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回去之後,便把自己關在了房子裏,然後開始查詢資料。
骨科入門的第一課,骨科學基礎裏面,就講了骨科的三個原則:複位、固定與康複。
隻要在骨科的領域裏,就脫離不了康複這個話題。對于醫生來講,或許一場成功的手術便是結束,但是其實對于病人來講,手術結束隻是傷後生活的開始。
康複鍛煉做得好與否,直接關系到此後餘生的生活質量。
如果隻是簡單的骨折或者是關節炎的病人,自然沒啥,現在已經有了足夠成熟的康複訓練技術與經驗,隻要按照這個做的話,完全可以讓他們在術後康複得極好,不說能夠達到正常人甚至超越正常人,但是正常的生活肯定是沒問題的。
但是,對于特别重症的病人,比如嶽南極,比如覃元武來講,受傷之後,手術隻是他們救命和保腿的一種手段。
保下來了,隻是代表了這條腿,這兩隻手還在。
它們在純粹的生命領域是活着的,能夠進行日常的活動,但是在覃元武和嶽南極兩個個體身上,卻是處于死亡的狀态。
嶽南極的腿,以後還能再擔負得起他進行各種各樣的訓練嗎?
覃元武的手,還能夠跟得上他的腦子,進行各種精密的手術操作麽?
答案是否定的。而無法做到這一步,那麽這腿和這手,于他們而言,和已經死了又有什麽異樣之處?
隻是,像這種大型的創傷,特别的創傷,每個人創傷的位置都不一樣,損傷的部位都各不相同,就沒有一個比較系統的康複訓練計劃給他們了!
陸成一直把這件事情記在心裏,但是,記在心裏是記在心裏,真要他去提出來一個什麽比較特别的方案,陸成也是一籌莫展。
康複,是一門學科,是一門非常深奧的學科。
即便現在有專門的康複科,其實大多時候能夠恢複的功能都不太多,也不太夠,目前在康複領域,全世界涉足都并不是特别深。
所以,從現有的康複醫學中,去尋找原本已經有的路子,也是不可取的。
照抄沒辦法,就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好在陸成之前在搜索曹孟達教授的簡曆的時候,注意到了他非常注意運動醫學的術後康複問題,所以與他也探讨了一些關于術後康複的經驗心得。
隻是啊,曹孟達雖然對術後的康複非常有經驗,但是這種經驗隻是在關節領域和運動醫學的領域,于創傷外科的領域,又是不适用了。
雖然不能适用,但也有很多借鑒的意義,至少給陸成提供了一條可以去嘗試的思路。
陸成還記得曹孟達在陸成離開的時候,給他講的一句話:“小陸,你如果想要往這個方面鑽的話,我并不建議。你還年輕,沒必要在這種吃力不讨好的領域去浪費時間。”
“康複學科的發展是非常緩慢的過程,它需要考慮的東西比臨床都要多得多,而且現有的醫療水平,在經曆了神經損傷、創傷後,運動功能受損,這是一種必然,不是你和我就能夠去打破的。”
“如果在你有了一定的成就之後,想要攻略屬于自己的山峰的時候,你才可以踏足這樣的領域,這肯定是沒問題的。”
顯然,曹孟達很擔心陸成就一腳踏進康複學科這攤死水裏面出不來了。
康複學科,有沒有意思?當然有,想象一下,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因爲手術而使得功能受損的情況,如果你一旦能夠突破這個領域,你未必會救許多必死之人,但卻可以拯救許多人的人生。
這是一場巨大的功德。
而且,康複學科可以憑借自己科室的力量,以各種康複的方式去達到手術都無法達到的效果,這種成就感,難道不好麽?
但是,雖然康複學科有魅力,但是它的發展實在是太慢了,慢到了遠遠無法跟上現代醫學發展的層次,或者說,現在的醫學還沒有辦法幫助康複學科的突破,在這個大框架之下,你能夠達到的成就實在有限。
陸成是一個如此有天賦的人,實在是不應該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從利益的角度來講,陸成應該去學習高精尖的手術,救助更多的實實在在的人,這才是比較合适的。
陸成當然隻能嘴上說好啊,隻是在陸成的心裏,還是有想要去探一探這個領域的影子。
……
陸成的桌面上擺着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着人體力學!
這是個比較陌生的領域,在以前的本科教材上,陸成是沒有看過也沒有涉獵的。
這是電子版,紙質版還在發貨的途中,陸成從淘寶店主那裏提前要來的電子版。
雖然是一本書,但是其實,裏面也隻是關于人體力學的一個概述和總論,如果需要更加專業和詳細的信息,恐怕,還得要去查詢相關的文獻才行。
陸成之所以選擇看這一本書,是因爲人體力學裏面,有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比如就看其目錄中的競技體育領域:
研究動作結構與運動功能間的關系。
研究人體運動技術的力學規律。
研究運動技術的最佳化。
……
研究運動損傷的原因和預防措施
……
結構決定功能是力學的基本觀點。
在人體運動中,雖然人體整體與局部的動作結構、肌肉配布及活動形式、各個器官系統間的協調與發展是研究的重點,
但是這隻是在理論上,如何從統籌的理論到局部?
這需要找到一個比較合适的契合點才行。
陸成之前就有過一定的基礎,也有過一定的研究。但是都是最基礎的,隻是根據關節外科的結構的一些延伸,它隻針對于關節外科。
肩關節、膝關節這些大關節在解剖結構上和指間關節啊,肌肉啊這些就完全不一樣,當然不能套用。
雖然人體力學現在是新的領域,但是有過相應基礎的陸成,卻是比研究這門學科的人,都可能更加清楚人體的構造,因爲陸成自己就擁有四肢解剖結構的專家級經驗啊。
如果有必要,他還能把這個經驗提升到登峰級。
所以,他看的并不是其中的細節,而是裏面的一些理念,
然後再把理念與自己的知識結合,讀出來自己新的理解。
說起來簡單得很,但是要做起來?
陸成至少目前都還沒有頭緒。
肌肉力量過強,就一定好嘛?未必,肌肉力量強了,在神經受損後,肌肉不自主收縮力過大,就容易發生攣縮。
肌肉力量弱了,是不是就好一些呢?當然不好,肌肉力量不強,就起不到保護的作用,更别提其他的一些動作和精細化的動作了。
我們人類所有人身上最發達的肌肉都是眼皮的肌肉!
因此,基于手術前的肌肉力量不一樣,術後的康複訓練過程中,進行的康複理念也該調整……
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細胞實驗或是現有的理論體系,可以輕而易舉回答的問題。
……
差不多到了晚上,
陸成開始查閱文獻。
一個陌生領域的文獻,主要與體育和舞蹈有關的。
陸成企圖從裏面找尋些什麽,
不過,陸成卻是再一次失望了,關于體育和舞蹈的論文,幾乎全都是某一種教學方式、某一種什麽什麽專業的法,對學生舞蹈成績等的影響。
或者就是器械或是輔具公司的廣告論文。
基本沒多大用,至少,對陸成需要尋找的東西,是無用之物。
關于如何進行相應的保護性運動模式或是訓練模式,暫時陸成還沒有新的發現。
也隻能繼續去慢慢找了。
到了半夜,陸成仍然是徒勞無功,陸成索性就先把它擱置到了一旁,先休息去了……
這些東西,假如自己搞個半天就能夠搞出來頭緒,那麽康複學科的那麽多人都可以去自盡了。這是陸成對陌生領域的第一次挑戰。
翌日。
陸成依舊來到科室,跟着陳炳查房。
再走過嶽南極床旁的時候,嶽南極的母親徐悅依舊非常客氣,滿臉都堆着笑,她再一次地熱情說:“陳主任,小陸醫生,你們又來了啊,辛苦你們了哈!”
嶽南極此刻的臉色明顯也比之前好了很多,雙腿都有了少量的活力,而且如今胸腔引流管内的引流量也不是很多。
他也是在感覺着自己能夠一天天地好起來,所以他也非常開心地說:“謝謝陳主任,謝謝陸醫生和各位醫生和護士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嶽南極的文憑雖然不高,讀大一的時候就去了部隊,但是文化水平不淺,所以講起話來也沒有那麽痞。
陳炳笑呵呵地道:“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你這幾天應該沒怎麽感覺到痛了吧?雙腳腫脹的情況也好了很多,來,你勾一勾腳指頭,動一動腳踝。”
嶽南極照做。
陳炳看了後就把被子重新蓋上,說:“你現在這情況已經是非常好了,你這剛來的時候啊,雙下肢動脈裏面少說也有一二十處血栓,好在都是取幹淨了,否則這兩條腿都保不住。”
“現在情況都好了,你凝血功能也是在術後可控的範圍裏面,可以開始慢慢地動一動了,不要着急。”
嶽南極眉頭微皺着笑着:“好的嘞,陳主任,您怎麽說,我就怎麽配合,我這條命都是您給撿回來的。都聽你的!”
話雖然講得客氣,但是其實還是殘留有淡淡的傷感。
甚至就連嶽南極自己都有點貪心,自己明明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命,保住了腿,卻還想回去與自己的兄弟們團聚一堂,自己是要積福多少輩子,才能換來上天如此眷顧自己啊?
陳炳一行人又走了出去。
不過,在人群後面的陸成卻被嶽南極給一把拉住了,他還特意擡頭看了看陳炳他們,等到了衆人都離開之後,嶽南極才換了一副面孔,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大小夥子,精神萎靡,眼圈帶紅地問:“小陸,我知道你和涵涵是好朋友,你能不能給我講一下實話,我這雙腿?”
“最後還能恢複成什麽樣?我是不是要必須退伍?”
陸成就要開口。
嶽南極又馬上開口打斷道:“你不要敷衍我,說什麽看我康複效果這些話,我知道你們醫生就算沒遇到過和我一模一樣的,但肯定心裏也有一個大概的評估。”
“是不是,最多就隻能和正常人一個樣子,甚至還不如一些?”
這麽說的時候,嶽南極的聲音都有點顫抖。
心有所念,才有不舍,才有不舍得。
“目前差不多是這樣子。”陸成也很無奈,他其實很想給嶽南極一個希望,但是又怕這個希望會讓嶽南極之後更加絕望,還不如現在就把話講得更加絕一點。
就像大多數人說的一樣,人能夠活着,就頗爲不易,又何必要貪心那麽多呢?
他陸成隻是個醫生,又不是神,真的不可能給人在絕望面前掏出一條希望之路來。
或許,五年十年之後可以,但是那時候,就算陸成能夠,對于嶽南極來講,他的人生也已經定型了。
嶽南極就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小陸,我其實也沒有别的意思。”
“我真心感謝你。”嶽南極虔誠地補充了一句,生怕自己剛剛的話給陸成造成什麽壓力。
陸成走出了門去。
然後就走到了覃元武的病床上,
覃元武雙手如同一個嬰兒一般的在那裏緩慢招手,又好像一頭笨拙的熊,笑得很開心。
主動道:“老陳,這放假的日子可真好啊,每天就看看電視,抖音也刷不了了,每天晚上九點多就可以睡覺。真是不錯。”
陳炳聽到覃元武這麽說,很想上去錘他一拳,不過他也知道覃元武此刻比誰都更加難過,這一切不過都是在苦中作樂。
“看你現在這樣子,我都可以不用來查房了,下次也别喊人給你換藥了,給你拿個換藥盤子,你用嘴巴就能把藥給換了。”陳炳開着玩笑說。
覃元武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無所謂道:“你敢嗎?我要敢這麽做我就去舉報你去。”
“反正我有曾院長的電話,還有醫務科的電話,還有安全辦的電話,還有衛計委的電話,我随便找個人打個電話去啊,你就死定了。”
“哼!我告訴你,我現在是病人,你别惹我。你也惹不起我。”
“哈哈。”覃元武說着說着就覺得非常解氣,解氣地就笑了起來,笑了幾聲,連鼻涕和眼淚都給噴了出來……
一雙精妙的雙手,以後吃飯喝水都是問題,覃元武怎麽能接受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