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晚上要戒嚴,不能在大街上睡覺。伊斯紮韋讓我來問問你們家可以不可以讓我借住一晚。”
面對這麽機警且聽大人話的小女孩,洪濤也不好意思編瞎話了,幹脆實話實說。讓住的話就住,不讓住也沒事兒,自己可以睡到郊外去,其實在野外比這裏好像還安全點。
“……嘎吱……你……您進來吧。爸爸說不能給别人開門,但爸爸又說您是好人。想謝謝您,可去了伊斯紮韋叔叔的店沒有找到。”
兩個孩子小聲的商量了幾句,好像取得了統一,鐵門終于打開了。小女孩還是有些不安,打算找個理由化解恐懼情緒。
“咣當……咔嚓、咔嚓、咔嚓……”前腳邁進去,後腳鐵門就被關上了,然後是連續不斷的插銷聲。每次當洪濤覺得不會再有下一個的時候,卻總是沒猜對。
回頭看了看,好家夥,從上到下整整6個鋼筋制成的簡易插銷,看樣子隻要裏面不願意開門,就算把門框弄掉也打不開,太結實了。
剛從陽光明媚的室外進入屋内感覺有些黑,等眼睛熟悉了之後實際上就是黑。屋子的所有窗戶都被木闆封死了,甚至還有鋼筋,好像隻有半扇是能打開的,否則就是全黑了。
至于說家具、裝修什麽的就别提了,桌椅闆凳衣櫃書架都是舊的,還百分百不是一套。書架,沒錯,就是書架,不光有架子上面還有書,整整三層。
“在讀書?”就當洪濤想過去看看都是什麽書時,無意中瞥見牆角正好被陽光照射到的桌子上擺放着兩本打開的書,還有兩塊小黑闆。
“爸爸說了,做完功課才能出去!”小女孩更早熟,有點像小大人,還知道給洪濤搬來張凳子。小男孩則傻呵呵的靠在門邊,死盯着洪濤看,一隻手指頭還放在嘴裏。
“這裏的小孩子也讀書?”在其他勢力生活的流民是什麽樣子洪濤沒見過,但在疆省遊蕩了好幾年,真是頭一次看到流民孩子讀書的。
難不成救贖者給流民孩子也準備了教師,這倒是個大好事,沒有知識儲備,孩子生再多也很難把科技恢複回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還得高看救贖者高層的眼光。
“……”小女孩搖了搖頭。
“讀書做什麽用?”得,剛剛提起的一丁點期望又被撲滅了。
“當居民!爸爸說學好了課本就能去基地裏找工作!”小男孩會搶答,更喜歡表現,這個問題他知道答案。
“你們爸爸讀了很多書,爲什麽沒在基地裏找到工作?”洪濤指了指對面的書架,有些不解。
他真不是杠精,也不是非要打擊小孩子學習的熱情,隻是不想用欺騙的手段糊弄孩子讀書。蒙的了一時蒙不了一世,讀書是個長期且艱苦的過程,光靠蒙是沒用的。
“……爸爸以前在基地裏工作,後來腿壞了才被趕出來!”這次小男孩沒聲了,倒是小女孩聽出話裏有不太尊重的味道,急着爲父親分辨。
“嗯,你們都是好孩子,你們的爸爸也是好爸爸。我也讀過書,出兩道題,做對了獎勵!”原來如此,兩個孩子的父親是被從基地裏清理出來的。
可惜啊,這樣的人胳膊腿并不重要,腦子才是精華。救贖者基地裏那麽多孩子不會連認字都不教,哪怕當個幼兒園教師,也算人盡其才。
今天既然自己看見了,就不能當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多的做不了,讓孩子對學習多點興趣還是能做到的,聊勝于無吧。
在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裏,洪濤是數學語文題目不斷,兩個孩子在魚幹和奶酪的激勵下鬥志昂揚。他們可能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讀書還有這麽多好處,小臉上全是興奮,眼神也更靈動了。
“梆梆梆……卡米拉、佳佳,爸爸回來喽……”就在太陽西斜時鐵門被敲響,還有個明顯帶着疲憊的男人聲音。
“爸爸……”前一刻還在小黑闆上奮筆疾書,準備多赢點食物的孩子,下一刻就飛奔了出去,七手八腳的拉開門栓,一左一右拉進來個面容消瘦、滿臉滿身都是黑乎乎的男人。
“你……”本來男人臉上是帶着笑的,可是見到人高馬大的洪濤之後渾身立馬就繃緊了,雙手一劃拉把兩個孩子擋在身後,眼神還一個勁兒的向兩邊掃。
“牧民……送肉牧民!伊斯紮韋認識你,大街上戒嚴,上你家睡覺,一晚上!”和孩子說話可以不那麽刻意裝腔作勢,但遇到成年人還是不能放松警惕的。
“你是、是……比熱斯先生!太好了太好了,我去伊斯紮韋先生的店裏找了兩次您都不在……哎呀,我身上有點髒,等我洗洗、您坐、您坐……卡米拉,去給叔叔倒水!”
一說牧民,男人的神情馬上從警惕變成了驚喜,邁上兩步就要和洪濤握手,已經伸出去了才發覺手都是黑的,很是尴尬,忙着找盆從水缸裏舀水清洗。
“牧民天天放羊不怕這些……好孩子,你教的好!”短短的照了個面,沒正經說過幾句話,洪濤就敢斷定,這個腿上有點瘸的清瘦中年男人是個知識分子。
沒啥理由和推理,隻是感覺。在這個男人身上,能看到自己父親當年的影子,尤其是尴尬時眼睛裏閃過的那一絲倔強和不甘。巨大的生活壓力能壓倒他,但心裏還沒屈服
和這種人交往要注意兩個事,第一不能憐憫;他們骨子裏還有堅持,以物質來可憐他們就是嚴重的侮辱。第二别炫耀财富,那會讓他們從根兒上看不起。
當然了,人都是有虛榮心的,隻是長的位置不一樣。誇人也是門藝術,俗話叫投其所好。這位目前身無長物,都已經混到最底層了,誇啥呢?很容易,誇他們覺得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比如教育。
教育這件事兒吧,确實和物質條件、生活環境有很大關系,但又不是絕對的。能在艱苦的條件下、不好的環境裏,依舊把孩子教育好,是個很難也很值得炫耀的大本事。眼下的男人恐怕也隻有這兩個孩子,才能拿出來炫耀。
“……唉……請坐、請坐……我去燒點水!”男人簡單的洗了洗手和臉,拿了塊舊兮兮的棉布當手巾擦了擦。聽到洪濤的評價愣了愣,臉上剛浮現出丁點喜悅,就被一聲長歎給抹去了。
“不喝水……卡米拉,去喜盈門,酒、菜,喜歡吃的,多買!”洪濤有點蠻橫的攔住了男人,掏出十塊錢遞給小女孩。
“不不不,使不得,我們……”男人和洪濤站在一起也有點像小孩,他不高,又瘦,本想過去擋在女兒前面,可是被一條胳膊攔着連拱兩次都無功而返,隻能改成講道理。
“牧民家裏剩一隻羊,殺了,請客人……你沒有羊,我有,吃我的!我不能睡在大街上,睡你家。去買,多買酒!”可惜的是他碰到一個專門講歪理的人,還特别會講。你還沒張嘴呢他都講完一套了,聽上去還是那麽的合理。
“……唉……比熱斯先生,這是上次您給孩子的,我們不能收,太貴重了……”人窮志短,這頓飯男人忍了,沖了小女孩揮了揮手,兩個小家夥立馬就沖了出去。但事情還沒完,男人又鑽進了裏屋拿出個淡巧克力色的塑料袋。
“牧民,送出去不能收回!”這次洪濤連理都不講了,一把撩開鬥篷,露出了裏面明晃晃的短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