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個送法?”
秦鍾雖年幼,卻不同寶玉他們那樣不知錢兩。他可清楚知道送來的這一趟可換銀子五百多兩,五百兩在任何地方都不是一個小數目。平安州窯廠工匠近百人,其中普通長工一年工錢也不過四千文,折合銀子也才三兩左右。
即便負責細磨工匠一年也不過七八千文,也才五兩銀子一年。五百兩可以請一百個熟練工匠了。
秦鍾如何不心疼。
蓉哥兒道:“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沒送一次,便可送幾十兩好處費,再大的家産也支撐不住。雖然水泥天物的售價也能跟着漲,可要再翻幾倍價錢,咱們甯國府雖不虧了,各處的工程卻要耽擱了。”
秦鍾小聲問道:“洪澤湖還等着水泥要用,咱們将東西送了漕運部院,河道衙門那邊該如何交代?”
蓉哥兒道:“交代?自然要他們找漕運部院讨交代去。”
他在心裏計算這事要怎麽做才好。
是拖着這些東西直接去漕運部院找麻煩?别說自己能不能見到漕運總督,就算見到了,又能怎麽樣?隻要漕運總督說徹查一番,然後……往後要想從運河送貨過來,還不是該給錢給錢。
還是直接去忠順王那裏哭慘?
貌似不行喲。随着平安州窯廠的生産慢慢進入狀态,大運河的運送反而不太便利了。如果能夠将水泥申請列入海運範圍,那才真解決了這問題。誰還管漕運部院的官員怎麽貪污,反正走海運也挨不着,甚至都不須雇商海運。
他可是記得寶钗說過薛蝌家裏是有海運執照的。
往後可直接請薛蝌家的海船,把水泥從平安州從海上送到江南。他才不信海運危險的鬼話,前明時期也多是海運,難道前朝大明時海上不危險,到了大燕朝海上就突然危險了?
更早之前的蒙元也是海運, 那時候的船隻難道比大燕的船還發達?
蓉哥兒細細思忖, 念及海運心裏頓時有了想法。輕松笑道:“你們無須擔憂,今兒吃好喝好,水睡一個好覺。明兒一早起來,事情也就解決了。”
“嗯?”
蓉哥兒笑一聲, 沒有解答。反而向幾人問了運送水泥的船隻在哪停靠, 神色更神秘起來。傍晚時分,淮安府桃源縣内, 蓉哥兒見了一老農。
“你們倒是有耐心, 竟在我身邊跟了幾個月時間。難不成你們教内爲給你安排任務?比如吸取教衆之類的。”
老農咧嘴露出滿口大黃牙,笑道:“教中弟子各安其職, 咱本是農使, 負責傳授教内子弟糧食耕種技巧。隻是最近遇上了更加要緊的事情,是一件比傳授耕種技能更重要的事情。”
蓉哥兒輕清楚看到這老農口中滿嘴牙垢結石,甚至能聞得他張嘴時傳出的口臭。他微微後移着腦袋, 倒是能猜出這老農要做的是什麽事情。無非就是找那隻小雀兒嘛?可惜人家當着的幸福小丫鬟,又不願跟你們回去做佛母。
他道:“咱也别相互打啞謎了,我想知道這漕運部院裏可有你聖教的人員?特别是在桃源縣當值的。請你們聖教配合我做一件事情,我也能幫你一個小忙。”
老農雙目一凝,疑惑道:“明王大人知本使要做什麽?”
蓉哥兒裝傻道:“不知,不過你一直守我身邊, 想來這事一定和我有關。甯國府水泥窯的事情, 想必你也聽說了。漕運部院欺人太甚,我總得多少讨一個場子。”
老農問:“明王欲如何進行?”
“也沒啥。我聽聞運河各段官員常監守自盜, 不僅向路過商船索要高額好處,還偷盜商船貨物變賣。據說便是那每年送往通州倉的漕糧也會被盜不少。所以想請聖教的兄弟,将我甯國府的水泥天物從船上偷了離開。”
“這……”老農愣一下, 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事情。主人家請外人偷自己?實在看不懂其中緣由,他道:“非是不願相幫明王大人, 漕運部院各段雖皆有教衆, 卻全是不起眼的小吏。況且據本使所知, 甯國府此次送來幾萬斤的貨物, 哪能是人力可偷走的。”
可不嘛。由于漕運部院規定,大運河上小商船内載貨不可超六百斤。所以這幾萬斤的貨物, 連運送的船隻都有近百條。
“偷不走的,那就毀掉呗。鑿船沉河也好,一把大火燒個幹淨也行。”蓉哥兒神色淡然說道,輕輕瞥了老農一眼, 輕笑一聲。又道:“甚至……若你們聖教有本事, 哪怕将這幾百兩的東西全運走了。我毫不在意!”
老農道:“雖然咱也眼紅, 但想要運走,桃源縣的教衆可做不到。若是往後聖教想買這寶物, 明王大人可行個方便才是正經的。”
蓉哥兒無所謂道:“天物對外售賣不由甯國府負責,過些日子平安州地界應該便有商家外賣了, 你們教裏自己到商家那聯系購買便是。”
老農點頭應下。認真道:“大人真要将這些好東西沉了?”
“沉了吧,動靜越大越好。”
老農道:“那麽一個時辰後,将有漕運部院巡漕小吏将突擊巡查商船,清查私鹽等違例貨物。”
蓉哥兒咧嘴笑道:“好說好說, 最好還請幾個聖教弟兄裝一下守船的人員。”
“……”
是夜。
河船上人頭暗動,一箱箱水泥在昏暗夜色下從船上搬上了岸。一船船都悄然空了, 誰也沒有發現。
從桃源縣喝多酒回來的守船人突然見了前面動靜, 大喝一聲。
夜色下, 人群湧動, 許多提着燈籠過來的人見了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各自扭打在一起。有人大喊:“着賊了,着賊了。”
“閉嘴,咱在巡查你們的商船。”有人喝道,掏出漕運部院巡漕的令牌放燈籠前照了照。“本官懷疑這些木桶裏暗藏私鹽,必須送搬送衙門的細查。”
“沒有。”衆位守船人一驚,不敢再打。隻無奈大聲喊冤,“實在冤枉啊。咱們是甯國府送往洪澤湖工程需用的天物,哪來的私鹽。”
“閉嘴。”
不遠處的閣樓之上,賈蓉望着下面發生的一切,面無表情。隻見有人推到了裝有水泥的木桶,木桶破碎水泥灰撒一地。
随之,守船人大喊,驚動了周邊所有人。聞聲趕來的衆人,隻見這多人互相撕打,卻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蓉哥兒淡淡說了一句。“該到掉下信物的時候了。”
果然, 不多久一位巡漕小吏身上手上的牌子飛出, 發出刺耳的叮當聲。這人又喊:“漕運部院辦事,所有人散開。”
随着這一聲大喊,又有一人罵道:“不想将東西送漕運衙門清查,咱們現在就砸了巡查。”
嘭一聲。
兩聲……
一桶桶的水泥被砸在地上,裏面都沒有他們說追查的私鹽。
“該怒了!”蓉哥兒又道。
這時,賈蓉身後卻走來一人,款款道:“不急,這會兒發怒,怎麽能讓别人記恨上漕運官員。”
果然,守船人不敢吱聲,并未發怒。
賈蓉在上面隻看着下面人似乎又交流了什麽,好一會兒,幾名守船人才過去再推搡在一起。事情就是那麽的巧合,燈籠與火把落在了船篷與纖繩紙上,頓時燃起熊熊大火。
見事不妙,有巡漕官吏溜了。随着喧鬧聲傳來,有守船人要救火,卻不想自己被燒着。痛苦之聲響徹天際,跳下河中,吓得岸上衆人不敢靠近。
随着纖繩被燒斷,後面船隻随着全往火焰上撞來。隻瞧着熊熊大火如卷起火浪,将旁邊船隻也點燃了。随後便見運河紙上火光四射,随着水波幾十艘火船竟朝下遊而去。
蓉哥兒問:“那被燒身的人不會有事吧?”
老農笑道:“不用擔心。”
賈蓉哦了一聲,問:“各船上應是放了火油吧。”
老農道:“你們甯國府運送天物的船隻本就塗了東西放水防潮,本就容易着火。根本不須那麽麻煩,已經計算過了。等到下遊,着火的船隻碰壁。所有的船隻将撞擊在一處,一場大火少說要燒去一半的船隻。”
“那就是看天意咯。”
老農笑道:“大人莫非忘了剛剛跳入河中的人?”
好吧,看來這十幾條船要燒幹淨了。蓉哥兒點點頭,戲看完了,該回去休息了。笑一聲:“往後你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的,又在咱能力範圍内的,隻要不損壞賈家名聲利益定會想幫。”
老農嗯了聲。
蓉哥兒又道:“這事隻認你喲。可别給我提什麽我絕對不可能去做要求,否則莫怪我做失信小人。”
“……”
果然,待老農離開後。賈蓉守着窗戶,隻見河道上船隻都擠在一處。其中一隻撞上河岸,傾瀉之下卻引起了連鎖反應。火勢蔓延了,這個夜晚被熊熊大火個點燃。
立在閣樓之上的賈蓉仿佛都能聽見那火焰燃燒木材發出的噼裏啪啦聲響。
世界上最動聽美妙的聲音。
這一夜,他長舒一口後,終于睡了一個安穩的好覺。
一覺起來隻覺神清氣爽,渾身舒坦。随意洗過,來到窗邊,河岸碼頭上那一地的水泥依舊還在。臉上不由勾起一抹笑容,這賬按上漕運部院上,他們應該躲不掉吧。
“大爺……”
“大爺,大事不好了。”
突然外面傳了急切敲門聲,蓉哥兒蹙眉開了門,見了是秦鍾等人過來。問:“什麽事情讓你們慌慌張張的。”
“咱們的船不見了,所有船都不見了。隻在碼頭上留下的十多桶,也是不能用的。”
隻要開了口子的木桶,在這樣的天氣一定受潮,當然用不了了。蓉哥兒暗暗說道,就是要所有水泥都用不了才好。
蓉哥兒暗暗點頭,道:“我知了,你們今日是繼續在桃源縣休息,還是随我一同上樂馬湖去?”
“可是那些貨物,這可怎麽辦?”
“怎麽辦?”蓉哥兒撇嘴道:“東西都沒了,當然要重新回窯裏繼續運了,洪澤湖的段玉他們還急着等水泥用了。也不知道窯裏這個月送貨的船隻動身了沒,又送了多少過來。唉……什麽時候才能把洪澤湖的水閘水壩修好哦。”
“大爺?”秦鍾見賈蓉臉上并沒有悲憤之色,忽然想起昨兒聽賈蓉說的話,要把水泥送給的漕運部院。難不成昨夜的事情,是大爺找人做的?秦鍾不由心裏駭然,正欲開口詢問。卻又及時将嘴裏話給咽下。
蓉哥兒淡淡道:“回去吧,若是下一批貨物還沒啓程,便讓賈芸暫時不送了。等了我信件,再看情況。”
“哦!”
衆人面面相觑,隻覺得蓉大爺反應奇怪。但皆不敢多想,他們可都記得蓉大爺昨日說的話了。一個個左右張望,最後勸說着秦鍾,讓早日回平安州才是。
等秦鍾等人離開,老農才帶着一包東西進來。
“裏面是巡漕官吏的衣服,還有巡漕的令牌。雖然損失的幾名教衆在漕運裏的官身,但爲了完成明王大人的事情,倒也算值得。”
賈蓉眯着眼瞧他。怪笑道:“可别說這些有的沒的,你若想讓我幫什麽,現在就可以說。昨兒也和你說了,可不能損我賈家的名聲和利益。當然,要我去你聖教裏做明王,那也絕不可能。”
老農聽見,卻絲毫也不生氣。笑道:“大人說什麽便是什麽,聖教也不想牽累大人,但又擔心大人素日安危。本想送大人一女侍衛貼身保護。”
“保護?是監督的意思嗎?不怕我轉身就讓人拿了她?”蓉哥兒打趣道。“我身邊常有禁宮侍衛與錦衣衛,想要辦一個人可簡單了。”
“大人明知我日夜在外面跟着,卻也未讓人還抓。所以大人不是那般的人。”老農笑一聲,“若是大爺又害我之心,隻怕在揚州時,我便被人給拿了。”
蓉哥兒伸手搭上老農肩膀,卻突聞了這家夥嘴裏怪味,又惺惺松開。稍撤兩步,笑道:“你又未曾想過害我,還送了我禮物。我何必害你了?這次又得你幫忙,咱心裏隻有感激之情。”
說來也是奇怪,造反派不應該一個個都兇神惡煞的嗎?賈蓉卻覺得眼前這老農可愛的很,唯一的不好就是口臭。太臭了。
他又道:“事情忙完,我也該去樂馬湖唱戲了。你還是勿要跟了,那裏可不比金陵。”
老農臉上露猶豫神色,見蓉哥兒一臉真誠像是真爲他着想的樣子。猶豫道:“那麽咱……在金陵等大爺歸來。”
“好啊,好啊。”
蓉哥兒嘿嘿笑道,他知道這家夥還是想找機會去見他們聖教佛母了,又不敢和自己透露小雀兒身份。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