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急死個人。”若非是老太太房裏,又有這麽多人在,王熙鳳不然真想沖上去給蓉哥兒來一下。“就這麽幾行字,你看了一遍又一遍,倒是說裏面寫的什麽話。”
蓉哥兒看了半晌,遺憾地将信件遞回鳳姐兒。眼睛的餘光裏看到王熙鳳扭曲的表情,突然想起鳳辣子是不識字的,靈光一閃忙道:“嬸嬸将信收着罷。”
賈母問:“王家信裏怎麽說?”
蓉哥兒回道:“舅太爺信裏說王家爲重孫累上保本,皇帝終許了個内城九門的差事。隻是恰遇上忠順王因水泥一事多番上書,給重孫薦了工部主事的官。舅太爺與王爺争了一茬,反讓皇帝暫壓了批文,把事情給耽擱了下來。”
王夫人也看了信裏内容,知道賈蓉沒有撒謊。隻是聽他說出來,臉上還是忍不住展露怪色。
王家的兄弟爲賈蓉保本,也算不得稀奇事。賈王兩家本就親密,就算她再不喜歡賈蓉,也不會阻止兩府出個正經官老爺。
隻是這麽個混賬小子,怎麽就和親王老千歲扯上幹系了。
這些公侯家裏的太太們,哪個不知道這忠順王可是今上最信賴的人,一人掌管數府部。賈蓉能被當朝十三爺保薦,至少也是入了十三爺的眼。
王夫人心裏悠悠歎一聲,這賈蓉怕是要起勢了,以後自家寶玉在這混賬的襯托下,光芒會越來越弱。她心裏無奈,偏偏卻又阻止不住。
跪在地上的邢夫人,更是吃了一大驚。論爵位,府裏赦老爺是一等獎軍比賈蓉要高出數等,可是賈蓉若做了官,這情形便是不同了。她心裏想着,但願皇帝老子賜賈蓉一個無職無權的散官才好,萬萬不能讓賈蓉混個職官。
邢夫人心道這兩府中勢利眼最多,其中老祖宗最勢利。
就因爲赦老爺不去爲官,就偏愛做官的政老爺。以後賈蓉真成了職官,在兩府裏的地位還不得嘩嘩嘩的往上升?到那時怕是更不把赦老爺放在眼裏了。
王熙鳳則是眉目裏透着春情,嘴角間挂着愛意。把剛剛蓉哥兒那刺她不識字的舉動,完全抛去了腦後。大庭廣衆下,朝着蓉哥兒悄悄挪了一步,聞着蓉兒身上熟悉的熏香才作罷。
輕輕的那麽一笑,宛如寒春盛雪裏的一朵鮮豔梅花。烈焰紅唇輕啓,露出裏面皓白玉齒,打着密語道:“沒枉費了你舅太爺的辛勞,我們家裏又要做一位官老爺了。”
這一笑,竟然蓉哥兒挪不開眼。他哪裏聽不出來,鳳姐兒嘴裏說着是舅太爺的辛勞,其實是在向自己表功了。如果不是王熙鳳向王家寫信,王子騰哪裏會主動去做這事情。
蓉哥兒低頭輕聲道:“嬸子可要替蓉兒好生謝謝舅太爺。”
賈母聽着兩人的對話卻微微蹙眉,她也不知道兩人話裏的内涵。隻是想起曾經一門雙公的賈家,那時的王家也需得依仗賈家。現在偏反了過來,賈家的長房長孫還需要王家上本,當真是諷刺。
當下冷淡道:“都是家裏的親戚,互相幫襯提扶都是理中應該的。也用不着太過于客氣,待過年時,蓉哥兒攜上媳婦到王家拜門住兩日就好。”
王熙鳳精明的很,瞧着老太太這番态度。定然是誤會了自己與蓉兒話裏的意思,附和着道:“老祖宗說得不差,往年裏我們家也沒少幫扶他們王家,這大約就是所謂的禮什麽往來了。一家人,不需說兩家話。”
賈母聽了這才罷休,展顔笑道:“你這破落戶就會胡說,什麽叫他們王家,你也是王家養出來的。以後我再聽到這種話,就讓你姑姑打你嘴巴。”
在場還有一個姓王的了。
賈蓉悄悄瞄了眼王夫人,果然現在對方臉上還挂着牽強的笑意。隻聽王夫人道:“老祖宗還不知道鳳丫頭的性子?在哪個面前,就往哪邊說好話,心裏倒沒個你我之分。”
不得不說,這王夫人在關鍵時候還是會選擇維護自己的内侄女。
反正,今兒因靜虛老尼鬧出的事兒,也就此罷休了。鳳姐兒先帶着自己院裏的丫鬟回去了,蓉哥兒也後腳出了門,遇上給老太太挑了奇果來的鴛鴦姑娘,道一聲:“今兒謝謝姑娘了。”
鴛鴦方才在房裏也聽了事情經過,更知蓉哥兒将要做官。當下笑道:“我也沒幫上什麽忙,小蓉大爺不用這般客氣。”
賈蓉因得了官職的消息,心情還算舒暢,也沒在賈母院裏多停留。隻看了房裏的邢夫人還跪在冰冷的地上,愉悅地與鴛鴦告了别。
“你這官帽朝服還沒下來,用得着這般得意嗎?”蓉哥兒走到半晌,就見到前面有幾人在等着他。
“嬸子怎麽在這停下了?”
王熙鳳哼道:“瞧你樣子,似乎是不想見到我?才救你一命,沒想卻是個忘了恩負了情的混賬。”
蓉哥兒餘光看着鳳姐兒身後的平兒等人,笑道:“嬸子又亂用詞,那是忘恩負義。”
“沒半點良心的東西,誰跟你咀嚼文字。枉費了我爲了你給王家傳信,到頭來也沒得到半個好處。”
賈蓉聽了王熙鳳這話,瞬間秒懂。原來鳳姐兒是惦記着剛剛在賈母院裏說的謝謝,這會是來讨債的。
蓉哥兒道:“不是蓉兒舍不得給嬸子送‘謝禮’,這不朝服官帽還沒送來,現在送這禮,反讓人覺得奇怪了。”
鳳姐兒斜着眼瞧他,薄唇微微撇着道:“你是記着回府給媳婦送好消息罷?”
賈蓉怎麽可能會認這種事。王熙鳳可是賈府裏有名的醋罐子,隻要他認了,今兒這罐子不碎也得碎。還不得被弄得個滿身的酸味?
他道:“嬸子這可是誤會了,蓉兒心裏想着,今兒這事全賴那水月庵的老尼。莫名生出這些事情來,還害得嬸子差點在老太太、太太們那裏讨了惡。我準備回府計算如何找水月庵麻煩了。”
一說起水月庵來,鳳姐兒也是咬牙切齒,心裏對靜虛老尼是恨極了。
“這事我來處置罷,你如今爵位在身,又要加官,還是不要牽扯到這些事裏的好。”
這事哪裏敢讓鳳姐兒去處理,這妮子做事沒個輕重,也不守什麽規矩。萬一弄出人命來,賈家就算在理也不得理了。
蓉哥兒忙道:“我們也不找别的害她,就差認查查這水月庵近年營生。若有什麽弄權欺人的事兒,直接讓當地的縣老爺鎖了她們。”
鳳姐兒狐疑道:“她們?你是想把水月庵直接全打了?”
“若有害事的,自然全抓的。沒害事的,那就讓縣老爺遣到附近其他寺廟去。”
鳳姐兒白了一眼這家夥,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水月庵的情況。”
“這水月庵不就是一個尼姑廟嗎?難道還有什麽不同?”
“其中門門道道多着了。”鳳姐兒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爲府裏兩位太太尊那靜虛老尼爲菩薩是假的?這人手段高着。水月庵離鐵檻寺不遠,算得上是神京城外的繁華地。能在那裏混出名堂的,自然少不了與神京的大家裏有幹系。”
說得也是,哪行哪業裏,能夠混出名聲的都不容小觑。隻是賈蓉卻不太明白,問:“其中都有哪些門道?”
“這水月庵的靜虛老尼,最善《血盆經》,凡神京大家裏的女子生産,都得請上幾名延師念上幾日。因靜虛是女尼,更受豪門歡喜。因此靜虛這老尼與神京各家各府關系密切,雖說像我們這樣的門楣不懼她,可要拿她卻也不易。”
當朝風俗迷信《血盆經》,認爲隻有請人念了該經,才能清除孕婦生産造出的罪孽。所以凡是請靜虛老尼念過《血盆經》的公侯家族,都将視靜虛爲恩人。
賈蓉蹙着眉頭。隻怕賈家不少子弟出生時,都有請靜虛老尼來念過經,消過罪孽。否則一個佛門老尼姑,怎麽會讓賈母、邢王兩夫人如此看重。
鳳姐兒道:“現在可是明白老太太爲何那般态度?”
蓉哥兒點頭苦笑道:“嬸子,那日怎麽不拉住我?”
“你這脾氣上來,跟野牛一樣,誰攔得住你?”鳳姐兒哼道,“再說,靜虛這妖尼姑在我面前弄鬼,将她丢出府去還算是輕的。”
王熙鳳還是那個王熙鳳。蓉哥兒問道:“嬸子準備如果罰她?”
“何必罰她,她現在給賈家擺臉不過是因爲府裏不願意給她傳信,加之又在我這受了辱。不若我請人送一封信到長安去,向她讨幾千兩銀子過來。”
這……賈蓉傻眼了,喃喃道:“嬸子,怎麽還……”
鳳姐兒哼道:“你若不放心,自己寫信裏内容便是。傳送長安節度使,一一說明其中情況,要雲家勿管張、李倆家的事情。”
好吧!
這妮子還是在走歪門邪道,以前是拿錢辦事!現在倒好,拿錢也不辦事,反而從中作梗。不過這種事情,總比弄權的好。隻是有一點,這靜虛老尼若是宣揚出去,賈家可就要多一個貪錢無能的名聲。
蓉哥兒猶豫道:“還是不要如此的好,嬸子就将這事交給蓉兒罷。”
鳳姐兒奇道:“你有什麽主意?”
看着樣子,鳳姐兒是當真恨上了。蓉哥兒道:“蓉兒自有主意罷,嬸子不要插手就好。”
“那我就等着看好了。”王熙鳳陰陽怪氣道,“你可能不知,那靜虛老尼有一個徒弟名叫智能兒,我可聽你媳婦曾經提過這女尼。”
還真特麽的巧了。蓉哥兒心底無語,原來智能兒就是水月庵的尼姑。難怪當日聽到水月庵幾字時,覺得有些耳熟。
當下哼道:“也不管她是誰,若是沒個好心腸,學着她師傅那樣。誰也保不住她,該怎麽罰便怎麽罰。”
賈蓉聽了智能兒的身份,反而更是覺得這事要嚴肅處理了。
瞧着蓉兒這樣子,王熙鳳心緒莫名的亂了起來。難怪那忠順王會看好他!雖然平日裏不着邊際,當種種迹象都表明着,蓉兒的心底還是見不得别人作惡。
我做的那些事,又算不算是在作惡了?若是他知了,又會如何想我。鳳姐兒心裏悠悠一歎,興緻大減,勉強笑了笑。道:“你自個把握尺度便好。”
賈蓉瞧了她樣子,隻當她是今兒身子不舒服。喚了平兒過來,囑咐道:“嬸子今日精神萎靡,我也不知道她遇上了什麽,還請平姑娘貼心照顧着她。等後晌出了城,我給平兒姑娘帶些江南的胭脂來。”
平兒笑道:“照顧奶奶是我的分内事,哪裏還需小蓉大爺送禮。”
蓉大爺道:“我也知嬸嬸脾氣,姑娘陪着照顧,想來也平白受了不少委屈。嬸子對下要立威,也少有什麽賞賜。就當是我替嬸嬸送姑娘的。”
平兒心裏莫名湧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不過她知自己身份,若真收了小蓉大爺的東西,那才是遭了殃。道:“小蓉大爺可莫要害我,胭脂水粉哪能随意送的。大爺若是有心,平兒哪日缺了什麽東西,大爺出府時順道幫忙買來。”
男人有某些事情上,到底不如女人心細,又或者說賈蓉一時忘了這方面的注意事項。經這麽一說,他方才想起,平兒雖說是王熙鳳的陪嫁,卻也是賈琏未來的房裏人。
蓉哥兒點頭道:“那便這麽說定了。”
待蓉哥兒離了,平兒追上二奶奶,聽着二奶奶問:“蓉兒剛與你說什麽了?”
平兒又不知二奶奶與小蓉大爺的那些關系,哪裏聽得出這話其中包含的意思,笑道:“小蓉大爺瞧着奶奶面上沒個精神,囑咐我好生照顧奶奶。”
“就這些?”鳳姐兒面無表情問道。
“哪裏止這麽兩句。奶奶這侄子,可真是有意思的很。爲了拖我照顧好奶奶,還想買東西賄賂我。平兒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樣孝順人的!”
王熙鳳面露怪色,問:“你可接受了?”
“平兒是奶奶身邊的人,照顧奶奶都是分内事情,哪裏敢收小蓉大爺的禮。”平姑娘沒一點隐瞞道,“隻是找了個借口說,若是以後平兒短了要用的東西時,請小蓉大爺回府時順便買來。”
鳳姐兒聽了平兒的話,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隻是心裏想起蓉兒來時,又忍不住歎氣。問:“利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