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台手術完美的收官。
祝教授在病人過了床之後,再次确定了患肢的血運,這才直接脫下衣服往換衣間走;
有血運證明能夠活下去,至于最後的功能,則是要看神經斷端到底能不能長起來,這個與縫合技術雖然有一定的相關性,但是究竟能不能長得攏,至少有一半還是得看天意。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陳丁下了台之後,就喊手術班的醫生,也就是陳于生把病人送去病房,然後再趕去天寶兄弟吃宵夜。龐林雖然也值手術班,但龐林是博士,自然不好叫龐林去幹送病人的活兒。
龐林嚴格算起來是跟班總住院了。
陳丁已經提前訂好了位置。這麽晚了,不管有沒有吃晚飯,肚子裏也得進點東西了。
好在是陸成和陳丁這邊都消停了一會兒,不然若是有急診的話,四個人的桌子都湊不齊。
陳丁想到之前在手術台上,祝教授似乎有話對自己講,但是陸成在旁邊又沒講出來,便道:“陸哥,你們先過去吧,報我的名字就好了,先點三份蝦。”
天寶兄弟陸成之前就去過,不過是和方泥馨,而且還在那裏遇到了方泥馨的哥哥。
陸成就點頭說:“好的,陳哥。龐林跟我一起去了啊。”
距離不遠,打車又覺得太浪費,開車又恐怕不好停車,所以陸成和龐林兩個人選擇了走着去。
陳丁仍然在換衣室裏面,一邊換着自己的衣服,一邊在沉思。
這個時候,祝教授正從吸煙室走出來,一連抽了兩根的他,似乎也回複了一些精力。
“祝老師。今天辛苦你了,都怪我學藝不精。”陳丁有些歉意地說。祝軍屬于三線班,在祝軍的下面還有一個副教授,但是那個副教授下鄉去了,所以他隻能喊祝軍來上台。
祝教授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他現在還是挂了三線咨詢班的名,一般除了斷肢再植和斷指再植,都不用他半夜上臨床,而這樣的大急診手術,也不是總住院就能夠拿得下來的,
選擇了手外科這一行,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能夠留下來,本身就已經足夠優秀了。”祝軍也不客氣地吐出了誇贊之詞。
隻是心裏說道:誰讓你爸是普外科的大主任呢?
陳大公子的名聲。
陳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笑了笑沒說話。
祝軍突然問:“你之前是不是覺得我因爲李東山的原因,就不可能教陸成啊?”
“啊?”
祝軍口裏話題的突然轉變讓陳丁略有些茫然,而且這樣的大事情,哪裏是他這樣的小小總住院能夠評論的,教授之間,那就是在博弈。
祝軍的老師更是……
陳丁趕緊苦笑道:“祝老師,我真沒這麽想。”
陳丁雖然是本院醫生,但是其實還沒有轉正和拿到編制,當然編制隻是時間問題,不過隻有等他拿到了面上課題,才會正式給與。這是醫院的規定。即便陳丁的老爸是普外科的大主任,也不例外。
假如在五年之内,沒有拿到面上的課題,那麽等待他的就是不好意思,你即将被辭退這樣的殘酷通知。
就算他爸是普外科的科主任,也最多隻能緩幾年,而不會被正式聘用。
這就是大型教學醫院裏面殘酷的競争,沒有道理可講。
祝軍也并沒有繼續深入下去:“可惜了。”
“如果他不願意過來的話。”
祝軍說了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後,就沒再繼續說下去。
陳丁這邊本來想着,不管祝軍教授說什麽,他都不接話的。
但祝軍這話的深意,卻是讓他起了比較濃的八卦之心。
“祝老師,您這是啥意思啊?可惜?”陳丁以爲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麽。
祝軍隻是說:“骨科在外科還算是比較熱門的科室,關節和運動醫學又是骨科科室裏的大戶和熱門。”
“我聽說陸成是半路插隊進來讀的博士,現在又是半路插隊進的醫院。”
“别打聽了,打聽了我也不知道。也不會與你多說的。”
祝軍雖然沒有說得很直白,但陳丁卻早已經領會到了其中的意思,找工作可不是讀書,也不是拿文憑,
至少沒有讀書的時候那麽單純,
你讀書,你要拿文憑,隻要不是在混,實在講不過去,就沒有人會卡你來得罪人,
但是在找工作這件事情上,關系到一輩子的穿衣吃飯,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百八十路神仙過海,就看哪個的神通更加寬廣了。
再說的通俗一點,那就是最好的地方,并不一定就隻會留最優秀的人。
他會留下來一個讓很多人都覺得合适和恰到好處的人。
這個世界的哪一個地方,都沒有這樣的絕對公平。
隻要能夠做得上事情,有一定的能力可以勝任,那麽?
陳丁不敢也不想繼續往下想,他隻是覺得,假如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的話,那麽将會是一件特别可惜的事情。
至少對二醫院的骨科來講,這絕對會是一場最大的損失。
而這種事情,以前并不是沒有發生過,恐怕哪一次也都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陸成現在或許是聲名正盛,但名聲總有過去的時候,就算闵宏教授是骨科的大主任,但……
陳丁和祝軍換衣服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
換完後,陳丁客氣地問一句:“祝老師,我們去吃龍蝦當宵夜,您要去吃點不?”
“我就不和你們湊熱鬧了,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可不像你們這些小年輕,半夜不睡仍然可以生龍活虎。”
“我要不準時準點睡,明天的精神可達不到正常的水平。”
“你們多吃點,下面的手術班和跟班總都很辛苦,好好犒勞犒勞他們吧。”祝軍又再次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醫院的招聘,隻在于醫院的管理層和科室大佬們的意見,與陳丁并沒有絲毫的相幹。
科室的人能夠做得主,也就是科室裏并不太重要的科室科研秘書這些,
在崗,卻并不在編制内。
陸成和龐林一邊走的時候,都是各自檢查自己的VX,龐林因爲最後一台沒有上手術,所以一直都在和别人持續的聊天。
從湘大二醫院到天寶兄弟就隻有七百多米,隻是因爲天寶兄弟不臨街,所以轉進去還得一百多米,将近一千米。
走過去也快得很。
到了門口,這個點已經不用排隊了,直接跟門口的服務員就說了陳丁的名字和電話尾數,服務員也很快就找到了預定的信息,把陸成引到了相應的位置上。
陸成這回直接戴了口罩,免得再繼續白嫖,混一個蹭吃蹭喝的名聲,也希望這一次不要遇到方泥馨的哥哥,和這邊的天寶兄弟的老闆。
陸成與龐林走過來的過程中,一直都還在讨論着要吃什麽,隻是陳丁已經點好了。
陸成和龐林坐到桌子上後,龐林就說:“陸哥,你這幾年的日子,恐怕過得是有點兒精彩的吧?大家都還在博士的門檻前面混,你都到總住院了。”
陸成一邊四處張望,一邊笑着說:“還行吧。隻是運氣比較好而已。”
“龐林,你還曉得我那幾個室友,現在都在幹嘛麽?好多年沒聯系了,聯系方式都快沒了。”陸成感慨着問。
當年,陸成沒有選擇考研究生,就與班級群幾乎是斷了聯系,最早的時候幾個室友還能聯系上,但後來,也都沒怎麽聯系了,到現在,陸成甚至更加情願從其他人這裏打聽他們的消息。
龐林就說:“奧,你說他們幾個啊。”
“秦清覺得當醫生太苦,就去創業了,現在好像發展得也還不錯,前段時間聽說還剛提了一輛幾十萬的車。”
“甯蕭然研究生畢業之後就去工作了,現在在廣省的一個地級市消化内科,日子過得也還行吧。”
“柳周挺慘的,當年大五的時候本來是考上了浙省大學的研究生,可他大一上學期的無機化學成績沒及格,你也知道我們學校沒有補考的說法,煞筆老師一點情面不講。最後一年還不給過。”
“連畢業證都延遲了一年才拿到,而且第二年因爲沒有畢業證,都沒機會考研究生和醫師資格證,醫生本就很苦,現在估計改行了,反正聽說是結婚了。他沒告訴你嗎?”龐林如數家珍一般道。
當年龐林是陸成他們那一屆成績較好的那一類,考上了川省大學的研究生,一時間風頭無二。而且龐林也不是那種書呆子類型,平時相處得也還行,所以他對班上其他人的去向都了解得頗爲深刻。
不像是陸成,因爲本身家庭的原因,直接選擇了去考規培,一直爲了複習和畢業這些事情奔波,到後來,總會有一種自己不如其他同學的心理,就沒太多熱情去和他們聯系了。
陸成聽到自己室友們的遭遇,不禁十分唏噓。
當年确定不考研究生的,就是他陸成,沒想到,最爲努力的柳周,竟然大一的無機化學竟然沒過,畢業證當年都沒拿到?
甯蕭然對醫學不感興趣,但人非常認真,考了研究生,本以爲他會考博士的,現在也工作去了啊?
秦清會創業地事情,陸成早就有所預料了,隻是,秦清的家裏,給他大學的時候買的車也都是大幾十萬啊,他現在自己都掙錢了能自己去提大幾十萬的車?
難道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情?
也沒人給自己說一聲?
陸成這麽想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是有點兒想多了,自己之前是什麽身份啊?
就最近幾個月才慢慢好起來,要是早幾個月,他不過還隻是個被從常市第一人民醫院趕出去的苦哈哈規培,一個規培過的本科生,算個屁啊?
估計室友們都會覺得他陸成過得更加慘,又怎麽會叫他呢?
不過,即便再怎麽不濟,柳周結婚沒有喊陸成,陸成心裏還是有點疙瘩。
龐林見陸成的表情唏噓不定,又想起了什麽道:“奧,柳周結婚的事情,我們那一屆一個人都不知道,還是後來偶遇了他和他老婆去做産檢,被當時讀研究生的同學發現了,才發到群裏做了個熱鬧一陣的噱頭。”
“畢竟我們班啊,柳周屬于結婚最早地一個了。”
醫學生地成長周期都很長,柳周結婚的時候,其他人都是研究生在讀,基本上沒人選擇去結婚。而且想要去一個比較好的醫院,都還要讀博士。
這樣年紀的女生,接觸得最多的就是同齡的男醫生,隻是這樣年紀的男醫生可能比她們還要窮。
一個沒錢娶,一個不敢嫁……
“嗯。”陸成點頭,自嘲道:“是嘛,其實就算柳周講了,估計我也去不了。多收幾百或者少收幾百的紅包,對他來講興許無所謂吧。”
“就是好久沒見了。”
柳周啊,本來可以好好的成爲浙大附屬醫院的研究生的,可就是因爲大一的一門課沒有過,竟然就。
人生百态,誰能想得到柳周會在這上面滑鐵盧呢?
“欸,他們的聯系方式變了嗎?龐林你這裏還有麽?”陸成想了想又問。
“有的啊,VX還是老樣子啦,電話倒是都變了。不過現在還有沒有變就不知道了。”
“我給你分享過來啊。”龐林馬上給陸成分享了幾個人的名片。
陸成這邊正在看三個室友的朋友圈,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太忙,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都沒遇到什麽值得感慨的事情,朋友圈的動态,都是幾年前。
看完之後,陸成不動聲色地就把手機蓋上了。
往事已經成往事,故人已經成爲故人。
貿然打擾,未必是好事,還是以後抽個時間,再打招呼吧。
畢竟當初剛進大學時,大家都約定好了,如果有人發達了,一定不能吝啬地。
現在的陸成,不說混得好,但混得也不差。以前的約定他們記不記得不重要,陸成沒忘記。如今既然可以在沙市落根,那就得請他們來一下,盡一盡地主之誼。
但隻怕,他們都因爲現在自己遇到的事情,再也沒空了。
在當初約定好要考研的時候,陸成因爲家裏太窮,當了第一個離群逃兵,所以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還在怪罪……
當年大學的那些事兒,隐隐都有些模糊了……
其他人陸成不知道,但是陸成知道自己,如果不是遇到了龐林,恐怕就算再過半年,陸成也不會主動想起去主動聯系他們。
因爲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即便在離别的時候,大家都互擁着送别。還喝了一頓最狂歡的酒。
歲月這個東西,就是這樣,會讓人遺忘很多事,讓人變得成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