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楚國文化自成一派,絢麗多彩,若要将其視作蠻夷,那顯然是有些牽強的。
但也不得不承認,在許多方面,楚國還是遠不如中原各諸侯國。
比如說,楚國的統治階級是極其缺乏戰略眼光的。
在秦、齊、楚三國之中,楚國的戰略眼光也是最差的。
經常幹一些糊塗事。
隻因這楚國是家大業大,哪怕連出三五個昏君都不打緊,隻要來一個明君,馬上就能夠起死回生。
也真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而魏國就剛好相反,魏國出三個明君,來一個昏君,之前的努力就都将付諸東流。
這都是地理決定的。
楚國地大物博,不太需要依靠外來的資源,就能夠過得很好,而不像中原各國,彼此之間需要交易。
這又導緻在國與國之間的戰略貿易,楚國的眼光是遠不如中原各國。
楚國擁有廣袤的土地,豐富的資源,卻不知如何去運用。
而齊國在這方面是要領先楚國太多太多。
這差距真的就如同鄭國與秦國的軍事力量的差距。
就不在一個次元上。
臨淄。
鄒府。
“相邦,如今鄭國的存糧,已經被我們換盡了,這布匹計劃該怎麽辦?”
田嬰向鄒忌詢問道。
鄒忌撫須笑道:“繼續低價出售,從鄭國換一些牙粉牙刷回來。”
田嬰道:“如今再出售,可就不劃算了。”
之前的低價布,齊國并不虧,還是賺得,但是援助計劃已經到了尾聲,再換的話,可就不劃算了。
鄒忌笑道:“劃算!劃算!隻要咱們再堅持一年,得到的回報,将數之不盡。”
田嬰問道:“此話怎講?”
鄒忌呵呵道:“如今那宋國商人已經購買了我們大量的布匹,隻要布匹維持在一個低價上面,他們是有多少就賠多少,最終也隻能與我們媾和。
如此我們便可繼續掌控宋國。
這還隻是其一,其二,如魏國、趙國都在上回的戰争中,損失慘重,他們現在都急需恢複農業,且都是以糧食爲主,如果布價還非常低的話,他們就更加不會種麻,而是全部改種糧食,等到我們将宋國的布商打垮之後,這布價訂多高,就全都是我們說了算。”
“原來如此,相邦果然是深謀遠慮!”田嬰點點頭,旋即又擔憂道:“但是咱們的布匹也是有限的。”
鄒忌道:“那咱們就節省一點用,此外,這麽低的布價,那些貴族也不可能出售家裏存有的布匹,咱們何不想辦法将他們布匹借來用一用。”
田嬰點點頭,道:“我去與他們說吧,如果成功的話,咱們未來可以賺更多的錢,相信他們會答應的。”
鄒忌道:“那就有勞靖郭君了。”
田嬰笑道:“如今可沒有什麽事,比報複宋國更令人開心的。”
齊人如今可真是恨極了宋人。
那一刀背刺,令齊國上下極爲震怒。
當田嬰與齊國貴族商談借布一事,那些齊國貴族們紛紛支持,報複是其中之一,關鍵還是齊人有這個傳統。
他們也知道,如今這形勢,隻要将宋國幹垮,中原的市場全都是他們的。
這錢很快就會回來的。
齊相鄒忌也并沒有估計錯,如今在魏國國内已經在開始減少麻種植,這布價下跌,相對而言,糧價等于是上漲。
對于魏國貴族而言,這麽低的布價,種麻是非常不劃算的,再加上如今各國都缺糧食,哪怕是從經濟層面考慮,種糧食顯然更加劃算一些。
而關于麻,主要供應本就來自于宋齊。
原本他們是一家,價格都是他們在定,如今已經分家,宋國自然不會甘願将整個市場都拱手讓于齊國。
其實不少人已經意識到,齊國要借低價布報複他們,而不僅僅是援助那麽簡單。
但是宋國的大富商,大貴族都已經投入不少錢進去,現在要撤手的話,可能會血本無歸啊!
再加上他們得知,齊國貴族主動出售低價布,這宋國貴族也紛紛奏請宋君戴偃,要求舉國之力跟齊國去拼。
“君上,此舉萬萬不可。”
宋國大夫蘇何向戴偃道:“君上,咱們國力遠不如齊國,如何與之拼,倘若齊國一直出售低價布,我國根本承受不起這損失。
臣以爲,這極有可能就是齊國的詭計,其目的就是要借此報複我國前不久選擇中立。如今我國與楚國、魏國、秦國的關系都不錯,齊國不敢出兵,隻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我不予理會,他們便毫無辦法。”
戴偃點點頭。
“君上!”
立刻便有一人站出來,道:“君上休聽此人胡言,齊國以這麽低的價格出售布匹,他們也是血本無歸。雖然我國國力不如齊國,但如今齊國丢了徐州,将面臨着楚國的威脅,哪怕我們能夠耗費齊國一半國力,他們也承擔不起。”
“說得是,齊國一直心懷霸業,又豈會願意爲了對付我們宋國,付出這麽大得代價,臣看齊國也就是吓唬我們的。”
“唉!”
戴偃歎了口氣,道:“寡人剛剛即位,倒是希望能夠休養生息,不願再生紛争,但.但如果各位都都認爲該這麽做,那.那就随便你們吧。”
語氣是唯唯若若,一派新君作風。
“君上放心,我等定不會辜負君上的期待。”
一衆大臣紛紛拱手道。
唯有少數幾人沉默不語,其中也包括戴偃的親信,相邦陳吾。
在會議結束之後,陳吾便向戴偃道:“君上,臣以爲蘇大夫言之有理,此事可能不是那麽簡單,咱們舉國之力去與齊國拼,這風險太大了。”
戴偃嘴角揚起一抹冷笑,道:“依寡人之見,這十有八九就是齊國的陰謀。”
陳吾一愣,道:“既然如此君上爲何又要答應他們?”
戴偃哈哈笑道:“你方才沒有瞧見他們咄咄逼人的氣勢麽,寡人又豈敢不答應啊!”
此話一出,陳吾隻覺背脊發涼。
韓都。
“此次大戰,貴國可是傾巢而出,可是在戰後,誰也沒有記起貴國的貢獻,你那看魏國,又是得到鄭國支援,又是得到齊國支援,甚至于楚國也給予他們不少幫助,張儀可真是爲貴國感到不值啊。”
張儀在公仲侈面前,是搖頭直歎。
公仲侈卻是呵呵道:“秦相莫要在此挑撥離間,我們可不會上這當的。”
“韓相可莫要誤會,我絕非是在挑撥離間。”
張儀手一擡一方,道:“韓國周邊是強敵環伺,除我秦國之外,還有楚國、魏國、趙國,敢問韓相,貴國出路在哪?”
公仲侈捋了捋胡須,道:“如今我們韓國隻求能夠自保,那便足以。”
“自保?”
張儀哈哈大笑幾聲,道:“我說公仲兄,事到如今,你怎還看不明白,你若沒有足夠的實力,憑何自保?憑借與魏國的聯盟。呵呵,隻怕待魏國強大起來,第一個就是消滅你們韓國。”
公仲侈哼道:“如今你們秦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張儀氣勢一斂,笑道:“這我也不否認,可貴國當初也吞并不少弱小的國家。由此可見,想要不被滅亡,就必須壯大自己的實力,誰也靠不住啊。”
公仲侈稍一沉吟,道:“真是稀罕,秦相竟如此爲我國着想。”
“非也!非也!”
張儀擺擺手,道:“我非爲貴國着想,我是爲我秦國着想,貴國乃是我秦國通向中原的必經之路,尤其我們如今與楚國針鋒相對,而貴國地理位置對于我秦國更是至關重要,若能與貴國結盟,我們便可從貴國出兵,進攻楚國的腹地,而不需要與楚國在巴蜀耗着。”
公仲侈點點頭,道:“秦相爲秦國着想,這我能夠理解,所以也希望秦相能夠理解,我必須得爲我們韓國着想。”
張儀立刻道:“若公仲兄真是韓國着想,那就更應該與我秦國結盟。”
公仲侈哦了一聲:“爲何?”
張儀道:“之前我就說了,若想不被消滅,唯有壯大自己的實力,可是貴國卻選擇與魏國結盟。
而如今魏國國力孱弱,并不能給予貴國支持,而光憑貴國實力也難與我國和楚國抗衡,貴國是前路茫茫。
可一旦貴國與我國結盟,我國可是有實力支持貴國的,一旦我軍東進,貴國自然也能跟着擴張自己的領土。
這也唯有我秦國可以給予貴國的。”
公仲侈沉默不語。
張儀又道:“對于楚國、齊國、魏國、趙國而言,貴國的作用就是擋住我們秦軍,一旦我國無心東進,他們立刻就會遺忘貴國,甚至于出兵攻伐貴國。
而對于貴國而言,不管是楚國結盟,還是與魏國結盟,其實都毫無意義,即便貴國與他們結合進攻我國,且不說你們難以攻破崤涵通道,即便是有所得,待他們退去之後,我國也必然會對貴國報複。貴國若不甘于被人吞并,唯有與我國結盟。”
這話其實很道理。
韓國這個地理位置比魏國還要尴尬,魏國一旦國力強盛,可以四面出擊,當然,國力衰弱之時,也容易被大家群毆。
而韓國是完全看不到出路的。
主要的三個鄰國秦國、楚國、魏國都比他強大,他隻能與強國結盟,借他國實力,擴張自己的領土。
韓國對于楚國而言,作用就在于封鎖秦國。
楚國現在也沒有實力攻破崤涵通道。
同時韓國還可能面臨秦國的進攻,萬一楚國一撤,韓國就隻有幹瞪眼。
而對于秦國的作用,就是東進,是一個進攻性盟友,如果取勝,韓國自然也會有所得,與此同時,楚國若是攻伐韓國,秦國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最主要的是,韓國受到了冷落,齊國、楚國都沒有給予韓國支援,全都給了魏國,韓國心裏很窩火,但他也沒有辦法。
畢竟戰争主要是在魏國打的,魏國也是損失慘重,第二戰場是趙國,趙國都沒有開口要補償,韓國就更不好意思說了。
公仲侈笑道:“之前秦相曾遊說楚國與秦國結盟,可是沒過多久,秦國便撕毀與楚國的盟約。”
說着,他一擡手道:“秦相無須解釋什麽,我并非是指責秦相不講信用,隻不過我也害怕萬一我國與貴國結盟,且與魏國、楚國爲敵,萬一貴國撕毀盟約,那我國可就危險了。”
“我理解韓相的擔憂。”
張儀點點頭,突然道:“對了!我聽聞貴國如今非常缺糧食。”
公仲侈點點頭。
張儀道:“我們君上願意援助貴國一些糧食。”
“當真?”
公仲侈面色一喜,旋即又慎重地道:“不知有何條件?”
張儀搖頭笑道:“沒有任何條件,這鄰裏之間雖不可避免争争吵吵,但又豈會見死不救啊。”
公仲侈是心領神會,張儀先表示誠意,拉近關系,建立起信任,然後再慢慢走向結盟,一步步來,不求一蹴而就,這自然不能拒絕,拱手道:“公仲代表我韓國多謝秦君與秦相的相助。”
目前三晉與燕國渴望恢複國力,無意卷入任何鬥争中。
但是三大國之間,可是不能有着想法,他們必須要繼續争下去。
齊國的主要目标,就是消除宋國這個心腹大患,爲日後西擴鋪路。
而秦國的目标,則是拉攏韓國,破壞三晉聯盟,爲東進做準備。
他們兩國都是已經完成變法,這重心早就從國内轉移到國外。
而同樣作爲大國的楚國,還并未完成變法,這重心始終還是在國内。
目前楚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周客卿的變法上面。
自從濮陽的船隊抵達楚都之後,真是猶如一潑冷水倒在了那些貴族的頭上,令他們清醒過來,他們終于意識到新得船隻會帶來什麽。
同時也進一步明白姬定的變法的奧妙,對于姬定的工作是給予相當大的支持。
甚至于寸步不離。
反正姬定上哪,他們就跟到哪裏。
因爲如今發展權全都在姬定手中,當然是姬定指哪就打哪啊!
要不跟他走,那可就沒飯吃啊!
今日楚國的大夫們跟着姬定沿着漢水一路南下,來到漢水與長江的交彙處。
也就是武漢。
此時這裏尚屬京都圈,并未置州縣,可見這裏也并不是非常繁榮。
連武漢都未開發,可見楚國蘊含着多大的潛力。
“唉!”
姬定站在江邊,看着那波瀾壯闊的長江景色,是長歎一聲。
身邊的司馬昭魚不由得問道:“客卿爲何歎氣?”
姬定瞧了眼司馬昭魚,苦笑道:“原本我以爲自己是肩負重任,必定是要經曆重重磨難,方能報答吾王的知遇之恩,可是.!”
屈易爲問道:“可是什麽?”
姬定道:“可是不曾想,這變法是毫無難度可言,也難以施展我的才華,更無風雨過後見彩虹的激動之情,可真是喜哉!悲哉!”
大家聽得莫名其妙。
毫無難度可言?
讓吳起聽到這話,不得重組身體啊!
荊夫人笑吟吟道:“客卿這一番話,可真是令我楚人汗顔啊!”
姬定反問道:“難道不應該嗎?”
便一個大夫站出來道:“那倒請周客卿說個明白。”
“還用說?”
姬定指着前面,道:“你們看看,如此得天獨厚的位置,卻被你們晾在一旁,白白浪費這麽多年。”
說到這裏,他豎起三根指頭,“你們等着好了,不出五年,這裏的繁華将要勝于楚都,此地稅入必定要漲百倍之上,成爲我楚國最爲富裕的地區,且沒有之一。”
此話一出。
衆人不睜大雙眼。
又不是百倍,又是最富裕?
要是别人說這話,估計都會被他們推倒江裏面去,讓他好生清醒一下。
可是姬定!
上回他也是這麽跟昭陽說得,還引來無數嘲笑之聲,但是結果就是,小醜竟然是他們自己。
姬定回過身去,看着衆人,笑道:“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諸位,如果你們在這裏有封地,那就趕緊回去将自己雙腿會打斷,因爲你們此生無須再爲生活奔波。”
“是是嗎!呵呵.!”
但見七八人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一看便知他們家族在此有封地。
同時也有些人,面露郁悶之色。
屈易爲覺得之前那隻是姬定與昭陽的交易,可如今是大王下令,這麽說就有些不妥,道:“周客卿,這變法之事,還是慎重微妙,萬一!”
“沒有萬一。”
姬定搖搖頭,道:“就這塊地,哪怕是挖掉我的雙眼,我依然能夠讓它變得繁榮。唉!”
說着,他又歎了口氣。
司馬昭魚又問道:“客卿爲何又歎氣?”
姬定歎道:“我是爲中原諸侯國的未來歎氣。答應我,将來楚國橫掃諸侯國時,給我幾分薄面,不要将戰火帶去鄭國和洛邑。”
“哈哈.!”
這話說得,大家都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姬定也跟着笑得幾聲,又轉過身去,望着那滾滾江水,尤其是如今的長江,還是非常原始的,尚未遭受到任何破壞,不禁感慨道:“此景隻應天上有,人生難得幾回見。”
身爲中國人,對于長江、黃河,自然有着很濃很深的情懷。
荊夫人突然道:“既然此景難得一見,周客卿何不作詩一首,以增雅興。”
一個大臣驚訝道:“哦?周客卿還會作詩?”
屈易爲笑道:“諸位有所不知,大王後殿内那兩句詩,便是周客卿所做。”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正是。”
“原來此詩是周客卿所作,真是失敬失敬。”
“可真是沒有想到,最近備受我楚人推崇的詩體,乃是周客卿所創。”
“既然如此的話,周客卿定要作上一首,令吾等開開眼界。”
這楚人好詩歌,談到這詩歌,這些大臣們立刻将财富、利益皆抛至腦後,是一臉期待地看着姬定。
姬定郁悶地瞧了眼荊夫人。
荊夫人笑道:“難道那幾首詩乃是他人所作?”
好你個女人,竟然竟然猜中了。姬定呵呵一笑,突然朗聲道:“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甯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衆人一愣,瞧了眼荊夫人,又瞧了眼姬定,皆是呵呵笑了起來。
“可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鍾美搖晃着腦袋,哈哈笑道。
荊夫人何曾被人這麽調戲過,她也沒有想到姬定會來這麽一首,臉上一紅,嗔怪道:“你這是誇是貶?”
又是傾城,又是傾國,這不就是暗指紅顔禍水嗎。
姬定哈哈一笑,又望着那滾滾江水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笑聲戈然而止。
衆人閉目搖頭,沉浸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