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大營之内。
柴薪堆積如山,其中還有廢舊的營帳,全部堆在一起。數萬的羌人在其中來回奔馳點火,到處濃煙滾滾。
大營之外,一隊隊晉軍騎兵,正在來回奔馳着,指揮着漢人往漳河方向撤退。這些漢人之中,原本就有士族在組織,得到晉軍騎兵的号令之後,便帶着衆漢人的往大營兩旁方向散去。
但是十幾萬人的漢人,沒有幾個小時是不可能撤退完的,所以從城樓上望去,還是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漢人和通天的大火,再也看不到其他景況。
就在此時,從邺城的東面大大小小八個城門之内,無數的羯人士卒,手執刀槍,呼啦啦的沖了出來,然後迅速的在門口整頓隊列。
對于羯人來說,連戰連敗,屢屢被晉軍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又被晉軍圍在城内一個多月,早就憋着一口氣要大殺大砍一把,以洩心中的怨氣。而對于石遵來說,如今姚弋仲已經突入晉軍大營放火,他既要出兵接應,更要借此一舉擊潰司馬珂。這不世之功,可能讓羌人獨占了,他甚至有一點後悔,早知道此次破營如此容易,應該讓羯人作爲先鋒兵馬才是。
五萬多的羯人精銳,迅速的在邺城東門整頓好隊列,石遵端坐在戰馬上,立在纛旗之下,擡頭望去隻見自己的兵馬殺氣騰騰,士氣沖天,不禁暗暗的點了點頭,心頭頓時豪氣大增。
再朝前面望去,隻見那十數萬的漢人,依舊是亂哄哄的在向晉軍大營的方向狂奔,又往漳河方向奔去。如此混亂的情況,司馬珂就算是神仙也無法整頓隊列出來迎戰,除非司馬珂将這些漢人一股腦兒的斬殺,率軍沖出來。
但是石遵卻知道司馬珂決計不會這麽做。漢人做事跟羯人不一樣,羯人爲了勝利可以斬殺一切阻擋者,但是漢人是所謂的禮儀之邦,很少有人能做出直接率軍斬殺百姓的行爲,尤其是司馬珂一向以仁義著稱,就更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更何況,十幾萬的漢人的包圍圈,晉軍就算沖殺出來,陣列也亂了,自然也不是趙軍的對手。
所以,石遵對晉軍被羌人擊潰一事,深信不疑。尤其是看到晉軍大營裏實打實的起了通天大火,更是再無半點懷疑。
此刻,對于他來說,就是如何最大的撈取勝利果實的問題了。此戰一旦獲勝,他便是挽救了整個石趙的功臣,聲望也将如日中天,則必當受到父王的賞識,說不定……儲君之位易主也不一定。
就算儲君之位不易主,他也可通過這一戰奠定在石趙政權中的地位。石虎的身體越來越差,一旦石虎真的駕崩了,這石趙就不是石炳這個年幼的太子可以掌控的。石氏父子原本就不遵守什麽倫理綱常,一旦石虎駕崩,這天王之位誰坐,最終還是誰拳頭大說了算。
石遵覺得自己有點想遠了,當即收斂心神,神情一肅,開始發号施令。
“劉甯聽令!你率五千輕騎,襲擾南門的晉軍重甲鐵騎大營,隻可襲擾,不可近身而戰,将其引得越遠越好。”
随着石遵的一聲令下,身旁的劉甯立即得令而去。
石遵最大的擔心,還是晉軍的五千執槊重甲鐵騎,故此令劉甯率輕騎前往襲擾。在他看來,羯騎作爲輕騎,若是正面交鋒,自然拼不過晉軍的重甲鐵騎,但是以馬速襲擾,還是沒問題的。畢竟重甲鐵騎最緻命的一點就是速度不夠快,而且不能長時間的奔跑。他隻要讓羯人的輕騎拖住晉軍的重甲鐵騎,則餘下的晉軍輕騎和步卒便不足爲慮。
随後,石遵望着前頭還在亂哄哄奔逃的漢人士卒,眼中露出濃濃的殺機,手中的戰刀高舉:“殺!”
在他看來,前面奔逃的漢人,就是最好的擋箭牌,隻管攆着這些漢人一直往前沖即可,等到所有的漢人都被逼到了漳河邊,晉軍的數萬大軍也被沖得七零八落了,如此整場戰局便已穩操勝券。晉軍的重甲鐵騎再神勇,也不能孤軍作戰,隻能乖乖的退回蕩陰,加之退回河南。
此時,前面的漢人,離他們最近的也有兩三裏,數以萬計的羯人,迅速的離開了東面城門的護城河,黑壓壓的湧了上去。
殺~
所有的羯人,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手執明晃晃的兵器,惡狠狠的向前面的漢人撲殺而去。對于他們來說,前面的漢人不是同類,而是待宰的羔羊,盡管撲殺即可。肆意碾壓和斬殺這些手無寸鐵的漢人,便可赢得這場戰局的大勝,他們還有什麽猶豫?
轟隆隆~
就在此時,從北面方向,傳來一陣巨大的悶雷聲,伴随着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衆羯人雖然全部心思都放在前面奔逃的漢人身上,但還是聽到了北面的動靜,紛紛放緩了腳步,朝北面望去,不禁驚呆了。
隻見北面方向,卷來一片巨大的塵霧,如同刮了一場龍卷風一般,黃塵遮蔽了整個北面的方向。煙塵之中,數千連人帶馬包在鐵甲裏的晉軍鐵騎,轟然沖殺而來。
一面“晉”字大旗高高的飛舞,那一片如林的長槊,淩亂了石遵的雙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原本駐紮在南門的晉軍的重甲騎兵居然從北面沖殺而來,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晉軍早就有準備,他的作戰計劃早就被晉軍得知。
那麽,前面的晉軍大營裏的大火,還有晉軍被沖潰的消息,又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原本滿臉信心百倍的石遵,頓時如同遭到了當頭一棒,整個人都是懵的。這其中到底出了甚麽問題,是姚弋仲叛變,還是消息洩露,皆不得而知。
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來想這些,他的兵馬全力向前沖襲,突然從側面殺來一隻鋼鐵怪獸般的鐵騎,等于将自己的空門對上了對手的利刃,非死即傷。對于他來說,現在最緊急的事情,便是趕快調整隊列,迎戰晉軍的重甲鐵騎。
然而,三萬多的兵馬已經往前沖,又如何能在倉促之間整頓隊列調頭迎戰?
石遵氣急敗壞的一陣嘶聲大吼,号旗連連舞動,指揮着數萬的羯人将士迅速轉向,迎戰晉軍重甲鐵騎的沖襲。
此時,背嵬騎已經沖到了羯人士卒的兩百步之外,那巨大的煙塵已經向羯人撲面而來。
“準備放箭!”
驚慌的羯人将士們,一邊亂哄哄的調整隊列,一邊張弓搭箭,想要以弓箭阻擋晉軍騎兵的前進。
“嗷……”
鄧遐揚槍長嘯,胯下阿拉伯良駒霎時開始加速。
身後五千餘騎重甲鐵騎也紛紛催動戰馬開始加速,不到片刻功夫,五千餘騎重甲鐵騎就完成加速,開始了極速沖刺,但見馬頭攢動,長槊起伏,數萬隻鐵蹄重重叩擊大地,猶如死亡的鼓點,一下一下地敲在了對面羯人士卒心坎之上。
咻咻咻~
稀稀落落的羽箭向背嵬騎激-射而去,卻如同下了幾點小雨一般,連水花都沒幾個,隻是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響聲而已,對那全身都包在鐵甲裏的背嵬騎,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哈!”鄧遐一聲斷喝,高高揚起空中的長槊陡然揮落,下一刻,五千餘騎重甲鐵騎便同時壓下了手中的長槊,五千多杆長槊霎時便交織成了數排槊林,那一杆杆陰森的五米長槊,猶如鋼鐵獸的獠牙,無比兇殘地噬向了前方的羯人士卒。
電光石火之間,極速沖刺的背嵬騎重騎就無比狂暴地撞進了密集的羯人士卒陣中,長槊如風,精鋼鑄造的鋒刃在敵軍陣中大肆砍殺,隻見血肉橫飛,慘嚎聲四起。那陣勢,就像一輛輛輕型坦克撞進了人群,碾壓一片,死傷無數。
噗噗噗~
那鋒利的長槊,不需要太多的挺刺動作,隻要平端着,借着那千鈞的沖刺之力,便了輕易的透穿前面的羯人的骨肉,然後迅速的拔出再繼續向前挺刺。
背嵬騎從頭到腳完全被重甲包覆,包括戰馬都披上了鐵甲,甚至連騎兵的臉龐上也覆蓋了一層冷森森的面甲,再加上那千鈞的沖勢,豈是血肉之軀可以抵擋?
偶爾有人刺中對手的,結果更令人絕望,羯人人劣質的兵器隻在鐵甲上留下一道劃痕,下一刻便被對手收割了人頭而去。
人群中的石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幾萬人的軍陣,如此輕易就讓晉軍騎兵如此輕松碾碎了?而且幾乎毫無還手之力。晉軍的執槊鐵騎,竟然比黑槊龍骧軍還要更爲勇猛幾分。
他的眼中充滿絕望和恐懼,眼睜睜的望着自己的部曲被碾壓、被殘殺,然後完全潰亂。背嵬騎手中鋼刀所帶來的傷害。遠遠不及精神上的恐慌來得強烈,這種隻能被宰割而不能還手的絕望,如同毒草一般迅速蔓延到全軍,靠北面的一側羯人士卒再無戰心,一個個争先恐後的掉頭逃奔,卻又與背後的士卒撞成一團,完全成了亂軍。
石遵悲涼的回過頭頭,正要喝令大軍撤逃回城之時,卻又發現了一件令他驚恐的事情。那就是在邺城東門之外,數以萬計的晉軍步卒輕裝而來,如同潮水一般的湧向了羯人士卒的身後,将羯人的退路完全堵住了。尤其是那八個大大小小的城門之前,更是擠滿了晉軍。雖然尚未來得及列陣,但是等到羯人調轉頭來,再哄亂的奔往城下時,晉軍的陣列必然已經列好。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便是鎮守在邺城的張貉,卻發現城門緊閉,城樓上守衛森嚴,卻沒有半點出城營救的意思。
石遵的心頭徹底涼了。
張貉與石炳的母親柳貴嫔關系不錯,自然要扶持石炳,既然要扶持石炳,就要鏟除一切威脅石炳儲君之位的對手,張貉豈會放過這個置他于死地的機會。
他悲涼的擡起頭來,然後便看到了,在身後的方向,一杆“大将軍司馬珂”的纛旗,然後看到了那個晉軍的年輕王者,在百餘名的親兵親将的簇擁之下,立在東門的晉軍之前,正在發号施令,身前的傳令兵來來往往,穿梭不息。
很顯然,這就是那個擊垮了大半個石趙帝國的大晉王者!
國恨,家仇,一起湧上心頭,石遵眼中射出濃濃的仇恨的光芒。眼見得對方如此托大,居然隻率百餘名親兵,就敢立在大軍之前,完全視羯人如無物,石遵惡從膽邊生,決定孤注一擲!
“所有騎兵,跟随老子去沖殺晉人的纛旗,不死不休!”石遵蓦地拔劍而出,嘶聲大吼。
嘿~
跟随在他身邊的兩百多名親兵,都是他的心腹死士,也是百裏挑一的悍卒,都是以一當十的存在,聽得石遵這般說,齊齊發出如雷鳴般的響應聲。
嗷~
石虎的兒子,沒有一個不是勇力過人的,石遵也不例外。石遵厲聲大吼,一催胯下駿馬,舞起長槊,直奔司馬珂而去,想要一舉擊殺司馬珂。
這是他唯一翻盤的機會!
纛旗之下的司馬珂,正在一邊指揮着各路軍馬的行動,一邊查看着戰場上的情形。旁邊的王輝,看到了那隻從羯人亂軍叢中殺出的精悍騎兵,急忙提醒司馬珂道:“殿下,敵騎沖襲,速速退後!”
司馬珂蓦地回頭,看到了纛旗下的石遵和那兩百多的羯人悍卒騎兵,不禁大笑:“孤都好久沒有親自上陣厮殺了,就讓孤活動一下筋骨吧。”
說完,他将手中的戰戟一舉,又取下了樸刀,準備迎戰。在他身後,百餘名親兵已經舉起了大黃弩,瞄準了來勢洶洶的羯人。
咻咻咻~
眼看羯人奔近到百步之内,上百枝弩箭發出尖銳的呼嘯聲,激-射而出,當即便射倒了一片。
嗷~
石遵厲聲大吼,一催胯下駿馬,舞起長刀,直奔司馬珂而去,想要一舉擊殺司馬珂。
可惜的是,剛剛沖到司馬珂的親兵近前,便被一名勇悍的将領所擋住。對手手中的長槍如同毒蛇一般,瞬間将他纏住,無法脫身,正是王輝。
随後,石遵身邊的親兵勇将石宇,縱馬呼的朝司馬珂撲去,而司馬珂早已手癢,也縱馬相迎。
石宇并不姓石,但是因爲武勇過人,雙臂有數百斤之力,爲石遵手下第一猛将,才被石遵讓他改姓爲石。尋常羯人将士,就算十數人都不是其對手。
石宇見到司馬珂主動奔殺而出,不禁一陣大喜,抖擻着精神嗷嗷大叫着,手中的二十餘斤的大刀如同閃電一般劈向了司馬珂。
白馬如風,長戟如電,等到他反應過來時,那明晃晃的槍頭已然奔向他的喉嚨。
那一戟的速度和光芒,是那樣令人絕望,石宇手中的長刀剛剛擡起,便已感覺到了槍刃入肉的痛楚,那杆一丈多長的戰戟的戟刃上上閃耀出的光芒淩亂了他的雙眼。
他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呆呆的望着插在喉嚨上的戟刃,似乎在思索着什麽,然後一股強烈的窒息使他的身子軟了下來,那杆二十多斤的大刀也悄然滑落在地,捂着喉嚨處的戟刃,想要将其拔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