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日落時分,黑色駿馬疾馳到了長城腳下。
鎮守城樓的士兵朝她拈弓搭箭,高聲喝道:“你是何人?國界線上不得撒野,快快離開!”
南寶衣仰起頭。
因爲即将回到故土,她心情歡喜,因此朝士兵揮揮手,脆聲道:“我是大雍人,乃是前往北魏經營生意的。這裏有證明身份的魚符和通關文牒,煩請将軍過目!”
士兵仍舊拉緊了弓弦:“國師有令,最近幾日不許任何人進入大雍。你快走開,否則,别怪刀劍無眼,拿你當奸細處置了!”
南寶衣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國師?
大雍國師就是一品紅,可他怎麽跑到這裏看守國界線來了?
不許人進入大雍,難道是在防她?
她道:“國師在何處?我要見他!”
士兵們不認識她,因此都笑了:“國師日理萬機位高權重,哪是你一個小商販能見的?識相的趕緊滾,否則别怪我們動手!”
南寶衣的心髒跳得很快。
她緊緊拽着缰繩,掌心被磨得生疼也不願松開。
一城之隔……
她與二哥哥的疆土,才隻一城之隔……
她不肯放棄,擡袖擦去臉上的泥土,露出那張嬌美豔麗的小臉。
她仰起頭,厲聲道:“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不是什麽小商販,我是流落到北魏的南寶衣。昔年與沈皇後鬥智鬥勇的人是我,當今天子深愛的人是我,明月公主的生母也是我!你們把我攔在長城之外,是謀逆!”
少女嬌弱。
可周身迸發出來的氣勢,卻有如雷霆,令人敬畏。
幾名士兵對視一眼,不知道她所言真假,一時間竟拿不定主意。
一名副将道:“也就是個小姑娘,看起來嬌弱得很,要不,要不先放進來仔細盤問?縱然是假的,咱們人多也不必怕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衆人贊成地點點頭。
正要開城門,溫潤的聲音忽然幽幽響起:
“真的南寶衣早就死了,這個,是假的。”
衆人一愣。
回頭見是一品紅手執拂塵飄然而來,衆人連忙作揖行禮:“國師!”
一品紅行至城樓邊,居高臨下地盯着馬背上的南寶衣。
握着拂塵的手悄然捏緊,他的眼底掠過幾分複雜。
果然是小師妹,她果然是醒了……
定然是老頭子臨死前給她留了什麽秘寶,老頭子一貫偏心,甯可寵愛這個半路收來的小師妹,也不肯給他這個從小帶到大的徒兒留幾件寶貝。
小師妹也是,爲什麽非要回來呢?
明知道他不允許她和阿衍在一起,明知道所有世家都不贊成他們的婚事,她爲什麽偏要一意孤行?
明明,明明隻要她遠遠地離開就好……
四目相對,南寶衣清楚地讀懂了一品紅眼底的殺意。
她紅了眼睛:“可是我哪裏對不住師兄,叫你如此恨我?”
一品紅摩挲着拂塵的白玉手柄。
小師妹沒有哪裏對不住他。
小師妹,也沒有哪裏對不住天下人。
畢竟前世掀起腥風血雨烽煙戰火的,是他的徒兒。
可是……
他舍不得叫他的徒兒吃苦,也舍不得叫他的徒兒卸去帝王之位。
這天下,總要有個人替他的徒兒謝罪。
他斂去了憐憫,淡淡道:“誰是你師兄?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我的小師妹早就死在了白首山的那場雪崩裏,你頂着和她相同的容貌,不過是北魏派來的奸細,意圖利用我小師妹的身份,打探大雍國情,甚至妄想行刺天子。”
南寶衣的丹鳳眼睜得圓啾啾。
一品紅腦子壞了?!
她有毛病才去行刺二哥哥!
她氣急:“到底是誰胡言亂語——”
“咻——!”
破風聲驟然響起!
一支鋒利的黑色羽箭,筆直地插進駿馬前蹄的土地上,驚得駿馬高高揚起前蹄,發出一聲馬嘯,又連連後退。
南寶衣勒住缰繩,咬牙望向一品紅。
一品紅握着弓箭,漠然道:“念在兩國交情上,本座不殺你。回王廷找顧崇山去吧,别不識好歹。”
寬袖籠着他的手。
他的指尖透着血液彙聚之後的紅,掌心還有深深的弓弦勒痕。
剛剛……
他不是沒想過一箭射穿南寶衣的眉心。
隻是……
也不知怎的,看着她清潤明亮的眼睛,他竟是下不去手。
他之所求其實不多,隻要小師妹遠遠地離開大雍,就足夠了。
隻要阿衍安安心心去當皇帝,隻要他的教派能在百年内發揚光大,他情願永遠鎮守在這裏,永遠别叫小師妹返回故土。
日頭西沉。
夕陽的餘晖落在南寶衣蒼白的面頰上。
她的背後是橫亘無垠的草原荒野,冷風吹過幾卷蓬草,她風塵仆仆而孤立無援,看起來是那麽的蕭索落魄。
半晌,她忽然翻身下馬。
她頂着城樓上傳來的巨大壓力,一步步走向長城,目光堅定到令人畏懼。
她像是笃定了一品紅不會殺她,仰頭盯着他的眼睛,高聲:“師兄,我的家在長安,我愛的人也在長安!你要麽一箭射殺了我,要麽就放我回家!”
一品紅驟然握緊弓箭。
那不怕死的少女,一步步走到緊閉的城門前,突然擡起拳頭,重重叩響了城門!
長城巍峨漆黑。
她就站在城樓底下,身軀嬌弱纖細,分明比螞蟻還要渺小,叩門的聲音卻沉重堅定,像是四起的戰鼓,像是要憑一己之身,蹋碎這城門!
“咚”!
“咚”!
“咚”!
“……”
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的叩門聲回蕩在黃昏的塞外,更像是叩在了所有旁觀者的心上。
守城副将慌了。
他遲疑地望向一品紅:“國師,要不,要不咱們開門吧?萬一,萬一她當真是南姑娘,陛下那裏如何交差……”
“不準!”
一品紅厲聲。
握着弓箭的手更加用力,掌心甚至被弓弦割破出血。
随着夕陽落入地平線,他的面容徹底籠在黑暗裏,透出幾分從未有過的冷酷和決絕。
他冷冷道:“真正的南寶衣,早已死在雪崩裏,屍體都已運回了長安。這個女人,隻是北魏奸細。傳本座軍令,誰敢開城門,視同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