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芸以爲這裏或許住着公主的武藝師傅之類的,能保護公主逃走。
其實她想錯了,功夫高超的高高手并沒有那麽清高。學成文武藝,賣予帝王家,才是常态,要不然人家爲啥要辛苦練功啊。
公主的師傅們或者在皇宮主持安保,或者幹脆扈從在皇帝的身邊,不會自甘清貧住在這種地方的。
公主來見的,竟然是一位教士。黑袍教士見到公主來訪,十分激動,“公主終于要用到我了麽?可以資助我的遠行了?”
王曉芸看這位胸前挂着一個破舊銀十字架的教士頭發居然是直的,試探地用漢語問了句,“你是唐人?”
貧困的教士不是貴族,還不認識這位上了全體貴族黑名單的波斯使者,聽王曉芸說漢話,更加激動,“對對對,我來自東土大唐,叫王華都……”
公主一擺手,侍女遞了一袋子金币給王華都,“王神父,我已經兌現了承諾,給了你資助,咱們趕緊出發。”
這個破院子都是公主出錢租的,落魄的王華都全副家當都在身上,當即轉身就走,五人從後門悄悄溜走,直奔不遠處的海灘。
這裏離港口很遠,五人來到一個破舊的漁民小屋,侍女給了貧困的單身漁民一小袋金币。
漁民二話不說跑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帶了幾個人過來,架着破舊的小漁船,帶着大家來到了一處海邊絕壁下。
這裏抛錨了一艘更破舊的大點兒的船隻,遠看似乎是被廢棄的。上了船才知道,竟然是可以開動的,内部日常維護得很好。
大船入了海,很快并入了主航道,将他們送到了博斯普魯斯海峽東面的斯庫塔利。
斯庫塔利是希臘語地名,後世這裏被奧斯曼人統治,改名叫于斯屈達爾,成爲了伊斯坦布爾的一部分。
現在伊斯坦布爾還叫君士坦丁堡,隻占了博斯普魯斯海峽的西岸,斯庫塔利還是個獨立的港口。
衆人上了岸,侍女給了船員們更大的一袋金币結算。貧困的船員們歡呼雀躍,他們自從得了侍女的承諾,已經等這一天好久了。
船員們根本就沒回對岸,架着外表破舊的大船,帶着金币,直接穿愛琴海西去,去羅馬那邊開始新生活去了。
上了岸,王華都的作用才顯現出來。他手裏有全套的羅馬教廷和帝國政府聯合出具的文件證明,一路過關通行,毫無阻礙。
手裏有了金币,王華都立刻揮金如土。他在斯庫塔利雇了十幾個仆人,十來個護衛,買了兩輛四輪馬車,二十幾匹馬,各種遠行的物資。
王華都自己的一身行套也換成了華麗的教士袍,亮閃閃的新十字架,整個隊伍透着四個俗氣的大字:“老子有錢”。
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東方而去。誰也想不到,這到東方傳教的隊伍裏,會藏着波斯使節和帝國長公主。
這個時候,王曉芸終于有機會和王華都聊聊了。雙方一聊,竟然發現很有共同語言。
王曉芸是太原祁縣王氏的後代,王華都則出身晉陽王氏,大家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可都是屬于山東士族的七姓十家。
王華都大族出身,吃喝不愁,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這人啊,一旦物質生活得到了保證,就開始追求精神境界了。
他作爲秀才,去長安趕考,這科舉沒考上,倒是結識了來長安傳教的景教牧首。
也許是天生與上帝有緣,他對景教的理論非常癡迷,也不回晉陽了,天天泡在景教寺裏和牧首論道。
等到他了解了景教的曆史,發現長安的景教原來是基督教在叙利亞的一個分支而已。立刻不滿足于在長安求道了,發下宏願,要去羅馬求取景教真經。
其時玄奘已經在大雁塔譯經,名滿天下。王華都立志要當景教的唐三藏,将“羅馬真經”取回長安。
有錢好辦事,王華都跟着去西域的商隊出發,到龜茲又換了拂菻商隊,順利地到了羅馬。
東土大唐的人來羅馬取經,教會受寵若驚,讓他拜在了樞機主教馬丁的門下。
馬丁是景教大哲,王華都在他的門下果然學得了真東西,在被正式授予了神父身份之後,懷揣原本聖經,準備回國開始傳教大業了。
誰知歸程走到了君士坦丁堡,出事了。羅馬教宗提奧多一世蒙主召喚歸天了,王華都的老師馬丁被樞機主教們推舉爲新任教宗。
這本來是好事,可是馬丁這個教宗是在沒有得到當地政府拉文那總督府的認可下就職的,這在羅馬帝國就成了非法的。
他一就任教宗,就召開大會,公開抵制帝國皇帝頒布的不準讨論基督神性的法令,與帝國對抗。
君士坦斯二世聞訊大怒,派拉文那總督奧林匹斯逮捕馬丁,結果奧林匹斯在馬丁的感召下,竟然和教廷合夥在羅馬叛亂了。
帝國馬上派出讨伐的部隊,平叛的戰争到現在還沒有結束,王華都這個馬丁的弟子在君士坦丁堡立刻被逮捕了。
王華都堅稱自己隻是去羅馬求道的,和叛亂毫無關系。帝國去年已經頒布了《信仰模式法令》,我雖然和希臘正教對聖經的理解不同,你們不能因此抓我。
可是羅馬還在叛軍手中,調查取證非常困難。他雖然取保候審,卻是被禁止離境,在君士坦丁堡一滞留就是一年。
待元老院終于判決他無罪,他卻因爲川資用盡,走不了了。本來他錢帶得夠用,誰知道莫名其妙卷入叛亂,會滞留一年?
君士坦丁堡全是希臘正教的信徒,沒人去資助他這個羅馬人的學生。他連找工作打工都沒人敢收,堂堂王公子,竟然落魄君士坦丁堡,瀕臨餓死。
天無絕人之路,也許他的上帝終于保佑了他。關鍵時刻,安娜公主拯救了王華都,将他安置在了貧民區,以備後用。
安娜公主表面上也是希臘正教的信徒,誰也想不到她會和這個舊教神父有勾結。
實際上公主隻是僞裝得好,她作爲這個時代少有的通曉曆史的大學問家,高級知識分子,骨子裏性格叛逆,什麽也不信,現在正準備去投祆教的異教徒。
“王公子啊,你遭到這麽大的挫折,回大唐,還準備傳教麽?”
王華都一臉的神聖,“請叫我王神父,昔日聖人被釘上十字架,依然不改堅強的信念,這挫折不過是主對我的考驗。
現在困難過去,以後一定是财源滾滾,錯了,是一路順利,必能遍傳福音,讓百姓沐浴景教的榮光。”
公主聽到他們的對話,捂嘴而笑。現在王華都春風得意,不是當初跪地懇求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時候了。
這位自小豪富的王神父在君士坦丁堡落魄了兩年,體會了金錢的重要,現在變成财迷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成爲合格的傳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