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吃飽喝足了,蓉哥兒當做沒瞧見鳳姐兒的眼色,尋了船甲一處寬敞地坐旁邊發呆。
薛寶钗從後面走來,道:“蓉哥兒與姐姐如今關系,可想過琏二哥知後會如何?”
她怎麽也成了多管閑事的?果然,人都是會變的。
蓉哥兒道:“如今地步,還能如何?隻能走着瞧了,二叔若是心裏有氣,咱也隻能憑着任打任罵。”
偷了人家媳婦,心裏要說沒半點歉意。那是不可能的!他還沒那麽狼心狗肺。回頭瞧了一眼寶钗,換了姿勢,雙腳垂在了船外。背朝着她,隻是不願同她說這種事情,苦笑着又道:“男女情愛之事,說了,寶姑姑也未必懂得。”
情愛?
她也是情窦初開的女子,多少還是明白一些。隻是從小的教育告訴她,女人是沒有自己情愛的。爲家、爲夫,扶家、扶夫才是寶钗追求的目标。
薛寶钗道:“天下情愛若都成了你和姐姐這種,怕要玷污了情愛兩字。”
賈蓉聽見,也不答寶钗的話。現在想來,他與鳳姐兒的關系,一早就有了苗頭,出事是注定了的。
鳳姐兒在西府過得體面,心裏卻也不甚如意。他又多應承體貼, 正彌補了這兩年鳳姐兒感情上的缺失。
哪裏先開了口子, 之後便如決堤之水,泛濫下一發不可收拾。
玷污就玷污罷。
寶钗咬咬銀牙,不滿蓉哥兒這态度。心裏又有其他打算,尋着蓉哥兒身邊坐下, 并看着對岸燈火。
“姐姐與蓉哥兒關系, 現在還無外人知曉。蓉哥兒尚能與姐姐斷了這關系,可做什麽也沒發生。如此處理, 待蓉哥兒、鳳姐姐都有益處。到底姐姐是有夫之婦, 别因這些事情害了你前程,又壞了鳳姐姐的清譽。”
賈蓉疑惑瞥了一眼, 這妮子膽子是真的大, 敢教唆這樣的事情。不怕被鳳姐兒知道了,上來抓花她的臉?
這樣的事情,鳳姐兒能答應?蓉大爺也不會答應。已經對不起賈琏了, 還要再負王熙鳳?他做不出來,鳳姐兒待他夠好,他也不能虧了鳳姐兒。日後王熙鳳和賈琏是和離,還是做對假面夫妻,還要等真到了那天再去計算。
他輕笑道:“在我面前說說,還能知道寶姑姑是好心。要讓她聽了, 隻會當你耍心眼, 定要與你翻臉不成。”
薛寶钗輕歎一聲,自己真的是好心嗎?暫且算是好心吧, 至少是爲了護他名聲。心裏又不服輸,若因爲男女私情壞了前程,是大可惜。
還想再勸。
就算不害前程, 偷嬸子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少不得戳脊梁。
她道:“蓉哥兒身邊若是換了其他女子, 哪怕多收幾房妾室, 家裏人也不會多說什麽。鳳姐姐身份到底不同, 蓉哥兒得是細細思量清楚才行。”
以前怎麽沒發現寶钗也是個愛說教的。蓉哥兒疑惑瞧了她一眼, 以她性子不應該這樣啊。難不成是自己之前對她的認識有誤?
賈蓉蹙眉道:“姑姑這話往後還是别再提了。”
薛寶聽見,知惹了蓉哥兒反感。懂過猶不及的道理, 方才不再繼續勸他。輕笑道:“蓉哥兒便當我沒說過罷,也非是爲了壞你們的情誼,隻怕将來惹出不少麻煩罷。”
賈蓉道:“管他什麽麻煩,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哪怕再壞的結果, 我也全都認了。”
寶钗在心裏頭一歎, 你倒是幹脆利索, 卻沒想過女人名聲。沿着船上燈籠的光亮瞧着上蓉哥兒那張臉。樣貌才華都是出挑的,前途也好望, 怎麽就有這麽個壞事。
蓉哥兒被看得不自在,這眼神……似乎在哪裏見過。摸了摸自己鼻子, 轉頭過去。薛寶钗卻若無其事的擺正了腦袋,當做什麽也沒發生。
不一會兒,寶钗隻覺自己另一側的耳朵滾燙。
她到底受不了蓉哥兒這眼神,船甲上氣氛也稍有旖旎, 更不自在。
薛寶钗張了張嘴說出一句:“蓉哥兒瞧我作甚?”
話音才落,寶钗便後悔了。這聲音語氣, 怎麽……自己總是會在蓉哥兒面前失态。當下更不敢去看他, 強裝鎮定, 笑道:“莫不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定是莺兒這丫頭沒給我梳妝好。”
賈蓉就這幾日事情, 心裏一琢磨。心裏發笑, 嘴裏卻鄭重其事地說道:“姑姑臉上還真有些東西,可莫要動。”
寶钗不明所以,轉頭瞧他,見了那稍有玩味的笑容。一時心慌起來,又看蓉哥兒連越湊越近,整個人像是被人定住一般,不敢動彈。
近了。
真的近了。
寶钗已經能聞到蓉哥兒呼出的氣息,隻覺自己心髒跳動極快,連脖子都僵硬在那裏。
“姑娘……”
莺兒不知什麽時候從後面走了過來,喚一聲道:“管事的送了水來,遲些該會涼了。”
薛寶钗晃神過來,見蓉哥兒身子又後撤回去, 悄悄松了一口氣。回頭斜了一眼來傳話的莺兒,含笑道:“知了,這就過去。”
此次跟着十三爺下江南, 一路急行,少有在進河岸城中修整。許多事情也不大方便,蓉哥兒貼心笑道:“姑姑快去吧。”
隻是這笑容在寶姑娘眼裏卻有些玩味意思。
她臉上發熱,起身快步若逃般離開。進了船艙才暗暗探了探自己臉頰,不是一般的燙手!
瞧了莺兒一眼,吓得小丫鬟不敢做聲。
寶钗深呼吸兩下,款款道:“去外面守着罷。”
賈蓉徑直去了鳳姐兒房間,又是被審問一番,好在她也沒纏着一直追問。
接下兩日,寶钗也不敢往賈蓉身邊湊了,又稍稍躲着。
這樣舉動将蓉哥兒鬧了糊塗不清,也沒管她。等出了樂馬湖,船隊離淮安府也越來越近了。
“等到了淮安,你們尋地修整兩日再繼續南下。”蓉哥兒同鳳姐兒道,“此次十三爺南下,第一要緊事便是爲了洪澤湖大堤,将在淮安待不少時間,你們先回金陵,等到了府裏再傳信過來。”
這一夜,自然少不了瘋狂。
到第二日清晨,又惹來薛寶钗側目。
以至于賈蓉從大船回來時,寶钗也沒給他好臉色瞧。
這一夜是在船上的最後一晚,明兒後晌該到淮安府了。寶钗雖然沒有好臉色,卻還是留了蓉大爺說話。
“金陵尋地,少不得要些時間。蓉哥兒辦完了事情,應到金陵一趟。雖然薛家的人分散出去調查,到底不如你心裏清楚。”
“合該去的,往後這段時間就拜托寶姑姑了。”
找合适的建廠地方是個很重要的事情,現在這時代可比不上後世交通便利。現在甯國府人手又不足。隻能先委托了薛家的,和以前一樣先粗略找地方,等稍有了合适的,再把甯國府水泥窯的人叫來幾人。
賈蓉心裏計算了時間,這兩個月裏,平安州水泥窯的生産設施也該全部完成了。其餘的就是找招工人、建房、采買、調試、生産。可以從平安州直接掉一批老匠人過來,由賈芸領隊也好,秦鍾領隊也行。
宗成得過來。他那套研磨技術,其他人可不太懂。
寶钗問:“明兒一早,蓉哥兒便要回王爺身邊當值了吧?”
當然了。自己還挂了個二等侍衛的名,這些日子能同她們待一起,也是十三爺格外開恩。等到了淮安,可要随時跟在十三爺身邊。
蓉哥兒點點頭,道:“薛家在淮安府有歇息地方罷?指一個店鋪也行,等姑姑到了金陵讓店鋪掌櫃的拿信找我。”
“薛家店鋪遍布各省,其中江南最多。”薛寶钗自豪道,整條大運河,哪一城中沒薛家的店?
“如此便好,到時讓掌櫃的送信到淮安河道總督衙門便好。此次南巡,十三爺便是落腳在此處。”
淮安自古是重地,到大燕朝,位置更是非比尋常。黃河、淮河、泗水、大運河都在淮安府彙集,所以此地設有兩名總督。
一個是管理黃河、淮河及大運河的堤防、疏浚工作的河道總督;以及負責收糧起運、漕船北進、視察調度、彈壓運送等工作的漕運總督。
都是朝中二品大員!
反而是管理兩淮鹽政的兩淮鹽運使署設在了揚州,所以作爲監督鹽政的巡鹽禦史也在揚州。
“蓉哥兒?”真到了分離時間,她反而不舍了。薛寶钗見蓉哥兒欲離,連忙出聲叫住,又心裏惱他就沒其他話要對自己說的?
“寶姑姑還有事情?”賈蓉疑惑看着寶钗。今夜月色極寒,一輪滿月高挂空中将大地照如白晝,船上燈籠下的人兒,更顯清涼。
這神情……
蓉哥兒仿佛回到了清虛觀那日。寶钗也是這般樣子站在月色之中,傲然擡着頭,眼中卻流露出複雜情愫。
他暫時未做多想,隻當是熟人離别的樣子。嬉皮笑臉道:“幸好寶姑姑叫一聲,不然忘了事情同姑姑說。這重要事情忘了,往後得有一段日子難睡着了。”
寶钗見他樣子,以爲是讓她别透露出蓉哥兒同鳳姐兒關系的事情。悠悠道:“蓉哥兒大可放心,我從來不是亂嚼舌頭的,你和鳳姐姐的事情不會洩露給外人。”
蓉哥兒方是點了點頭,又道:“莺兒……”
“你還想打她主意?”薛寶钗莫名的一怒,不想再理會蓉哥兒,轉身便要離開。心裏計算着,等回了金陵就換掉莺兒丫鬟。
我說什麽了?誰打莺兒的主意了。
賈蓉連忙拉住寶钗的手,道:“我是說莺兒能不能管得住嘴吧。”
“……”
薛寶钗才知自己誤會了。
也怪蓉哥兒忽然提起這事情來,寶钗又想着這混賬不僅偷了嬸子,還把嬸子身邊的丫鬟的心給摘走了。
方才聽小蓉大爺突然說莺兒的名字,便以爲是他在打自己和莺兒的主意。
她臉上一紅,道:“讓你在夜裏毫無忌憚,現在知道怕了?莺兒是個精明人,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她是懂的,不然也不會留在我身邊。”
“哦。”賈蓉嘿嘿一笑,道:“還是得麻煩寶姑姑吩咐一聲。”
寶钗見自己手還被拉着,面上更羞。語氣也柔軟起來,輕聲道:“會和她說的,蓉哥兒可放手了罷?”
有點舍不得放開了!
蓉哥兒心道一句,這麽個漂亮人兒,樣子怎麽就這般迷人。無意中瞄見她眼中春意,蓉哥兒一時都茫然了。思忖暗想着這些日子寶钗的反常,難不成……
本大爺會不會有點自戀了?
蓉哥兒苦笑,對上寶钗含春大眼。一時反是心中也柔軟起來,朝前走上兩步。
大膽貼近了寶姑姑,好聲道:“謝謝寶姑姑這些日子對甯國府的幫忙,雖然是合作經營事業。若無寶姑姑相助,水泥窯也難有如今進展。”
嗯……
輕輕的低音随着河上威風傳入耳朵,寶钗身子稍稍麻了一下。又覺手掌被人拿捏作弄,輕輕抽了兩下,也沒能從蓉哥兒手裏抽脫出來。
“也……也……不是什麽要緊事,都是親戚家的,何故計較半點得失。”薛寶钗略顯尴尬道。
這壞人怎麽就不放手……他的手真舒服,不涼不暖,剛剛好。甚至有點不想脫出手來。
船艙之中,王熙鳳打了呵欠,問平兒道:“去外面瞧瞧他回來沒,月亮都飄在天上了,也不見他人影。”
平兒笑道:“快要進淮安地界了,應是王爺留着大爺吩咐罷。難不成昨兒還沒鬧夠?又想着今兒續上?”
鳳姐兒呸了一聲,罵道:“你這騷蹄子如今敢打趣我來,夜裏都是誰按着我手來哉?等到了金陵,我就睜眼瞧着你這蹄子幾月沒了男人,還有沒有如今生氣。”
平兒不敢接這話,連忙出了艙房。才到轉角處,見了船甲上牽手的兩人。
“還說你們沒關系!”心裏罵了一句,噘着嘴轉身回了。又見莺兒要過去,順道拉着莺兒打發了回去。
鳳姐兒見平兒去而複回,疑惑問:“還沒回來?”
平兒道:“剛出去沒見着人,應該是還有事情未處置完。”
甲闆上兩人,卻不知道剛剛船艙發生的事情。
“姑姑!”
“嗯?”
寶钗羞着臉不敢擡頭看他。靠在溫暖懷裏,聞着日思夜想的熟悉氣味,心裏竟也滿足平靜。
蓉哥兒問:“姑姑可暖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