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張儀雖才剛來秦國不久,隻是作爲客卿參與朝政,但是嬴驷是非常看重張儀,張儀方才垂首不語,令嬴驷有些疑惑,于是見到張儀,他便直接問道:“先生方才爲何不語?”
張儀反問道:“君上可想要那九鼎?”
嬴驷愣了下,笑道:“天下英雄誰不想要?”
張儀立刻道:“蒙君上恩寵,臣這些年存了一些錢,臣願将所有的錢拿出來,爲君上鑄鼎。”
嬴驷一陣無語。
你那點錢就算了,留着找個婆娘它不香麽,關鍵此鼎非彼鼎,這馬屁技術也真是堪憂啊!
張儀也不糾結這個話題,又問道:“君上可想要洛邑?”
嬴驷不答。
張儀也不管,自顧言道:“君上若是想要,臣願派兵從其它諸侯國那裏攻取一塊與洛邑相當的領土,獻于君上,以報君上知遇之恩。”
嬴驷瞧了眼張儀,透着一絲鄙夷。
洛邑才多大,我秦軍所向無敵,就是随便派個人,也是輕輕松松的,你張儀在這吹什麽牛。
張儀似乎沒有察覺到嬴驷的不爽,興緻盎然地問道:“君上可想當天子?”
嬴驷被問的很煩了,說得盡是一些沒營養的話,帶着怒氣道:“當然想,不知先生可否助寡人當天子?”
張儀笑呵呵道:“這何須臣相助,君上都已決定出兵洛邑,以洛邑的實力,豈能擋住我秦軍,以臣之見,不出二月,君上便可取代周天子,屆時諸侯皆來朝拜,臣在此先恭喜君上。”
嬴驷哪裏聽不出張儀在諷刺他,争辯道:“寡人出兵洛邑,并非是要取代天子,是那天子先号令諸侯來對付寡人的,寡人這才反擊,難道這是寡人的錯嗎?”
說到後面,他話語中還帶着一絲委屈。
他隻是揚言要出兵洛邑,可沒有說要滅天子。
張儀馬上回答道:“君上自然沒錯,不過如今天子已然認錯,那不知君上又有何打算?”
嬴驷本想說打都打了,這一句認錯就能解決?但他也聽出張儀話裏有話,怕又被套住,于是道:“寡人暫時還未想好,不知先生有何建議?”
張儀侃侃而道:“君上若想要鼎,臣可鑄之,若想要地,臣亦可取之,除非君上是想要取代天子,可君上又說不想取代天子,那臣真不知攻伐洛邑到底又有何意義?還是說君上是想借此告誡諸侯,這便是得罪君上的下場。”
嬴驷哼道:“寡人倒有此意。”
張儀揚手指向東方道:“那不知君上認爲以秦國一國之力可敵天下諸侯之力?”
嬴驷不語。
這點B數,他還是有的。
張儀道:“君上此舉,必然會震懾到各諸侯國,但這也必然會引來一個後果,那便是天下諸侯共伐之,難道君上是想引蛇出洞,然後将其一網打盡嗎?”
有完沒完!
張儀每一句話都在刺激嬴驷。
嬴驷是惱羞成怒,手往桌上一掃。
聽得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什麽酒壺、酒杯碎了一地。
寡人現在很生氣,你自己看着辦吧。
張儀也不做聲了。
君臣二人僵持半響,嬴驷倒是冷靜了下來,心平氣和地問道:“那依先生之意,寡人該當如何?”
張儀耐心地解釋道:“君上,此次天子伐秦,敗于齊、燕不作爲,倘若當時齊、燕出兵,楚、趙必然全力以赴,那麽後果不堪設想!倘若君上伐周,亦或接受此鼎,齊、楚、燕、趙必不會袖手旁觀,因爲天下諸侯皆不會認同君上可以取代天子,這可能會爲秦國帶來滅頂之災啊!”
雖然同是伐周,但是發生在送鼎前和送鼎後,其實是兩件事,若無此鼎,嬴驷伐周,諸侯其實是支持的,你天子沒事找事,今日是伐秦,那明日可能來伐我齊國,當然得教訓一下你。
但如今性質就變了,天子直接就跪下了,連象征天子的九鼎都送出來,事情就變成取代天子與否,這是其他諸侯不能容忍的,再說,天子都已經慫成這樣,足以證明他得到教訓了,諸侯們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如果還要伐周,他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嬴驷也理清了這個道理。
張儀見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道:“可見這天子雖弱,但亦不可取代,既然不可取代,那麽君上就應該拒絕此鼎,并且遣使去王城,以示尊奉天子,如此可令其他諸侯難以再利用天子來對付我們,亦可以打消諸侯的疑慮。”
話說至此,他稍稍頓了下,然後言道:“同時亦可以此爲由,加強對魏國用兵。”
嬴驷不由得皺了下眉頭,道:“可大良造前不久還勸寡人與魏國重修舊好,好集中兵馬對方西邊的犬戎,待除之後患,再繼續東進,寡人也應允了。”
大良造就是公孫衍,前不久才升的,就是因爲他率領秦軍大敗魏軍。
張儀呵呵笑道:“大良造勸君棄東往西,先除後患,可是西邊犬戎習以遊牧,若是不能徹底消滅他們,是難以占領寸土,可若想徹底消滅他們,隻怕需要窮盡全國之力,耗費數十載之久,難道君上願意将這大好時光浪費在西邊那蠻荒之地嗎?而魏所處之地,乃是我秦軍東進之大門所在,君上不擇大門,卻走後門,這是何道理。
另外,君上莫要忘記,魏今日有此一敗,就在于當年魏王沒有繼續對秦用兵,而是選擇與齊、趙、楚爲敵,若是當初魏與他國修好,然後全力對付我國,隻怕君上未有今日啊!
魏根基雄厚,若不趁機繼續削弱魏國的實力,待魏恢複過來,可能君上又要再背負一次當年所受之辱啊!”
嬴驷聽罷,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當年魏軍大敗秦軍後,是盡其所能來羞辱秦國,也正是這份恥辱,激勵了秦人變法,這才有今時秦國之強盛。
而關于這其中發生的一切,嬴驷當然也是深有體會。
那麽張儀的意思就是,如今乾坤逆轉,你是處于上風,你卻要幹與當初魏王一樣的事,你這不是傻嗎。
張儀瞄了眼嬴驷,突然歎了口氣:“唉其實倒也不怪大良造出此策,畢竟大良造曾仕魏,與魏國不少貴族都相識,他這麽做亦是人之常情,君上若是賣個人情給大良造,張儀也是理解的!”
嬴驷瞧了眼張儀,是若有所思啊。
張儀也适可而止。
與張儀談過之後,嬴驷沒有猶豫片刻,便立刻命人将那小庶府季牙給追回來,不但拒絕接受九鼎,還表示是自己是受奸人挑撥,冒犯了天子,且還贈予厚禮,同時還表示将來要入王城朝拜天子。
給予天子極大的尊敬。
張儀已經給他分析的非常清楚,單以物而言,鼎,我可鑄,地,我可取,若你是劍指天子,那你就是純粹作死,哪個諸侯會服你?他們必然群起攻之。
這是百害而無一利啊!
但爲何之前張儀就不說,很簡單,就是因爲之前周天子還沒有表示,若天子不表示的話,就是嬴驷答應,秦國的大臣們也不會答應,你說打就打,你說不打就不打,我秦人就不要面子麽,我們秦人現在可不是你周天子的馬夫。
而如今周天子已然認錯,那這個台階當然可以下,你可以去羞辱天子,可以不聽他的,但沒有必要把天子給滅了,如今天下誰都沒有資格取代天子,要真将天子給弄沒了,你隻會惹了一堆禍來。
不過對于張儀而言,說服嬴驷放棄進攻洛邑,那真是微不足道,這其實也并不難,他考慮最多的其實是如何借此事去捅公孫衍一刀,就職場而言,他要上位,必然要将公孫衍給壓下去,就政見而言,他與公孫衍也相互不對付。
雖然嬴驷并未明言到底是往西還是往東。
但是,既然已經放棄攻洛,那從側面就說明周天子無鍋,這鍋必然是要魏國來背啊!
這與公孫衍的主張是背道而馳的。
雖然還沒有明确這一點,但這個苗頭已經出來了。
然而,張儀不知道的是,遠在成周有一個人跟他的想法是一模一樣,都是企圖借外力,來消除内在的威脅。
二人可謂是心有靈犀啊!
我驷哥和我儀哥還是要有牌面的,給一章篇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