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怎麽了?”前往賈珍修養的院子路上,賈蓉蹙着眉頭詢問。
賴升回道:“王太醫說老爺病理複雜,具體情況也未與老仆明說,隻讓請大爺和太太過去。”
賈蓉又問:“可有去惱太爺?”
“太老爺曾吩咐過,除大爺外,外人不得入那淨室。”賴升低着腦袋,快步随着賈蓉說道:“也怕太老爺聽了這消息心生悲痛,所以未曾去請。”
悲痛?
不至于吧。
不過就是被滾水燙上了腹部與根子,又再冰涼的地闆上躺了些時辰,會這麽容易死?
“王太醫不是說隻需躺上幾個月以後便可好的?怎麽才短短幾天就出事了。”
這種事情賴升哪裏知曉,搖頭道:“太醫王鳴徒在兩府裏頗有名聲,祖輩就與兩府交好,其家傳善治湯火外傷,據傳榮府老國公的火毒之傷也由其祖父所醫。前些日子王太醫還在兩府裏找門路,想謀個軍前效力的去博名聲,好入太醫院混個官身做禦醫。王太醫治起老爺的傷,定是盡心盡力。”
賈蓉聽着不對勁,感情這個叫王鳴徒的太醫不是太醫院出來的?
蓉哥兒哪裏知道太醫院的醫師叫禦醫,反而如王鳴徒、張友士這般與太醫院毫無幹系的民間醫師反被稱作太醫。
心裏是又氣又怒。
這些個倒黴家夥,請的什麽鬼玩意醫生。要是自己哪天病了也是叫來這種太醫,那他娘的豈不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同時蓉哥兒的心裏又有着一絲暗喜。
若是賈珍被這個倒黴太醫給治死了……
突然,好似心情也沒那麽糟糕了。
蓉哥兒與賴升進屋子,就見着賈珍上下蓋着,隻有中間燙傷地方敞着。那醜陋的頑意被滾水燙過後,更加醜陋猙獰。
能不猙獰嗎?
賈珍這會兒口歪眼斜,口水連綿不絕的從嘴巴裏流出。面色赤紅,手足震顫肢體抽搐,似乎想努力說些什麽,卻嗯嗯呀呀半天也聽不清一個字。
“怎麽回事?”賈蓉找上王鳴徒問道,“老爺怎麽就這樣了?”
“老爺體内有内傷雜病長久未愈,又加年老精虧以至呈偏身麻木、舌強言蹇的陰虛風動之症。”
王太醫說了一大堆,賈蓉也聽不明白,問:“我隻想知道老爺之症可治不可治?”
王鳴徒爲難道:“才喂食了大定風珠,暫未好轉。隻怕是……”
要死?
是要死了嗎?
賈蓉很想聽到這個兩個字,也很怕聽到這兩個字。終究是一條人命啊……不論如何,心裏不論如何都會有負罪感,這種負罪感可能會傍人一生。
《毛選》的矛盾論裏說:“矛盾是對立統一的,這種對立統一是貫穿在各種事物的方方面面的,所以才推動事物的發展,成爲了推動發展的源泉和動力。”
矛盾具有普遍性,又有其特殊性。
他現在就很矛盾,非常的矛盾。想找一個答案,一個可以合理解決這個矛盾的答案。
賈蓉看向塌上煎熬的賈珍,有不忍,也有怨恨。
他作爲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靈魂,其不忍來源于對生命的珍視。
怨恨則來源于多個方面。有他自身來自紅樓故事記憶的仇視,和可卿被窺視而起的怒意,也有曾經那個賈蓉記憶裏的怨恨。
蓉哥兒輕歎一聲,你若不這麽荒唐,何至于此?
在就他天人交戰時,王鳴徒終于說出了後面半句話:“難以熬過今年,若是老天顧憐明歲春天痊愈了,也會留下呆癡之禍。”
剛趕過來的尤氏聽到王太醫的話愣在了門口,深深看了眼賈蓉,又瞧了瞧賈珍難受的樣子。她心裏各般滋味,流下一滴眼淚來。
尤氏聲音顫抖的喚了聲:“蓉兒,過來。”
蓉哥兒心裏複雜的給尤氏請了安。他知别人或許皆不了解事實的真相,但尤氏一定能猜到一些。畢竟當初逗蜂軒的那個女人還是她給關起來的。
人從來是複雜的,沒哪個隻有一面。
尤氏咬了咬銀牙,緊盯着面前這個比自己還高的繼子,低聲道:“老爺不論有何種錯,他終究是你父親。若是真無藥可醫,也不要讓老爺承受這般痛苦。”
賈蓉心裏驚着了,想說些什麽,卻見尤氏早已遠去。
在不遠處的淨室裏打坐的賈敬忽然睜開眼睛,望向自己兒子所在的院子方向,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榮國府,賈母院。
“今兒這樣的日子,怎麽蓉哥兒沒來就罷了,怎麽連你家太太也沒到?”賈母拉着秦可卿的說,“莫不是你家太太昨日又跟鳳辣子吵架了?”
可卿聞言低頭,還以爲是西府老祖宗怪罪。
隻聽王熙鳳哈哈笑道:“還真有這可能,老祖宗是不知道,她們家昨兒可給我輸了不少銀子。估計這會兒,還在房間裏生悶氣了。說怎麽就次次赢不過我。”
這才方知剛剛老太太說的是頑笑話。
幾人說話間,門外的打簾人報:“東府珍大奶奶到!”
秦可卿方見到尤太太讓丫鬟擁着進了屋,太太先給老太太請安,直接了鳳姐兒的話道:“今兒你生辰,不消得與你争。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誰還能管的住你的嘴。”
屋裏的姑娘們樂着,可卿也跟着笑。
朝鳳姐兒看去,鳳姐兒也毫不在意的大笑,隻是她那一雙丹鳳眼忍不住總往屋外瞄去。可卿好奇,卻不明白鳳姐兒到底在看什麽。
秦可卿不是個善于聊天的人,隻安靜的聽着屋裏衆人鬧騰。
又聽打簾人報:“賴嬷嬷到!”
賴嬷嬷?
這個人聽過,她卻沒見過。隻知道這位賴嬷嬷是甯榮兩府管家賴大與賴升的母親。
隻見着賴嬷嬷渾身也頗爲華麗,雖年老,臉上也光彩照人。若不說是賴嬷嬷,外人見了還以爲是哪個大家裏的老太太。
接下來更奇的一幕發生了,可卿隻見着鳳姐兒竟站了起來給賴嬷嬷讓座。完全一副讨好的樣子,嘴上還說着:“以後我這臉不論走哪都有光了。”
賴嬷嬷笑了聲,也送上自己的禮,更讓鳳姐兒受寵若驚。
老太太的這個屋子,今日的客人源源不斷。有見過的史家姑姑,也有來自王家的壽禮,隻是貴客滿門,鳳姐兒也總是心不在焉的朝屋外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