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搶救室外,仍然還在有一群人在忙碌着,陸成此刻脫下了手套,皺着眉跑去洗手台前洗手。
周林立跟在了陸成的旁邊,語氣顫顫問道:“陸老師,這個病人,能救得回來嗎?”
表情中帶着不确定和爲難之色。
“很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機會,必須要抓緊時間做完檢查後送手術室,否則的話,最多一個小時,他就沒得命了。”陸成聲音中帶着鄭重地回着。
但是心裏的預估,可能比講的時間都還要短一些。
一個正常人的生命,與太多東西都相關了,呼吸,心眺,血壓,是最基本的三要素。
陸成雖然幫他恢複了氣道,恢複了呼吸節律,但是,出血仍然是頭疼的問題,而且還不能夠算突發的腦梗死、心率失常,心梗等等等等的意外因素!
陸成還在洗着手,裏面就又一次傳來了一陣監護儀滴滴報警的聲音。
“室顫了!病人室顫了,馬上開始電除顫!”這是鄒謙冷靜地喊聲。
“大家讓開!”
“我這邊胸部的引流管還沒放完啊。”胸外科的總住院在那裏喊着。
“讓開!”
而就在鄒謙正準備做着電除顫的時候,神經外科的人卻再次傳來了一個噩耗:“病人的瞳孔已經散大,直接對光反射已經遲鈍了。估計有隐藏的腦出血和腦梗死有那麽一段時間了,即便除顫把心率救了過來,意義也不大了!”
“謙哥,怎麽說?”
“病人的檢查做了沒,做了的話還能馬上推手術室拼一下。”
鄒謙深吸了一口氣,仍然快速道:“先除顫!準備胸外按壓,再次打總值班電話,聯系家屬,告知病情,通知醫務科!”
人在受了外傷之後,從事發地點到醫院,即便是120拖着可以不遵守交通規則,也需要一段時間。
沒有精準的檢查結果,貿然開顱不過是大駭撈針,不可能問題都還沒發現,先把開顱開腹做了,然後再去問,要做什麽手術?
那個時候,誰能夠回答?
但不論怎樣,人道主義的搶救,還是要做的!
“血壓再發下降了,現在高壓隻剩下67mmHg了。”護士在喊。
“滴滴滴滴滴!”監護儀再次在雜亂的對喊聲中,給出了無情的一記鐮刀!
“病人的心率沒了!”護士再補充。
“上呼吸機,暫停除顫,先心外按壓,繼續完成高級生命支持!”
高級生命支持,主要有呼吸機定頻率給足氧氣,胸外按壓!
争取能夠把心髒跳動地節律按壓回來,同時保證重要器官的供血,但是,能不能回來,沒人能夠保證!
聽到裏面的對話,周林立的臉色頓時煞白起來,喃喃說:“還是死了麽?沒辦法了?”
陸成看了他一眼,手頓在了空中,其實還有很微妙的辦法,那就是現在去把開胸做了,然後從胸内做心髒的按壓,或者快速地裝一個起搏器,代替已經停止跳動的窦房結發出心髒跳動的指令。
這樣可以恢複心跳和呼吸,但?
這樣的意義真的有用麽?
這樣救過來的,是一個人嗎?
大腦損傷該怎麽解決,人活了之後,成了植物人怎麽辦?不是植物人,失去了語言和運動功能,隻恢複了意識,那又怎麽辦?一輩子躺在了床上?
陸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馬上沖洗完手後,再一次走進搶救室裏問鄒謙:“心内科的老總在麽?”
“在,急會診,五分鍾前就到了。現在正在搞心外按壓的那個高瘦醫生就是了,他叫朱勇。”鄒謙給出了回答,陸成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陸成如今的身份不過是骨科的總住院而已,有心内科的人在這裏,他就是權威,主診權在他,選擇權也在他!
陸成歎了一口氣,然後默默地站到一邊去等候,随時準備接替胸外按壓。
如今的情況,心髒停搏是第一順位要處理的事情!
大概過了五分鍾,病人的心跳和呼吸仍然沒恢複,神外科和胸外科及普外的總住院都離開了。
五分鍾是窗口期,過了這段時間,即便人活了,大腦裏面的很多細胞都死了,神外科的手術,再做也沒什麽意義了!
二十分鍾之後。
心内科的老總也是停止了一切的搶救措施,一邊看着病人找手腕帶,一邊說:“病人搶救無效,于11:14死亡!”
“嗯?手腕帶呢?他叫什麽名字?”
“金敏忠,沒家屬,隻是臨時用身份證挂了号,沒有手腕帶及其他信息!”鄒謙說。
“那就交給總值班去與病人家屬交涉吧,謙哥,給病人開死亡單,補搶救記錄吧!辛苦了。”心内科的老總面無波動,一邊說着話。
旁邊有急診科的醫生一字一句地記錄着心内科老總的話,雙手略有些顫抖,他是個過來輪科的研究生,這是他見識過的爲數不多的死亡。
陸成看到這,也是對鄒謙告辭離開,他雖然有參與到搶救裏面,但搶救記錄裏隻會出現他進行氣切和胸腔引流的記錄,其他的一切,都與陸成無關。而陸成如今是總住院醫師,即便不是麻醉科和胸外的總住院,在緊急情況下,也是能夠做氣切與穿刺這樣的有創操作的!
否則的話,萬一骨科病房發生了急診事情,骨科的人還不能第一時間施救?
大的操作不行,急診操作,是可以的。
周林立和陸成從樓梯走上去的路上,他非常可惜地說:“陸老師,這個病人太可惜了,那麽及時和完美的搶救,也沒能把他救過來啊。要是救過來了,那就好了。”
要是救治過來了,那陸成就會再一次以動作迅速,果斷的标簽,在醫院裏出名了。
陸成走在前面,也還在想着這個病人,他覺得,若是此刻那個戰鬥場景技能還在的話,那麽他倒是可以拼一拼,但是那個場景技能已經用不了了。
所以,陸成也不覺得遺憾,他已經是盡到了所能夠盡的全力了。
隻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的命,非常人所能及的。
假如說,120車上能夠配一台CT機的話,病人下車直接推進手術室,還有希望。但是,120車上若是有CT機的話,那麽跟車的所有人都得吃輻射,120醫生又有誰敢去當呢?
舍命爲大家?
用命去賺錢,然後再用錢去養癌症?這是不可能做的事情,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所以,一切的一切,終歸都會存在着遺憾。
陸成就對周林立說:“盡力了,已經完成了我們醫務工作者所能夠做的最大限度的救治,發揮出了最大的能力,但生命是堅強又是脆弱的。”
“要救一個人,幾個小時,幾天可能都不長。但是要一條生命終結,最快的方式隻要一秒鍾,甚至更短。”
“所以也沒有可惜不可惜的,任何一個醫生,不管醫術多高,都隻能慢慢地打破現有的醫療體系存在的壁障,而不可能全能全治。”
“生死都是自然客觀的規律,受了那麽重的傷,結果就是死亡。逆轉不了傷勢帶來的傷害,也自然扭轉不了結果了。”
周林立聽着陸成的話,若有所思。
然後又趕緊跟了兩步,問道:“陸老師,這是不是你接觸過的,很少的死亡病例啊?”
陸成細想了一下,回說:“準确來講應該是第八例。是我離開上個規培單位的第一例。”
說到這,陸成又是笑了笑,想要平複一下周林立和自己的心情,就開玩笑說:“怎麽,在你心裏我是不是就應該是那種無所不能的神醫,隻要是個病人,有口氣,到了我手上就絕對不該死啊?”
周林立趕緊搖頭,這是外行人的看法。
外人就覺得,隻要是活着來醫院的,就是安全了,就相當于買了百分之百的保險一樣的。
“陸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周林立趕緊對陸成解釋,生怕被陸成誤會什麽。
陸成雖然沒把命救過來,但是救命時的反應和速度,都堪稱一絕了。隻是遇到了人力難治的病情了而已,就算病人的最終走向還是死亡,仍然沒辦法掩蓋陸成救治過程非常完美這些事。
在外人看來其實是花把勢,花架子。但是周林立曉得,那是陸成的醫療水平的體現。
陸成沒多說什麽,繼續回到了病房後,就在護士站那裏看到了之前小女孩的那一家子人,坐在了護士站對門的四排綠白色金屬連座椅子上,在看到陸成來了之後,一家人都是趕忙站了起來。
迎向陸成來問好,并且那男人和女孩的外公也對陸成親自道了歉。
陸成自然不會爲他們之前說的話就對他們有什麽特别的意見,趕緊把老人扶了起來說:“非常謝謝你們能夠相信我們醫院,相信我們給您做出的診斷。道歉倒是沒必要呢。”
“隻是,小孩子現在的情況,是客觀存在的,相應的風險,也是客觀的。”
“不是你們,我,去着急,去懊惱,去相信,去說什麽,就能夠降低的。”
“隻是啊,因爲沒有特别詳細的資料,單憑一個X線的結果,我能夠告訴你們的,就隻有這些。就好比,你若是明知道我隻有三塊錢,你不會非逼着我要我買三十塊錢的東西,因爲你也知道我是沒錢給你啊。”
“這隻是差不多的道理咯,但是具體下一步的診療計劃,到底該不該手術,怎麽去手術,還是要詳細規劃一下的。所以我建議你可以先辦下住院手續,再完善一下CT的結果,CT的結果會更加細緻。”
“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去調整下一步治療的思路。您看可以不?”
青年,也就是女孩的父親點頭說:“那是自然,我們既然選擇了上來住院就是相信你們。隻希望你們把我閨女看好,看得仔細一點就行。我們已經在辦理入院手續了,等上一個病人出院之後,我們就可以進去住院了。”
“哦,CT檢查的單子,值班醫生也開給了我們,加了急診,約到了十一點五十五分。還加了一個三維重建,這是什麽意思啊?”
陸成回說:“三維重建把骨頭重建出來讓我們醫生看,你們自己也能夠看到骨折和移位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
“你們先完善檢查吧!我和周醫生還要下手術室裏面去,差不多等你們檢查做完之後,我們也估計下台了,再上來看一下片子。再給您回複好吧?”
陸成永遠都記得,在魔都的墨華醫院時,在爲自己的老師林輝做手術的過程中。杜代山教授,明明是全國頂級的神經外科大拿,明明就是有至少百分之九十地把握能夠微創下做顱内血腫的引流,但是爲了保險起見。
最開始都還是留了一手,嚴格按照醫療流程來做事的那一幕。
陸成當然也會留一手,即便他也覺得這個小女孩的手法複位,他有很大的把握。但是,家屬要求的百分之百,陸成做不到,就肯定不會給出答複,在他們态度強硬的時候。
陸成也會用醫療流程和現有的指南來對自己進行保護!
當然,現在既然家屬能夠理解了,那就可以給家屬明明白白地談風險,能接受再次手術,再發脫位的風險,咱們一起去闖一下,避免一次開放性手術的操作。
不能接受,那就嚴格按照當前的骨科醫療指南來走,你這個屬于不穩定骨折類型,指南書上寫的就是手術治療,你說破了天理去,你也找不到我的麻煩!
就是這個道理。
說完,陸成就又帶着周林立脫下了工作服,然後上去了手術室。
周林立聽出來了陸成話裏面的意思,當時當面不敢問,這會兒到了上手術室的樓梯間,就問道:“陸老師,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如果鄒謙老師和楊廖老師不給您講家屬比較難纏,你是不是可能當時就給那小女孩複位了?”
陸成聽了,感慨道:“林立,鄒謙和楊廖給我講家屬難纏,是爲了給我提個醒。話裏面至少說明了之前他們與家屬發生過意見上的沖突,也表示了他們可能對病人說起過要手術的事情。”
“所以,他們是爲了保護我。那麽我肯定就不能當場去複位,拆他們之前說話時候搭起來的台子啊。”
“這便是醫院裏,最簡單的人情世故,也是我們當醫生的,需要做到的察言觀色吧。在臨床,任何一個病人的治療,都不可能是一己之力來完成的,總有需要其他人幫忙的地方。”
“甚至包括你這樣的實習生在内,都會承擔臨床裏面的角色,我們組的每個病人,你可能多說一句話,就是承擔了治療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如果把整個醫院比喻成一個江湖的話,那麽江湖裏面的每個人,都會是重要的組成,缺了誰,都會少了點江湖的味道。”
“實習生,上級醫師,研究生,護理團隊,檢查檢驗團隊,以及醫院的主角兒——我們所遇到的病人。”
“都是不可或缺的,我其實有過一個想法,那就是去收集每個病人和家屬的想法以及他們對整個臨床過程的詳細心理變化過程。這些東西若是收集得好,會讓我們在醫療診治的過程中啊,更加得心應手和舉輕若重。”
“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倒是可以抽點兒時間,去做個開頭,肯定還是比較有意思的。不管你到哪個科室,應該都是相通的,當然,這隻是一個想法的雛形而已。”
聽到陸成的話,周林立伫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一句很有名的話。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