這一日他忙得不亦樂乎。主要各家送來禮物琳琅滿目,實在令人歡喜。
待到後晌,甯國府酒宴将啓。
尤氏身邊丫鬟銀蝶卻找來。
賈蓉疑惑不解,問:“确定是北靜王妃邀我?”
銀蝶道:“确是郡王妃娘娘,太太請了娘娘至會芳園西角叢綠堂歇息,正等着大爺過去問話了。”
蓉哥兒這是真的疑惑了,他和北靜郡王尚且還能有些話聊,和北靜郡王妃有什麽好聊。
屬實不知。
他又問:“老太太未在王妃娘娘身邊陪着?”
銀蝶笑道:“娘娘自持是老太太晚輩,便是見了咱們太太也喚聲嫂子。說是問些家裏私事,才特意未去天香樓,先到了叢綠堂。”
賈蓉撓了撓腦袋,他連這位郡王妃的面都沒見過了,他們之間能有什麽家事要說。唯一能扯上關系的,也隻有去年時去甄家一趟。那時,也未在甄家過多停留,僅僅隻見了郡王妃的父親。
難不成是問甄家老爺的事?
蓉哥兒帶着滿心疑惑,由銀蝶領着朝叢綠堂去。
至堂中,賈蓉才見了垂簾後人影,便急急行禮請安。
簾後又一輕盈笑聲款款傳來:“蓉哥兒請來吧,今兒你有大喜,何須這些俗禮。按你我親緣,也該叫我姑姑才是。”
那聲音很年輕,竟像是個不太成熟的少女說出的。賈蓉起身,左右偷瞄了兩眼,才見了簾前有丫鬟,屋内尤氏也在。
他也是個臉皮厚的,既然北靜王妃這般說了,賈蓉也不客氣。笑着道:“姑姑喚蓉兒過來,有什麽教誨可盡管說着。”
簾前丫鬟聽了,竟忍不住偷笑。尤氏更是眼中露白,道:“蓉兒素來口不擇言,還請娘娘不要怪罪。”
簾後人道:“嫂子毋憂,這般才像是同家裏人說話。要論口不擇言,嫂子是沒聽過金陵那位霸王的名言。”
金陵的那位霸王,賈蓉倒是有所耳聞。甄寶玉與林黛玉同歲,與賈寶玉同貌,那性子更比賈寶玉極端。常被人津津樂道的一名言便是:‘必得兩個女兒伴着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裏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裏糊塗。’
顯然尤氏也從他人口裏聽過甄寶玉的事迹,也笑笑不再說了。
北靜王妃說上幾句客套話後,道:“老太太她們該是閑坐了,嫂子不必在這裏照顧,陪老太太她們去罷。”
聽着明顯趕人的話,尤氏與賈蓉皆是一愣。
尤氏待見了叢綠堂裏王妃身邊的丫鬟,又與賈蓉對視一眼,才款款領銀蝶出去。
賈蓉皺眉細細揣摩,雖然王妃身邊丫鬟還在堂裏,卻也多少不合禮節。她就不怕壞了名聲?
暗暗搖頭,又疑惑于對方到底想問什麽,竟要把尤氏及銀蝶都趕出去。
他隻見着堂内王妃喚了兩位丫鬟出去将門合上,讓她們守在門外。如此一來,房間裏隻剩賈蓉及王妃與另外兩名親近丫鬟,可算是與北靜王妃獨處一室了。
賈蓉試探喚道:“姑姑?”
“蓉哥兒無需憂心,隻是向你打聽一些關于王爺的事情。”
王爺?北靜王?
你們是兩口子,難道不比我更了解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