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壽一面率着一萬步卒加速往襄城郡趕去,一面派斥候打聽李順的騎兵交戰的情況。
雖然他不知道晉軍爲什麽會隻派區區一千騎兵前來追襲,但是這是平原地帶,一馬平川,羯騎來去如風,還能遇到什麽陷阱,所以他并不是很擔心。
平原地帶,步卒行軍也遠遠比江南和蜀中地帶要快得多,在李順和晉軍交戰的這段時間内,李菟的大軍又向前行進了十餘裏地,此時離宛城已經有七八十裏地,再走兩天,便到了襄城郡的舞陽城,便可好生休憩一番,再退往許昌城。
李菟見得前頭不遠處,有一條小河,又擡頭看了看天色,見得已到晌午時刻,便下令全軍就地停歇,埋鍋造飯,待得休整之後,再繼續行軍。
原本整齊的陣列,頓時亂哄哄的四散開來,休息的休息,喝水的喝水,挖土坑的挖土坑,擡水的擡水。連續一天多的急行軍,奔行了七八十裏地,也算是較爲辛苦,所以衆将士有點散漫。
李菟在身旁親兵侍衛的簇擁之下,下了馬來,手裏拿着水囊,飲着水,時而望着正在忙碌的将士,時而又朝南面方向望去。
李菟生得身材高大,滿臉的絡腮胡子,藍眼睛,高鼻子,眼中閃爍着陰鸷兇狠的目光,典型的羯人模樣,曾在征戰羌人和前趙的戰鬥之中,屢立戰功,在羯人的心目中,也是聲望極高,隻是此刻卻有點神不守舍。
叩哒哒~
遠遠的一騎斥候飛奔而來,穿越重重護衛,直奔李菟的跟前,哭聲禀報道:“啓禀将軍,李中郎将中了晉人的誘兵之計,被晉人以重甲鐵騎伏擊,全體騎兵陣亡,李中郎将不幸戰死,如今晉軍主将已率輕騎七百,重騎一千,前往我軍方向奔襲而來。”
“甚麽?”李菟驚得差點暈倒在地。
愣了一陣,李菟這才如夢初醒,嘶聲吼道:“既見重甲鐵騎,爲何不退,難道輕騎還跑不過重騎?”
那斥候哭聲道:“敵軍先以輕騎示弱,狂奔而逃,我軍騎兵狂追不舍,雙方馬速皆盡極緻,故皆耗盡馬力。而敵軍之重甲鐵騎,戰馬皆優于我等,又以逸待勞,雖着重甲,馬速亦遠遠快于我軍騎兵,故此未得逃脫……”
斥候的任務是偵探軍情,故此斥候是遠遠的眼睜睜的看着己方的兵馬被晉軍屠殺殆盡,然後飛馬回報主将。
“敵軍重甲鐵騎,人馬皆披鐵甲,手執馬槊,兇悍無比,頗似我大趙之黑槊龍骧軍。”那斥候又加了一句。
李菟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都快站立不穩,一雙藍色的眼睛之中,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急聲喊道:“吹号,擊鼓,速速退到河邊列陣!”
李菟身爲石趙的安南将軍,自然知道騎兵的厲害,無論是輕騎的襲擾,還是重甲騎兵的沖擊,都不是步卒所能抵擋的。而且,現在沒有了騎兵的護衛,趙軍的兩翼和後方都是軟肋,晉軍騎兵完全能利用速度的優勢,自兩翼掠過,攻其後背,所以唯有退到河邊結陣迎敵,才能勉強自保。
此時,趙軍的紮營的地方,正在埋鍋造飯,到處炊煙袅袅,空氣中彌漫着一陣粟米飯的香味。而那些戰兵,也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坐在地上休憩,閑聊着,顯得極其散漫。
嗚嗚嗚~
咚咚咚~
鼓角齊鳴,驚得那原本正在歇息的趙軍将士,紛紛站起身來,慌慌張張的拿起武器,就地集結。
一時間,号角聲,鼓聲,叫罵聲,喊聲,腳步聲,兵器和甲葉的碰撞聲,亂成一團。衆趙軍将士萬萬想不到,在退兵的路上,在吃飯的時刻,還會有敵襲。
一萬多步卒,想要整頓隊列,談何容易,尤其是那些漢人士卒,還有少部分雜胡兵,大都是混碗飯吃,戰鬥素質遠遠不如羯人,亂哄哄的如同一鍋粥一般。
倉促之間,李菟似乎已經聽到了晉軍鐵蹄聲,情急之下,嘶聲用羯語對身旁的羯人将領吼道:“羯人勇士,先到陣前列隊,嚴陣以待,不要管那群愚蠢的漢人。”
這一招果然湊效,羯人的将士大概有三千餘人,在各自的将領的整頓之下,很快便結成了陣列。羯人刀盾兵在前,槍兵在後,一個個都是身着重甲的勇士,陣列嚴明,嚴陣以待。
受到羯人的影響,後面的漢人也迅速安靜了下來,開始有序的整頓隊列。
然後李菟又安排在羯人悍卒的四周,又用辎重車圍了起來,形成一道堅固的防禦工事,敵軍的騎兵若想縱蹄踐踏,必須先越過這些辎重車。
此刻,李菟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等到一萬人的隊列結陣得差不多的時候,遠處也響起了一陣沉重的馬蹄聲。
從遠處的天邊,滾滾奔來一片煙塵,煙塵之中裹挾着無數的兵馬,往這邊奔馳而來。
晉軍以周琦率七百羽林騎奔馳在前,這些輕騎的戰馬雖然之前在狂奔之下,短暫的時間内體力幾乎耗盡,但是經過将近半個時辰的休憩之後,便又恢複了過來。
司馬珂則在王輝所率的親兵隊的簇擁之下,居中策應,在他的身後,則是毛寶所統領的一千背嵬軍重甲鐵騎。
衆騎的速度并不快,保持着一種不緊不慢的勻速前進。因爲趙軍的步卒行軍再快,也隻有兩條腿,決計是跑不過四條腿的戰馬的,所以司馬珂并不着急。
司馬珂一擡眼便看到了在河邊嚴陣以待的李菟的大軍。
隻見其以重甲刀盾兵和槍兵列陣在陣前和兩翼,背靠河流,頗有劉裕的卻月陣的味道。隻是劉裕在河面上有船隻爲後援,随時可以撤退,而李菟卻将自己困死在陣内。
李菟的這個陣型,頗有點負隅頑抗、垂死掙紮的味道。
在司馬珂身後的毛寶,戰意獵獵,朗聲道:“區區步卒,血肉之軀,也敢阻擋我背嵬軍鐵騎,還請大都督示下,末将率背嵬軍一沖即潰。”
司馬珂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擡眼朝趙軍的旁邊望去,不禁又露出有趣的笑意。
趙軍急匆匆的結陣,原來埋鍋造飯的地方,留下了一地的柴火竈,還有粟米飯的香味,有的米飯似乎已經燒焦了,發出難聞燒焦的味道。
司馬珂望着那一地來不及收拾的鐵釜大镬,又望了一眼那河邊密密麻麻的趙軍,哈哈笑道:“急什麽,兩日未吃熟食了,先去飽餐一頓再說!”
身旁的衆将士一聽,也紛紛朝前面望去,眼中頓時露出了亮光,跟着司馬珂哈哈大笑起來。
司馬珂令羽林騎和背嵬軍分做三隊,一隊去用餐,另外兩隊嚴陣以待,以防趙軍突襲。
随後,一隊晉軍騎兵,約五六百人,牽着馬,笑哈哈的往趙軍埋鍋造飯的地方走去,将各處的柴火竈熄了火,将粟米飯和菜食全部端了下來。因爲趙軍急匆匆的結陣,這些飯食大半都已燒焦,但仍有小半的飯食因爲柴火加的不夠多的,自動熄滅了,才未燒焦。
不過一萬多人的飯食,足夠一千多人飽餐一頓了。
李菟見得敵軍近兩千騎兵奔襲而來,頓時如臨大敵,急忙令衆将士做好迎戰準備。弩箭手開好弩,弓箭手搭箭在弦,随時準備施射。而前頭的重甲悍卒更是神情緊張,一個個緊緊的抓住手中的兵器,準備應對晉軍騎兵的沖擊。
然而,晉軍騎兵疾馳而來,卻在他們兩三百步外的距離停了下來,并未下令攻擊。
李菟不知晉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絲毫不敢懈怠,号令諸将士抖擻精神,以防敵軍突襲。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前頭的晉軍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令一向沉穩的李菟也沉不住氣了。
就在此時,有人驚叫道:“南人在吃我們的飯食!”
李菟端坐在八尺高的良駒之上,擡頭望去,眼前的一幕不禁令他無語和郁悶。
隻見一群晉軍将士,正席地而坐,端着他們的鍋碗盆瓢,正在大口大口吃着他們剛剛做好的飯食,那模樣吃得可正香。
咕嘟~
咕嘟~
前頭的趙軍,将晉軍用餐的情景看得真切,肚子裏不禁發出一陣接一陣的怪叫。此時正是用餐的時候,若非晉軍來襲,此刻坐在地上吃飯的應該是他們才對。
然而,他們剛剛做好的飯菜,卻便宜了這群晉軍騎兵,而他們自己卻餓着肚子在河邊結陣,等待晉軍來襲,這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這群南人賊子,似乎上輩子是個餓死鬼似的,狼吞虎咽的。”
“早知道我等便在飯菜裏下毒,毒死這群犢子!”
“他娘的,白白便宜了這群孫子!”
衆趙軍将士一個個氣得破口大罵,卻也無可奈何,隻能過着嘴瘾。
李菟也是氣得吐血,這群南人,根本不按道路出牌。
晉軍馬不停蹄,百裏奔襲而來,臨陣卻非但不戰,反而在嚴陣以待的敵軍面前,悠哉樂哉的吃起飯來,真是亘古未有,聞所未聞。
李菟望着遠處晉軍大吃大嚼的吃相,隻覺得這是在對趙軍赤裸裸的挑釁和侮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