髋關節的關節囊已經被破開了。
關節囊周圍的肌肉是暗紅色的死肉色,有膿液包裹着,像稀泥巴一樣地,往外面流着。
若是隻是如此也就罷了,還有至少三條窦道往各個方向延伸着。
窦道,是細菌侵蝕了軟組織之後,産生的一條通道,窦道通往哪裏,哪裏就有病菌殘留,而且窦道屬于密閉腔隙,内部無血管通透,所以即便是殺菌的藥物,也很難到達!
窦道産生的方向也是随機的,也不是筆直的,它到了哪裏,延伸了那些更細微的間隙也無從可知,就仿佛是不知道哪裏是結核菌的避難所一樣,這會給徹底清創帶來很大的難度。
與此同時,關節囊損壞了,那麽術後的關節穩定的恢複,也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
做好清創,并不是說隻要把壞死的組織都切掉,然後就不管手術的後續了。
瞬間啊,林輝與季末鄧志三個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啊。
林輝皺了皺眉說:“小陸,這情況你能拿得下麽?要不直接把闵教授喊下來吧。”
這個病人是結核性關節炎,預計的手術時間就挺長,所以直接打了全麻。因此林輝才沒有太顧忌地把話說得直白了些。
這幾個窦道,一個是往後内方走的,一個是往近心端偏前走的。
這代表了什麽,髋關節的解剖往後面走有坐骨神經,往進心端去,有股管。股管包繞着股神經、股動脈和股靜脈。
這些玩意兒,可不是那麽好規避的。
“巡回老師,麻煩給闵教授打個電話。我先來試試!”陸成也沒把話直接說滿,遇到這種特殊情況,還是要把闵教授喊到旁邊來的。
林輝想了一下,好像這種情況自己也拿捏不準,所以就沒有托大地說要不我來吧這種話。
巡回護士聽了馬上就去打電話了。
陸成的手上拿着的是電刀,稍微理順了一下思路之後,便開始了清創的操作。
關節囊處的清創,還是比較常規的,把關節囊壁徹底切除,并且還要把股骨頭的圓韌帶也給切除掉。
陸成把圓韌帶選擇了剝開,然後再用電刀在髋臼窩裏十分利索地滑了一個圈,便把已經爛的不成樣子的圓韌帶給取出來了。
這玩意有點像化膿的闌尾炎,但又不是闌尾炎那種細菌感染産生的惡臭,像死魚肉色。
陸成也沒有把圓韌帶扔掉,而是爲了保險起見,還是要把圓韌帶随着等下切下來的股骨頭一起送檢。長期的感染刺激,很有可能就使得組織發生惡變。
雖然這種幾率很小,但也要考慮到,這是爲病人的預後考慮周全。
接着便是髋關節附近的肌肉了。
陸成把電刀給換成了圓刀,因爲電刀有點太鈍了,不利于快速地切除,隻是在切除過程中的止血。這種大範圍的初次清創,用圓刀明顯更快一些。
陸成才剛下刀的時候,林輝的眼圈就稍微縮了一下。
因爲陸成一刀撇下去,竟然是正好地撇到了肌肉的死肉色與正常的鮮紅色肌肉的邊緣處,大概多切除了僅僅一毫米的正常肌肉!
這種掌控,林輝見都沒見過。
季末也沒看出來什麽,鄧志則是直接吸了一口涼氣:“小陸哥這刀法都可以去當廚師了,竟然可以這麽準!”
開玩笑,這種掌控度,鄧志哪裏見過?他們做清創,那就是哪裏壞了切哪裏,甯願多切三千,也不放過一個。
接着陸成再次就像是屠夫劈肉一樣的,順着肌肉的形狀,把壞死組織那一部分就劈了開,基本上百分之九十還原了原本肌肉該有的形狀。
這種掌控度,讓場面一時間變得格外寂靜。
大概劈下來了第一塊死肉的時候,季末便道:“輝哥,按照正常的感染術後的原則,清創不應該至少清創到感染部位以外至少0.5cm,盡量把感染的組織給清除掉麽?”
“這才切了不到0.2cm,是不是達不到徹底清創的标準啊?”
季末這是在問,也是在發出善意的提醒。因爲書上就是這麽寫的。
林輝直接就回答了:“清創的原則是這樣,但是這個原則爲什麽要這麽立,要搞清楚,那就是清楚距離感染邊緣0.5cm左右的時候,是爲了能夠保持血供,使得剩下軟組織内的殘餘細菌能夠被血液系統内的抗生素給殺滅。”
“我們關節内部的血供不豐富,所以要盡量把關節内部的軟組織清理掉,但是周圍軟組織内的血供,是比較豐富的,所以可以盡量保留。”
“而且你看到了嗎,這個患者的關節囊已經完全破壞了,我們在做完了關節置換之後,肯定還要恢複關節囊的穩定性,不然就算做了置換也容易滑脫。”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要盡量爲了保留功能而考慮,否則的話,沒有足夠的軟組織保護關節的穩定性,那麽這個手術即便做出來了,也隻是僅僅治療了感染而已,意義并不是很大。”
“而且你看到了現在切到的創面沒有,正好就有少量的血迹滲出來,這是好事情,這證明剩下的肌肉血供是非常正常的,血供能到的地方,術後抗結核藥物與抗菌藥物就能夠到達。”
“而且術後我們會在關節腔裏面留置沖洗引流,這樣可以最大程度地殺滅關節腔内的殘留結核菌。”
季末當即恍然大悟,連忙點頭。
看向陸成的側臉,心裏想的是,陸成在下刀的時候,就想到了這麽多麽?
陸成心裏點頭,也沒多說什麽,不至于自己的師父講出來這些就誇他一句吧,那這就不是誇人了,是侮辱人了。
很快,陸成就把周圍的肌肉給切除幹淨了,并且順手把股骨頭也擺掉了。
殘留的股骨矩也是對之後的關節置換不會産生影響的。
這般之後,陸成再繼續用圓刀清理了一下髋臼内部和髋骨周邊的壞死軟組織。
這麽一來,又把肌肉的創面徹底止血之後,又終于是到了清創最重要的一步。
切除并清理窦道。
現在的窦道形容得并不準确,應該是窦管才對,窦道應該是内外都直接相通了。隻是它發展到最後會成爲窦道,所以習慣性地還是把這種窦管稱爲窦道。
而這種窦管,因爲裏面沒血供,而且還是單方面封閉的死腔,一旦殘留,術後血液中的抗生素無法到達,沖洗液裏面的抗生素也無法到達。
就是結核杆菌最好的避難所,隻要找到機會,它就能再次複發!
總共有三個,陸成最先處理的一個就是靠外側的,相對比較安全的窦道。
小心地打開窦道開口之後,陸成就發現,這個窦道不是很深,可以直接連帶着窦道的窦管直接切除掉内側被感染的部分,然後暫時空置,等到手術結束後,把切除的腔隙徹底縫合封閉就可以了。
接下來就隻剩下比較難的後内側和近心端偏前的窦管了。
陸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喊巡回護士換了一把圓刀。之前長時間地切除肌肉組織,已經讓現在的圓刀片變鈍了。
相聲有句話,吐詞不清如鈍刀殺人,切肉的時候,刀不利,就需要撕扯開,現在是在給人做手術,所以手裏的武器必須得十分鋒利,不能拖泥帶水。
闵宏還沒來,手術就還得繼續。
陸成就選了相對比較簡單的後内側窦管,稍微想了一下,便開了進去。
這窦管切開之後,稍微地用一根鋼針探了一下底,至少五厘米以上。這還要窦道不拐彎才行。
五厘米長不長?
那要看是什麽地方。
這種清創,可不是就随便切開五個厘米這麽簡單了。
有好幾個選擇,最簡單的就是再多增加一個切口,這樣很保險,但是創傷大,創傷大了之後,術後再發感染的幾率就大了。
如果不是最後實在沒辦法了,陸成還是不想走這條路子。
打開髋關節的時候,臀大肌和臀中肌都擋住了視野,如果直接切開的話,可能會使得患者術後臀部肌肉萎縮,産生畸形,或者就是臀部肌肉疤痕大量增生,産生坨坨,坐都坐不得。
林輝似乎也看出來了陸成現在的猶豫和困難,也是在給陸成思考着對策。
不過,差不多才過了一分鍾的時候,陸成突然神色一亮,道:“把臀中肌拉鈎給我。”
洗手護士立刻把臀中肌拉鈎遞了過來,緊接着,陸成再把現有的口子往髂前上棘方向稍微延續了一點點,再把臀中肌拉鈎往裏面一探。
頓時,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那本來擋得非常嚴實的臀中肌和臀大肌,竟然就詭異地被陸成給拉開了,之前就被陸成切掉一斷的臀小肌再一翻。
诶嘿。
那像個未出閣的姑娘待字閨中的脂肪團,就跑了出來,當然,跟着脂肪團的,還有淡黃色的硬貨。
在一堆脂肪組織裏面,穿行着的正是坐骨神經,就在股骨的後側稍微偏外,分成了兩束!
窦管走形處,脂肪堆積起來,變得非常硬,其中一端,就正好落在了坐骨神經處。
林輝都來不及思考陸成是怎麽做到現在這樣子的,眉頭緊鎖道:“這有點麻煩啊,坐骨神經若是也被拉傷了,術後可能好久都難以恢複。”
坐骨神經是什麽,是我們人體内最大的神經。
坐骨神經是股後群肌、小腿和足肌的運動神經,也是小腿和足的重要感覺神經。
很多人都聽過坐骨神經痛,一旦受損的話,想要蹲個廁所,往下坐個凳子都難,這種功能都失去了,和殘廢也就沒啥兩樣了。
“骨剝先給我吧!”
“師父,這種窦道,最怕的就是搞進去了或者直接把坐骨神經包繞了一圈,然後我們在撕脫的過程中,就把神經的外包膜給撕掉。不過我覺得現在這種情況還不是最複雜的,我們可以稍微試一下。”
“神經受損的後遺症雖然大,但是神經有一個特點就是還相對比較韌,不是滑的,或者像肌肉的肌纖維那樣是脆的。”
“我試着用骨剝推一下,看能不能推得動,如果推得動的話!那就還好說。”
用骨剝來刮神經,這是發了什麽神經?季末眼圈裏滿滿的迷茫之色,一般情況下,大家對神經都是避之不及的。
還用骨剝去招惹?
林輝還想摸下後腦勺。
而就在這個時候,陸成已經是上手了,隻見陸成左手把坐骨神經給抓起來,然後就用骨剝這麽輕輕地一推!
貼在上面的硬坨,欸,就真的滑動了一下。
陸成才停下。
這動作真把林輝的後背吓出來一身冷汗。
完鳥,完鳥完鳥。
朱哥和威哥擔心的事情出現了,這老怪物和小怪物一合體啊,就真拿着坐骨神經啊,腘神經在手裏玩啊。
就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林輝好不容易等陸成把手收回來的時候,雙手都離開了病人之後,就把陸成的手給捉住了!
對着陸成搖了搖頭。
陸成本來都還沒讀懂林輝的意思,随手就要把林輝的手給稍微甩開,就希望他這個一助不要幹擾他這個主刀。
可林輝加了力氣,馬上道:“小陸,再等等吧,坐骨神經區域是我們骨科常見的幾個‘運動禁區’。”
“對病人的後遺症太大了。”
季末和鄧志聽了這話也趕緊對陸成點頭示意,仿佛在說,大哥,你是大哥好吧,咱們斯文點,把這種高難度的操作留給教授吧。
你把清創已經做得這麽仔細了,就沒必要再冒這個險來炫技了。
陸成想了想,就點了點頭,然後就把操作視野從深處抽了回來。
緊接着順着股骨往遠心端一‘捅’!
一條嶄新的窦管,像個害羞的小姑娘初次露臉一樣的,害羞得通紅的。
還飙出了‘撕裂’的血迹。
血迹夾雜着黏黏的膿液……
看着這一幕,陸成倒是無所謂,這條隐藏的窦管他其實早就發現了,有面闆系統在,可以分别顯示各種分别的怪物血條,這一條隐藏的窦管,也自然是藏不住的。
窦管一旦被發現,那就得破開,這是寫在教科書上的事情,非常自然。
林輝的雙眼一挑,與鼻子組成了一個倒魚鈎的形狀,嘴巴張着,欸,還真就是整張臉寫着個問号!
?
這絕對是個絕活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