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位周先生還真不是徒有虛名啊。”
“如此年紀,便通曉百家之學,真乃難得一見的奇才啊!”
“難怪君上如此看重他,還要拜其爲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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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議結束之後,一衆大夫們是竊竊私語出得大堂,言語之間,對于這位周先生更是贊不絕口。
如今大多數士大夫是比較純粹一些,如果你真有本事,他們還真就服你,不會過于的去強調論資排輩。
而儒家學問在衛國是比較受衆的,故而姬定力挺仁政,立刻也得到他們中不少人的支持。
“看來我還真是瞎擔心了。呵呵。”随後出來的殷順且聽到同僚們的誇贊之語,不禁笑着搖搖頭。
富術笑道:“我們還是低估了這位周先生的學識,方才他對于各家學問的言論,雖不能說是無懈可擊,但也都是精彩絕倫,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啊!”
殷順且點點頭道:“儒家學問雖受到不少人推崇,但始終未能得到君主賞識,其原因可能還真如周先生所言,未能因地制宜,過于尊禮,以至于受到冷落,若能将仁法結合,說不定還真能成功。”
富術點頭道:“這可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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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出來的绁錯、擎薄看着前面的同僚們,不禁是面泛愁緒。
“绁兄,你如何看?”擎薄有些拿捏不定。
绁錯歎道:“變法變法,變得就是這權與利啊!”
擎薄皺了下眉頭,低聲道:“那該如何是好?”
绁錯沉吟一會兒,道:“君上肯定早就打算推行仁政,再加上朝中不少人也是支持儒學的,我們若是公然反對,那隻會令殷順且他們有機可乘,既然這周先生喜歡談學問,那咱們就找些人跟他去談。”
擎薄問道:“那咱們找誰去跟他談?”
绁錯撫須笑道:“你說誰最不願意見到君上用儒學治國?”
擎薄想了想,道:“非墨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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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定倒是沒有離開,畢竟今天上朝,衛侯自然是要設宴好生款待一番。
“先生之才,真是令吾等歎服,那麽多學識淵博的大夫,竟被先生說得是啞口無言。”衛侯笑呵呵地誇贊道。
雖然姬定已經入職,但可不代表他就不會跳槽,故此衛侯對姬定始終保持着極高的尊重,言語非常謙卑。
姬定淡然一笑:“臣不過是僥幸取勝。”
衛侯笑道:“在寡人面前,先生無須這般謙虛。”
姬定搖頭道:“臣真不是謙虛,臣今日是有備而來,而他們卻沒有想到,臣會推崇儒學,以至于他們中許多人都被臣打了個措手不及,若是雙方都準備充分,臣隻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在臣看來,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學問之論,再怎麽都有得争。”
“好一個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先生真是妙人妙語啊!”衛侯哈哈一笑,又問道:“如今已經确定推行仁政,那麽接下來就是要以德取士,先生以爲這具體又該如何做。”
姬定笑道:“君上可設察舉制來取士。”
“察舉制?”
衛侯疑惑地看着姬定。
姬定道:“簡單來說,就是由那些大夫來向君上推舉人才。”
衛侯稍稍皺眉,道:“若是讓他們舉薦的話,他們必然會将自己的人推舉入朝,如此一來,豈不是什麽都沒有改變。”
對于他而言,仁政就隻是一個工具,并非是他的信仰,他的目的是要集權,如果不能集權,那就沒有意義。
姬定反問道:“敢問君上,若是繞開他們,他們還能支持君上取士嗎?”
衛侯不語。
姬定又繼續言道:“目前來說,如果得不到他們的支持,仁政也就推行不下去!”
衛侯問道:“這兩難又該如何取舍?”
姬定笑道:“關鍵還是在這标準,誰立标準誰做主,取士的首要标準是德行,至于才幹方面那得君上您面試之後,才能夠斷定。而德行是要有口皆碑的,可不是說某一人說此人有德行,那此人便有德行,說到底,還得衆望所歸。
縱使将舉薦權交予他們,他們也必然會推薦一些德行高尚之人,否則的話,必有人反對。然而,這有德之人,可不是那麽好籠絡的,他們有德,故而忠于德。待他們進入内朝,幫助君上制定以儒家學問爲基礎的令法時,自然就會更偏向君上,而非是忠于舊人。”
衛侯聽後,卻仍是皺眉不展。
姬定斜目瞥了他一眼,道:“君上是不是擔心,這些人若隻忠于德,自然也不會忠于君上。”
衛侯一怔,不禁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麽也瞞不過先生。”
姬定笑道:“君上爲此擔心也是應該的,但是君上也無須爲此擔心。”
衛侯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笑道:“這些有德無權之人,君上又何許擔心,若是君上發現其中有人不忠,大可找個理由将其趕出内朝,亦或者調去其它職位。”
衛侯突然醒悟過來,這不就是他答應設内朝的原因,輕輕拍着腦門道:“寡人真是糊塗,真是糊塗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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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關于衛侯欲以仁政治國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儒生們聞此消息,真是喜極而泣,是奔走相告。
對于儒生們而言,這真是太不容易。
儒學如此昌盛,但總是得不到君主的認同,别說大國,小國都不認同,那孔子窮盡一生,結果連魯國都沒有搞定,而孟子窮盡大半生,亦未能做到,而法家卻是到處開花,這令儒生們一直都憋着一口氣,無處發洩。
不曾想卻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令一國之君确定以仁政治國的方針,雖然衛國隻是一個小國,但有與沒有,那可是質的改變,意義重大啊!
也不知孔孟是該欣慰,還是該悲傷。
但是對于廣大的儒生而言,這絕對是值得慶祝的一日啊!
周府。
“先生,公主求見。”
“請她進來吧。”
“是。”
姬舒來到堂内,見姬定跪坐在矮桌上,悠閑自得品着自制的香茗,心中有一絲怪異的感覺,她總感覺自己每回來找姬定,都在姬定的意料之中。
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可真是不好。
姬定放下茶杯來,偏頭看向姬舒,伸手引向對面的位子,道:“公主請坐。”
姬舒一怔,回過神來,來到姬定對面坐下,稍稍颔首道:“姬舒若是有打擾到先生,還望先是多多見諒。”
“公主客氣了。”姬定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姬舒又問道:“先生,你不是推崇墨學嗎?怎麽一轉臉,又變成了儒生?”
她聽到這消息,都不敢相信,因爲之前一系列事,都表明周先生肯定是推崇墨學的,可結果一轉身,就險些成爲儒家的圖騰。
這玩得太花了。
她完全看不懂,關鍵姬定之前還讓她領導墨者,至少她認爲,這與她有關系,故此她才趕了過來。
姬定不緊不慢的品了口茶,待放下茶杯後,才緩緩言道:“如果我是公主,我會爲此感到欣喜若狂,根本就無暇關注他人是儒生,還是墨者。”
姬舒一愣,道:“此話怎講?”
姬定笑道:“這難道不是收攏人心的好時機嗎。”
收攏人心?難道他這麽做,是爲了.這不可能,他哪會這麽好心,再說我也沒有答應與他聯姻。姬舒試探性問道:“你是想讓我借此去籠絡墨者?”
姬定搖頭笑道:“不是我想讓公主這麽做,我隻是認爲我若是公主,我會爲此感到欣喜若狂,但遺憾的是,我并非是公主,故此我猜錯了。”
姬舒蹙眉沉吟半響,輕輕歎道:“就算我得到一些墨者的支持,但是這還不足以幫我複國。”
姬定雙手一攤。
姬舒問道:“什麽意思?”
姬定反問道:“不知公主想讓我說什麽。”
“我。”
姬舒努了下嘴,心知白嫖是不對的,轉而問道:“我隻是想問你,你不是推崇墨學,認爲墨學乃是天下大治的唯一學問,爲何會突然建議君上以儒學治國?”
姬定笑着點頭道:“我是這麽認爲的,但是這兩件事并不沖突,我如今是輔助衛國國君,而不是追求天下大治,我不采用墨學,而采用儒學,這不很正常嗎。”
姬舒道:“但是你這樣做,可能會引來其它學派的攻擊。”
姬定呵呵道:“我選擇儒學,其中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衛國,儒生最多,我又何須懼怕。”
姬舒無言以對。
還真是這麽回事。
正當這時,法克突然走進來,在姬定耳邊小聲言道:“先生,方才有人給先生下了一封戰帖。”
“戰帖?”姬定微微一驚,旋即皺眉道:“這種事你理他作甚,我又不會打架,要打找莽去打。”
姬舒抿了抿唇,心想,原來他也有怕的事情。笑道:“隻怕這一封戰帖不是爲了要來跟你決鬥。”
“是嗎?”姬定詫異道。
法克點點頭,道:“是的,這封戰帖是一個名叫左槐的人送來的.。”
“左槐?”姬舒脫口道。
姬定瞧她一眼,問道:“你認識?”
“嗯。”
姬舒點點頭道:“此人乃是墨者,在衛國的墨者行會中是頗有名氣,他應該是想來找你辯論得。”
法克點點頭。
這是一個思想高度井噴的時代,各家學派辯論是常有的事,左槐這麽做,也并不稀奇。
“辯論?”姬定稍一沉吟,突然向法克道:“你去讓脍炙酒舍送一點上好的木頭來,正好我這裏還少一點家具。”
法克錯愕道:“先生,你弄錯了吧,那脍炙酒舍可不賣木頭。”
姬定沒好氣道:“我是讓他送,又不是讓你去買,你管他賣不賣。”
法克更是詫異道:“脍炙酒舍爲何要送木頭給我們?”
姬定一翻白眼,正欲發飙時,姬舒突然道:“也許你家先生的意思是,将辯論的地方放在脍炙酒舍。”
法克突然醒悟過來,忙點頭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姬定歎了口氣,道:“法克,你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竟然都還沒有一個外人懂我,你說是我該傷心,還是你該傷心。”
“我我先去給對方一個答複。”法克拔腿欲溜。
“等會!”
姬定叫住他,道:“告訴對方,三天之後,脍炙酒舍,過期不候。”
“是。”
法克趕緊點頭。
“唉天賦這玩意确存在啊!”姬定搖頭一歎,又瞧向姬舒,見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禁問道:“公主還有事嗎?”
姬舒笑意一斂,道:“先生如此輕易答應對方,是否有些草率,那左槐學識雖然遠不如恩師,但是此人非常擅于辯論,先生可不能大意。”
當初姬定跟子讓的那場辯論,其實子讓并沒有一本正經的跟他去辯,更多的聆聽他的想法,這回情況跟上回可不一樣,那些人都是職業辯手,她好心提醒一下姬定。
姬定眼眸一劃,反問道:“公主到時會去看嗎?”
姬舒點點頭。
“這樣!”姬定笑道:“從辯論開始數,數上一百聲,百聲之内,我必定結束戰鬥。”
姬舒一睜美目,不敢置信道:“這這如何可能?”
姬定笑道:“公主現在還認爲我草率嗎?”
姬舒莞爾一笑,道:“真是期待先生到時的精彩表演。”
姬定呵呵道:“很短。别眨眼。”
“老師,方才學生收得消息,左槐給周先生下了一封戰帖。”
魯伯友快步來到屋内,向子讓禀報道。
子讓微微皺眉道:“爲何?周濟在朝中的那番言論,并未有提到墨家。”
魯伯友羞愧道:“這這可能跟學生有關。”
“與你有關?”子讓疑惑地看着他。
魯伯友點點頭道:“因爲外面有人傳言,周先生乃是儒生,上回是以儒學擊敗了學生,也是儒學擊敗了墨學,故此衛侯才選擇儒學,這引起左師兄他們非常不滿,故而才給周先生送去一封戰帖,要爲墨學證明。”
子讓聽罷,不禁皺眉道:“他們真是糊塗呀!當初那場比試,周濟都未說上幾句話,與儒學毫無關系,這分明是有人從中作梗,其意圖隻怕是想阻止周濟變法,那你可知周濟接下了沒有?”
魯伯友搖搖頭道:“這學生不知。”
“已經接下了。”
隻見姬舒從門外走了進來。
子讓瞧了眼姬舒,又向魯伯友道:“你先出去吧。”
待魯伯友離開之後,姬舒道:“學生方才就是從周家回來,三日之後,脍炙酒舍,并且他還說在百聲之内結束這場辯論。”
“百聲之内?”
子讓驚詫道。
姬舒點點頭。
“這小子到底還藏着多少本事!”子讓笑罵一聲,又向姬舒問道:“你方才去周家,也是爲了這事吧?”
姬舒點點頭道:“從周先生之前的所爲來看,他應該是推崇墨學,爲何突然推崇儒學,這令學生百思不得其解。”
子讓問道:“那他可有告訴你答案?”
姬舒道:“他隻是說,天下大治唯墨學,但是治理衛國需儒學。”
子讓思忖一會兒,道:“說得是有道理,但老夫以爲他的目前絕非如此簡單。”
姬舒面泛猶豫,道:“除此之外,他還說了一句話。”
子讓問道:“什麽話?”
姬舒道:“他說如果他是我,他會欣喜若狂,因爲這是一個收攏人心的好機會。”
子讓稍稍皺眉道:“難道他是有意爲你創造機會。”
姬舒點點頭道:“學生最初也是這麽想的,但是他也并未明言,而這又不是小事,哪能僅憑猜測行動。”
子讓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姬舒詫異道:“恩師爲何發笑?”
子讓笑道:“也許他就是讓你瞎猜,讓你難受,讓你有求于他。”
姬舒美目中突然閃過一抹光芒,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來:“他非善類,若是真如恩師所言,那他也必在我身上有所求。”
绁府。
“主公,周濟接下了左槐的戰帖。”
“到底是年輕氣盛啊!”
绁錯撫須一笑。
一旁的擎薄問道:“那日在朝中,周濟面對滿朝士大夫,尚且還能夠占據上風,左槐能赢得了周濟嗎?”
绁錯笑道:“在朝中那是因爲君上、殷順且、富術都是站在周濟那邊的,更别說還有不少人本就是推崇儒學,如今可不一樣,如今可是儒墨之争,關于兩家學派的辯論,可從未間斷,一直未能分出勝負,就算周濟能夠赢得了左槐,接下來還會有右槐、上槐、下槐,隻要将周濟拖在這裏就行,至于他們誰勝誰負,與吾等毫無關系啊!”
前方高能,這章有點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