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議潮撕碎一頁頁古籍,用力抛上高空,癡癡看着它們宛如瀕死的蝴蝶般飄落,眼睛裏藏滿了小孩子一般的溫柔。
他柔聲:“幼時,我曾在禦花園捉到一隻漂亮的蝴蝶,獻寶似的拿給姑母看,可姑母告訴我,我身份高貴,這蝴蝶品種尋常,再好看,也不配被我欣賞把玩……
“後來我漸漸長大,卻再沒有見過比當年那隻蝴蝶更好看的……煙煙就像當年那隻蝴蝶,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姑母誤我終身,斷我退路,姑母害慘了我……”
他凄凄哀哀,又開始無休止地啼哭。
南寶衣真想跪下給他唱征服。
她暴躁地揉了揉腦袋:“你再哭下去,你不瘋我和阿醜都得瘋了!你說你沒有退路,沈家難道不是你的退路?沈議絕很愛你,你好好認罪,他會爲你求情的。沈議潮,你分明已經足夠幸運了!”
沈議潮怔怔的。
淚珠挂在面頰上,他緩緩轉向南寶衣:“你也會爲我求情嗎?蕭道衍愛你入骨,他隻聽你一個人的。”
南寶衣:“……”
有句麻賣批,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好的似瘋似狂呢,怎麽關鍵時候如此冷靜了?
竟然還知道利用她的同情心,跟她讨價還價……
她按捺住給沈議潮幾個耳光的沖動,冷淡道:“大約是會的。隻要你真心悔過,好好用餘生彌補過錯,二哥哥看在沈家的份上,也許不會取你性命。”
如此敷衍的一番話,卻令沈議潮滿足。
他站起身,擦去臉上的油彩和淚漬:“明日那場戰争事關生死存亡,尉遲卿歡爲了穩操勝券,一定會把你帶到戰場上威脅蕭道衍。尉遲北辰愛慕你敬重你,他一定會趕在尉遲卿歡動手之前帶你離開江南。而離開的最佳時機,就是今夜。南寶衣,我跟你們一塊兒走。”
南寶衣:“……”
這厮嚎了兩天兩夜,神志還怪清醒的。
她深深呼吸,小手輕撫過胸口,費了大力氣才沒被沈議潮活活氣死。
她再也不想搭理沈議潮,黑着小臉轉身就走。
……
子夜剛過,尉遲府便已燈火通明。
南寶衣和沈議潮扮做尋常小厮,沒等多久,就有接應的人進來,恭敬道:“尉遲大人和沈皇後正在前院調兵遣将,還沒注意到咱們這裏。外面的看守吃了下迷藥的酒,暫時都暈死過去了,少主在後門準備了馬車,南姑娘這邊請!”
南寶衣正要抱起阿醜,沈議潮道:“我來。”
他力氣大。
南寶衣琢磨着待會兒如果遇上追兵,沈議潮抱着小家夥也能跑得更快些,因此沒有阻攔。
沈議潮倒也疼愛孩子,拿布條把襁褓結結實實地綁在胸前,才認真地望向南寶衣:“抛開你我的恩怨,我對明月是非常喜愛的。以名門沈家的榮譽起誓,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她出事。”
南寶衣沒接話。
她幫着綁牢布條,輕聲:“走吧。”
踏出小院子,外面的看守果然都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心腹領着他們穿過黑暗的小路,避開一重重巡邏,終于抵達了後門。
看門的婆子早年受過尉遲北辰母親的恩惠,因此隻低頭吃茶,仿佛沒看見南寶衣等人。
後門口對着的巷子空曠寂靜,打更人還在隔壁街道。
一駕青皮馬車停在後門口。
尉遲北辰做尋常公子打扮,從車中探出半個身子,遠遠朝南寶衣伸出手:“寶衣妹妹,快些!”
衆人都登上了車,青皮馬車立刻朝城外駛去。
因爲車速過快,馬車颠簸得厲害,車中挂着的一盞油燈搖搖晃晃,将幾人的面孔照得隐隐綽綽。
他們都沉默着,不約而同地豎着耳朵,寂靜的街道給予他們莫大的安慰,而最害怕聽見的,便是追兵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順利出了城。
衆人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些。
南寶衣垂着頭,雙手放在膝上,心髒卻仍舊跳動得厲害。
尉遲北辰見她面色蒼白,想了想,從屜子裏摸出一包饴糖:“前兩日備下的,妹妹沒用早膳,不如吃兩塊糖補充體力,咱們還要渡江呢。”
南寶衣點點頭。
她伸手去接饴糖,指尖卻輕顫得厲害。
她含住一塊糖,甘甜的滋味兒在唇齒間蔓延,勉強安撫了恐懼的心情,四肢百骸也似乎有了些力氣。
她擡起眼睫:“尉遲,謝謝。”
尉遲北辰愣了愣,不自然地别過臉:“你我之間,何須言謝?你總說謝謝,我都聽膩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馬車終于停下。
尉遲北辰挑開一角車簾。
黎明前的天色微微亮。
江面茫茫,隔着水霧,隐約可以看見對岸連天的軍營寨子。
他大喜:“寶衣妹妹,咱們到江邊了!”
三人下了馬車,早有安排好的漁船等候在河岸。
尉遲北辰扶着南寶衣登上漁船,南寶衣忽然道:“等戰事結束,找個好姑娘成親吧?尉遲,你是天底下最純良的人,你該有個美滿的家。”
她有很多愛慕者。
可唯獨覺得虧欠了尉遲。
尉遲北辰沉默着。
他扶着寶衣妹妹,兩人的掌心雖然相貼,卻因爲禮法而隔了一層衣袖,雖然衣袖很薄,可他仍然觸及不到少女的溫度。
他咽下喉間苦澀,故作釋懷地揚了揚嘴角:“那是自然!我一定會找個比寶衣妹妹更漂亮的姑娘成親,對她千般好萬般好,叫你後悔去!”
南寶衣失笑。
沈議潮涼幽幽的:“這些情意綿綿的話,能否過江之後再說?經曆了這麽多,你們難道還不明白嗎?兒女情長終究是身外之物,遠遠不及性命來得重要。”
南寶衣和尉遲同時沉默。
這厮嘴上說得好聽,合着爲了個女人攪得洛陽城和金陵城天翻地覆的男人,不是他沈議潮。
天際漸漸金光萬丈。
已是黎明了。
三人登上漁船,剛撐起船槳,遠處突然傳來鋪天蓋地的馬蹄聲。
江南江北的号角聲同時吹響,響徹一方天地。
南寶衣眺望北方,小臉緊張:“要開戰了……尉遲卿歡手段狠辣,二哥哥他們能撐得住嗎?”
沈議潮盯着離岸邊越來越近的一隊人馬:“擔心他,不如先擔心咱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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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